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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中关键数字的宗教指向

2020-11-28乔康

时代人物 2020年24期

摘  要:阿西莫夫是当代美国最著名的科普作家、科幻小说家,其作品一直受到世界范围内读者的广泛喜爱。《日暮》写于1941年,被许多人认为是阿西莫夫写得最好的小说。这篇有着一定科学依据的科幻小说,实际上还包含着丰富的宗教元素,尤其体现在其中大量出现的数字上。本文将通过对《日暮》的文本进行分析,来解读《日暮》中出现的关键数字背后隐含的宗教指向。

关键词:《日暮》;关键数字;宗教指向

作者简介:乔康(1994-)男,汉族,山西大同人,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外国科幻小说研究与比较神话学研究。

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年1月2日-1992年4月6日),当代美国最著名的科普作家、科幻小说家,文学评论家,美国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阿西莫夫一生著述近500本,是公认的科幻小说大师,与儒勒·凡尔纳、H.G.威尔斯并称科幻历史上的三巨头。其作品《基地系列》《银河帝国三部曲》和《机器人系列》被誉为“科幻圣经”。曾获得代表科幻小说界最高荣誉的雨果奖和星云终身成就大师奖。小行星5020、《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志和两项阿西莫夫奖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提出的“机器人学三定律”被称为“现代机器人学的基石”。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创作依托于现实的科学依据,其内容多与已知的科学理论相关,在此之上加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创造出了宏大而庞杂的科幻世界。对于大众来说,他如同一位布道者,将那些深奥的科学理论用小说的形式展现出来。正如美国著名天文学家兼科普作家卡尔·萨根所说:“在这个科技的世纪,我们需要一位能将科学和公众联系在一起的人物。没有人能把这项工作做得像阿西莫夫那样出色,他是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讲解员。”如果说儒勒·凡尔纳为科幻小说安上了四肢,H.G.威尔斯为科幻小说装上了心脏与大脑,那么阿西莫夫就为科幻小说张开了双翼。在大师们的共同努力之下,科幻小说这样的虚构文学最终在文学世界中占据了一个重要地位。

《日暮》创作于1941年,比起阿西莫夫后续创作的大部头系列作品,《日暮》的创作难度实际上更大。在长篇小说当中,作者有足够的空间去铺设背景与世界观的设定,而短篇科幻小说则受限于篇幅,不仅要将资料性的内容合情合理地插入在情节叙述当中,同时还要平衡好科学性与文学性。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是阿西莫夫做到了。《日暮》大获成功,至今仍被许多人认为是阿西莫夫写得最好的小说。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被六个太阳照耀、从未遇到过日落的行星,突然发生了日食之后的故事。其构思巧妙,情节设置合理,确实为短篇科幻小说中的上佳之作。在《日暮》的文本当中,包含了非常多的宗教暗示,最典型的比如拉迦什(Lagash)星球上卡尔特教(The cult)的宣传文本——《启示录》(Book of  revelations),其结构与内容无疑是源自《圣经·新约·启示录》一卷。另外,在《日暮》中出现了大量的数字,譬如每一个角色的名字都是由名字本身加一个数字代号组成的。当然,这一部分数字对于表达小说中心思想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真正发挥重要的作用的是余下的几个关键数字。对这些数字的运用,并非随意为之,在这部分数字背后,包含着明确的宗教指向。通过对这种宗教指向的表义进行分析,进而探索其背后的成因,是本文所要讨论的重点内容。

一、《日暮》中的數字“7”

在《日暮》中,7这个数字并没有直接出现,但是对于整篇小说而言,7是至关重要的数字。该数字是通过人物的叙述来传达给读者的。小说开头,在萨罗大学的主任阿托恩77愤怒地将萨罗市日报甩到地上之后,“他忧郁地凝望着地平线,行星的六个太阳中最为明亮的伽马正在下落。它正逐渐地没入地平线末端的迷雾中,变得黯淡、发黄。”通过这段描写我们可以看出,故事发生的地方——拉伽什,处在一个非常复杂的多重伴星系统当中,构成这个系统的一共有7颗星球,即拉伽什与他的六个太阳。正因为拉伽什处在这种独特的七星系统里,才使得这颗星球长期被光芒所笼罩,几乎不会经历黑暗,也无法看到群星。也正是这种七星系统,才会每隔2050年发生一次大规模的日食,使拉伽什完全陷入黑暗,让从未见过黑夜与群星的拉伽什人彻底陷入疯狂。可以说,数字“7”是整篇小说的核心要素,它为小说提供了一个以拉伽什为中心的世界观,引导着故事的走向与结局,同时奠定了整部小说的基调。

在西方文化世界里,“7”是一个神秘而重要的数字。结合具体的宗教典籍我们不难发现, “7”在基督教文化当中出现的频率相当之高。上帝用七日创造世界,将第七日定为安息日;上帝向摩西规定了安息年:土地耕种六年后,第七年需要歇息;上帝向摩西显灵时,将西奈山遮盖六天,第七天才召摩西来;上帝要求诺亚将七公七母的洁净畜类带上方舟,在七天后普降大雨,洪水停歇之后,诺亚放出了乌鸦和鸽子,七天之后才知道结果;上帝要使徒约翰将在拔摩海岛上的所见所闻传达给七个教会;金光中有七个金灯台,灯台中间的人右手托着七颗星星;对世界未来进行预言的书卷上封着七道印;在七印的背后是七种灾难,七位天使吹响了七重号角;末日审判之时,魔鬼的化身是一只七头红龙,它将自己的位置与权力交予了海中升起的七首怪物;上帝的愤怒被盛在七个金碗里,由七位天使分别将这愤怒释放出去。这些在《圣经》新旧约中出现,并且首尾呼应,恰恰说明了“7”这个数字对基督教本身的意义之重大。

通过上述的对比我们不难发现,不管是对于《日暮》这篇小说,还是对于基督教而言,“7”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数字。这恰好说明了《日暮》与基督教思想之间存在着关联。直观地来看,“7”在基督教中是完整完美之数,与此同时,在《启示录》一篇当中,几乎所有的灾厄又都与“7”相关。也许正因为“7”是完美而完整的,所以它不仅仅代表着美好的、正面的事物,同时也必须和灾祸、罪孽这些负面事物所联系起来。毕竟真正意义上的完整完美并不是单面的,而是复杂的、两面的、具有内部矛盾的。拉伽什与六个太阳所构成的“7”,既是发生在拉伽什之上的种种灾厄的源头,又是拉伽什能够充满生机的原因。《日暮》中的心理学家谢林501与天文台的摄影师比内25在距离日全食不足一个小时的时候,曾就引力问题进行了一段讨论(实际上他们所讨论的情况是地球的现状),通过这段情节我们可以得知,由于拉伽什所处星系的独特结构,它每天都能接受到光照,因而在拉伽什上所演化出的生命形态对光照的需求远大于地球生命。对于拉伽什人而言,充足的光照即是他们的命脉所在。然而也正是这种七星系统,使得拉伽什人根本没有机会看到群星,因此在发生日食的时候,光照的缺失以及群星的出现使得拉伽什人长期积攒下来并确信的认知与固有观念被完全地颠覆、粉碎,随即陷入疯狂的境地。从这种角度来说,《日暮》中的“7”与基督教中的“7”无疑有着重叠的意味,它们既对世界的诞生与演化产生了举足轻重地影响,又在隐隐之中将世界所要经历的灾变与劫难安排在未来的轨道之上。

二、《日暮》中的数字“12”

不同于数字“7”,数字“12”在《日暮》的文本中有着直接出现,同时其背后的含义也并没有“7”深奥。“12”首次出现在新闻记者塞尔蒙762与谢林501对万有引力的讨论当中,在谢林问塞尔蒙对万有引力了解多少时,塞尔蒙回答他:“没多少,只知道它是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未完全成型,而且其中的数学原理太深奥了,据说全拉伽什只有十二个人能理解它。”这十二个人都是谁,文中并没有详情。但是很明显,在拉伽什特殊的环境之下,一旦掌握了万有引力理论,就能够根据它推算出其他拉伽什人无法想象的事实——比如宇宙中还存在其他星球,拉伽什的灾难是有规律且可以被破解的等等。如果拉伽什人了解引力的秘密,那么群星对他们而言将不再是恐怖的灭亡征兆,而是再平常不过的自然现象。这当然是卡尔特教不希望发生的状况,因此教派的教主索尔5一直想要破坏萨罗大学天文台的观测计划,不过他的阴谋并未成功。拉伽什的科学家们一直没有停止对万有引力定律的研究,他们花费了400年去完善这一理论,在故事发生的年代,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即使遭遇了会使拉伽什文明几近毁灭的日食,那些数据也一定能够保存下来,给未来的拉伽什人带来希望。也许这十二位学者会和其他拉伽什人一起在群星的光芒之中陷入疯狂,但是他们留下的知识一定能在新的纪元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很明显,小说的这一情节设计借鉴了基督教中十二门徒的故事,这十二位能够理解万有引力的学者,正对应着耶稣的十二门徒,二者都肩负着延续和传播某种思想的重任。

十二门徒,亦称“十二使徒”,是耶穌从众多追随者中遴选出的十二位最亲密的跟从者,耶稣带领着他们去发动、组织、教化和领导犹太人行使他的教义。在耶稣死后,是他们将耶稣的理念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为什么耶稣选择了十二个门徒,而不是七或十个,这是因为“12”这个数字对犹太人的祖先——希伯来人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在《圣经·旧约·创世记》中,以色列人的第三代先祖、希伯来人亚伯拉罕之孙、以撒之子雅各将他的十二个儿子分散到以色列地的不同地区,发展出了以色列人的十二派支。耶稣的十二门徒实际上是古以色列人十二派支的象征,代表了整个犹太民族。此外,《圣经·新约·启示录》当中亦有不少关于十二的记述:身披日头、脚踏月亮的妇人头戴十二星之冠:历经末日审判之后的新耶路撒冷有十二个门,门上有十二位天使,门上又写着以色列十二支派的名字:城墙里有十二根基,分别用十二种宝石装饰,根基上有羔羊十二使徒的名字:城内街道当中有一道生命水之河,河岸生长着生命树,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由此可见,“12”这个数字和“7”一样对于基督教而言也非常重要。不同之处在于“7”主要对应整体的、宏观的事件,“12”则主要对应于具体的人物或事物。

三、对关键数字宗教指向的成因分析

作为一篇有着丰富的科学理论依据的的科幻小说,《日暮》当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些似乎与科学反其道而行之的宗教文化的影子呢?这实际上和宗教(主要是基督教)对西方文化世界的影响有关。以数字“7为例”,“7”在西方文学作品当中出现的次数非常多,其中有不少是本身就与宗教存在直接联系的作品,譬如《神曲》和《失乐园》。这种对数字“7”的运用,其根源可以追溯到数千年以前活跃在两河流域的苏美尔-阿卡德-巴比伦文明。在巴比伦创世史诗《埃努玛·埃利什》(创世的七块泥板)当中,主神马尔杜克创造世界与人同样用了六天,然后在第七天休息。这与《圣经》中所描绘的上帝创世的故事如出一辙,而该史诗的创作年代比《圣经》至少要早一千年。除此之外,“7”也出现在了更古老的苏美尔文学当中。“刻写在泥板文书中的苏美尔神话是迄今所知世界上有文字记载的最古老的作品。”在苏美尔史诗《吉尔伽美什》里,也讲述了一个洪水毁灭人类的故事。在故事中,得到神谕的善良之人乌特纳比什丁为了躲避洪水,用七天造成了一艘大船,台风和洪水肆虐了足足七天,在洪水停歇七天后,乌特纳比西丁放出了鸽子和大乌鸦,找到了陆地。这一段故事显然是诺亚方舟的原型。同时,在《吉尔伽美什、恩启都和另一世界》当中,主人公的战斧重达七麦那斯(minas),并有七种用途。显而易见,在苏美尔人的意识里,“7”这个数字已经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四千多年以前,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在阿拉伯半岛上的混战以阿卡德人的胜利告终,阿卡德人全盘吸收了苏美尔文化,这种复合的文化又在数百年后被巴比伦人所承袭。闪米特人中的一支——阿摩利人在阿卡德帝国衰落、苏美尔王朝短暂复兴之后将其覆灭,统一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建立了古巴比伦王国,而阿卡德人与巴比伦人通常都被归类为东闪米特人。犹太人的祖先希伯来人比阿摩利人更晚出现,且与阿卡德人、阿摩利人同属闪族语系,从地缘与历史来看,这三者之间是存在着亲缘关系的。这样一来,希伯来人的《圣经》中出现了大量苏美尔文化的印记也就很好解释了,正是两河流域文明之间的相互融合与传承让苏美尔文化的种子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游牧生活的过程中,希伯来人依托于一部分苏美尔文化建立起了犹太教,再后来,拿撒勒人耶稣又以犹太教为基础建立了基督教。公元313年,基督教在历经长久的劫难之后终于为官方所接受,君士坦丁大帝颁布“米兰敇令”,开始大力推行基督教。公元1053年-1054年,基督教分裂为希腊正教(东正教)与罗马公教(天主教)。在分裂之后,基督教的影响范围进一步扩大,最终奠定了自己在西方文化构成当中的基石地位,对后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西方文学作为西方文化的一个分支,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基督教的影响。对基督教意义重大的数字比如“7”和“12”,则理所应当地作为基督教文化的象征符号出现在众多文学作品当中。在这一现象背后,正反映了宗教文化(主要是基督教文化)是西方文化的源头之一。从本质上来说,作为一个由英国清教徒移民建立起来的多民族国家,美国和传统西方世界(即欧洲本土)一样,都深受宗教文化的影响。阿西莫夫作为一位美国作家,在美国整体文化环境的影响之下,其作品中自然会蕴含一些富有宗教意味的元素(当然,阿西莫夫本人是反对宗教迷信的,这一点从他利用卡尔特教来讽刺人类的宗教就可以看出来)。实际上在《日暮》中,也不仅仅只有数字有着宗教指向。卡尔特教的圣典——《启示录》当中对末日的描写从形式上借鉴了《圣经·启示录》,拉伽什2050年一次的末日轮回有着佛教轮回思想的色彩,阿托恩77在制作火把时的场景颇具波斯拜火教圣火礼的影子,日食之后三万颗星星洒下光辉的景象又如同拜火教所描述的末日之刻,彗星戈契希尔降临世界时的样貌。

除此之外,《日暮》中有一群在日食前夕受卡爾特教煽动,对天文台进行冲击,以期得到救赎的人,对他们的描绘将这篇小说的深度再度提升了一个层次。正如赵頔在《<日暮>的生态美学品读》之中所分析的那样:“造成现代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归根结底还是人类自身那种贪得无厌的不当欲望,以及对在这种欲望的主导下‘工具理性的无限崇拜,如同卡尔特教企图用愚昧制造人与星星的对立, 其无止境的控制欲最终将自身也毁灭。”卡尔特教与愚昧的民众代表了欲望与野蛮,与之对立的科学家们则象征着理性与文明。二者的对立与交锋,正反映着长久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矛盾。在《圣经·启示录》里,末日审判之时的种种灾难之所以会降临,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类受到撒旦的诱惑,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这正是由于人类放纵自身的欲望所致。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日暮》与《圣经》的深层含义之间是相通的。

宗教文化中的某些观点有时并不仅仅适用于教徒,有些宗教思想其实有着更为深广的价值。《日暮》背后暗含的那些宗教指向告诉我们,尽管科幻小说的创作要依托于科学理论,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内在观点要彻底排斥一切宗教思维。毕竟宗教也好,科幻小说也罢,二者都建立在人类对过去,现在与未来提出的主观看法之上。在这样的前提下,尝试换一个角度去看待问题,我们往往能够得出更为客观全面的结论。建立一个多角度看问题的思维框架,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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