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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

2020-11-23魏炜

民间故事选刊·上 2020年11期
关键词:宋先生花盆

魏炜

晚上十一点,刑警大队大队长陈颂还窝在沙发里浏览手机上的社会新闻。妻子洗漱完毕,过来问道:“还不睡?”陈颂说:“再过会儿吧。我怕有事儿,躺下再起来,麻烦。”妻子笑道:“哪有那么多案子呀!”

陈颂正想跟妻子开个玩笑,手机忽然响了,正是值班室的号码。他赶紧接听,值班员报告了一个消息:新苑小区发生命案,辖区派出所已经过去了,刑警二分队也去了,局长一会儿也到。陈颂忙着说道:“我这就去,把详细地点告诉我。”

新苑小区是个高档小区,建成时间不长,位于城市正北方。陈颂开车来到小区,正要问保安员6号楼在哪儿,手机又响了,是二分队分队长胡跃打来的。胡跃说,这是个假警,人家没事儿,估计是恶作剧,余下的事儿由派出所去查,他们先撤了。陈颂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只好开车原路返回。

第二天上班,陈颂叫过胡跃,问他昨天的假警是怎么回事儿。胡跃就给他详细地讲起来。

新苑小区6号楼1201室住着一对小夫妻,男的叫李晓涵,今年32岁,在一家网络教育机构做技术,女的叫孟亚男,今年30岁,在新雅商城做服装销售。两人结婚四五年了,没有小孩。接到报警后,派出所的民警和他们一起上的楼。一敲门,问是否发生了命案,竟把那夫妻俩吓了一跳。当时,两个人都在家,李晓涵正在自己屋里玩游戏,孟亚男则在客厅里看电视剧。他们简单在房里搜寻了一遍,确实没有可疑迹象,只好出来。再回拨报警电话,已经关机,就确定这是报假警,移交给派出所处理了。

陈颂说:“你把报警记录拿给我看看。”

胡跃去了值班室,不一会儿,就拿着报警记录回来了。陈颂接过来一看,报警记录很简单:新苑小区6号楼1201室杀人了,血都流到门外了,你们快来吧!再看报警电话,一串数字后面,写的是宋先生。胡跃说道:“我猜这个姓宋的,八成脑子有毛病。”陈颂没回话,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盯一下派出所,让他们有情况赶紧报过来,特别是这个宋先生。”

下午,胡跃再次来到陈颂的办公室,有些迷惑地说道:“宋先生找到了,可他说他没打那个电话!”陈颂放下手头儿的事仔细聆听。

原来民警找到宋先生,问他是否拨打过报警电话时,宋先生矢口否认,民警在宋先生的手机中也没看到通话记录。

陈颂微叹口气说:“行,我知道了。”

陈颂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看来报警的另有其人。这人想方设法用宋先生的手机报了假警,显然不是没事寻乐,而是另有目的。那会是什么目的呢?警察到了李晓涵家,他又能由此得到什么呢?

手机忽然响起,陈颂悚然惊醒,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他大睜着眼睛四下看看,这才感觉到是在自己家里,而此时天还黑着。手机仍在响,他摸过手机,连号码都没看,就接听了。

电话里传来胡跃的声音:“陈队,明光街刚出了个现场,死了个人,我拿不准,你能来看看吗?”陈颂挂上电话,妻子披着衣服也起来了,关切地问:“又有事?”陈颂点点头:“我得去看看。”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

还不到5点,天还黑着。

明光街是一条老街,很窄,仅容两车相向而行。街是东西向,南侧是一片老旧平房,北侧则是砂轮厂宿舍楼。楼房都是六层的砖楼,很旧了。陈颂赶到时,现场组的几名技术人员还在勘查现场。

胡跃见陈颂来了,忙迎过去。陈颂走近现场看到,一个男人脸朝下蜷缩在靠近路北侧的地上,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名牌休闲装,连脚上的旅游鞋都是新的。后脑上一摊血迹已经凝固。在他头侧,有一个摔得粉碎的陶瓷花盆,土末四溅,另有一棵摔扁的金边虎皮兰,只因根系发达,又纠缠在一起,倒没被摔散。

技术人员过来说道:“根据伤口看,像是钝器伤,不排除高空坠物砸的,具体情况还得等尸体解剖后才能确定。”胡跃从死者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包,打开,里面有一沓现金,看上去有五六千元的样子,还有几张卡,以及钥匙、身份证。陈颂将身份证和死者进行比对,身份证上的照片和死者一致。

马晓莀,31岁,本市人,住斜阳路32号院。

陈颂转脸看着胡跃:“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胡跃狡黠地笑笑说:“我觉得现场符合高空坠物砸死行人的特征。但是,你一定会有疑问。所以,我就把你请来了。”

陈颂看了他一眼,笑了:“你这机灵劲儿,全用在怎么对付我上了。”他拍了拍胡跃的肩膀,又来到男人身边,低下头去仔细看了一阵,又仰起头来看着楼上。此时,天刚蒙蒙亮。陈颂正好能蒙蒙眬眬地看到楼上的情形。他看了一阵,叫过胡跃:“现在兵分两路,一路去这几家调查,看谁家养了虎皮兰,少了一盆花,谁听到了花盆摔碎的声音;另一路通知马晓莀的家属。”

半小时后,一个女人急慌慌地来到现场。她叫蒋玲,是马晓莀的妻子。

斜阳路32号院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天气热,整个院子泛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蒋玲在前面带路,陈颂和胡跃在后面跟着。七扭八拐后,进到里面的一间小房里。蒋玲简单介绍,这是马晓莀他爸单位分的房子,他们一直住在这里。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屋里放着一张床,再加一组柜子,还有一张饭桌两把椅子,再就是一个双人沙发,促狭得转身都困难。陈颂随口问道:“你家孩子呢?”蒋玲说:“住我妈那儿。”陈颂又问:“马晓莀一宿没回来,你怎么也不找他?”

蒋玲苦笑着说:“他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蒋玲接着介绍了马晓莀的基本情况。几年前,马晓莀跟同事发生纠纷,失手把同事打伤,赔了钱,还判了刑。他出来后性情大变,玩世不恭,再加上找工作处处碰壁,他干脆不再找活儿干了,成天在社会上晃。开始她还劝几句,可马晓莀根本听不进去。她懒得再说,也就随他去了。

陈颂问道:“他平常都结交什么人?”

蒋玲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跟他说过,他交往什么人,我不管,但有一样,不许带到家里来。这点他倒听。”

从马晓莀家出来,陈颂说:“得去银行调下马晓莀的交易记录。”胡跃忙着应了,打电话找了队里的两个人。他问道:“陈队,你怀疑马晓莀收黑钱?”陈颂点点头:“他妻子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做小时工,可你看他那身行头,值不少钱。他不可能从家里拿钱,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下午,两路人马陆续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不妙。去银行的侦查员们带回了马晓莀的银行流水,最近几个月并没有大笔的进项。对砂轮厂家属楼的走访结果更让人沮丧,没有谁家的花盆落到樓下,只有六楼一户人家养了金边虎皮兰,但花仍在。倒是有人听到花盆摔碎的声音,但没起来看。大约是在凌晨3点,四楼的居民被那声音吵醒了,上了一趟厕所,习惯性地看了看表。

胡跃气道:“肯定有人在撒谎!不想揽这个责任呗。”

陈颂摆摆手说:“凌晨3点,人们都在睡觉,没人去动花盆,又没有风,也没有地震,甚至没有大车经过,花盆怎么会掉下来呢?那个花盆很大,也很重,不会轻易就掉下来。”胡跃说:“可是,楼上掉花盆砸伤行人的事,也发生过呀。”陈颂笑了笑:“偶然的事可能发生,但并非发生的事都偶然。”

这时,法医拿着尸检报告进来了,陈颂详细看了看,就转手交给了胡跃。胡跃轻声念道:“死亡原因为钝器伤。死亡时间应在13日晚上10点到12点。”胡跃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陈颂,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陈颂说道:“从尸检报告可以看出,马晓莀是被杀害以后弃尸在明光街的。也就是说,明光街是伪造的案发现场,并非第一现场。现在咱们要兵分三路了,一路去调明光街附近的监控,一路去调马晓莀的通信记录,胡跃你跟我走。对了,你换上便衣,坐我的车去,别搅了人家的生意。”胡跃忍不住问道:“咱们上哪儿啊?”

陈颂说:“蓝月洗浴城。”

两个人上了车,胡跃还有点儿迷惑,陈颂给他答疑解惑:“从马晓莀口袋里拿出的钱包,里面有张蓝月洗浴城的贵宾卡,说明他经常出入其中,没准儿能找到什么线索。”胡跃一拍脑袋,他只想着把此案定性为高空坠物砸死人了,就没再仔细看,他愧疚地说:“我还是先入为主了。”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蓝月洗浴城。经理看了他们的证件,忙赔上笑脸,问他们有什么事。陈颂说要查马晓莀的入住记录。经理带他们来到前台,输入马晓莀的姓名,他的入住记录全出来了。陈颂的目光定格在4月6日,晚上9点,马晓莀入住,11点30分他又离开了。陈颂对经理说,要看这段监控。经理带着他们来到监控室,调出那段视频。

马晓莀来到洗浴城,先进浴室洗了澡,然后又来到休息大厅,躺在靠近角落的一张床上,装着睡觉,但只要有人进来,他就不时地睁眼看看。10点40分,有个人走进了休息大厅。胡跃不禁小声惊叫道:“宋先生!”陈颂不认得宋先生,但看着也有些面熟。宋先生也选了张靠近角落的床位,脱了衣服锁进柜子里,然后进去洗浴了。

马晓莀迅速躺到宋先生的床上,掏出一把钥匙,三两下就拧开了锁,掏出宋先生的手机,拨了电话。打完电话,他删除了那条通话记录,就把手机关机,然后锁好柜门,回到自己的床上,穿好衣服,迅速离开了。

胡跃惊道:“那天晚上的假警,是他报的!”

陈颂森然道:“传讯李晓涵!”

警员把李晓涵带进来时,陈颂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是个标准的理工男,穿着朴素,脸上的皮肤粗糙发暗,表情有些木,戴着眼镜,胡子稍长,头发也有些乱,像是有些日子没精心打理了,或许从来也没精心打理过。

过了好一阵,李晓涵才问道:“你们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陈颂说:“马晓莀死了,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李晓涵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陈颂不解地问道:“你一个搞软件的,上学的时候,又是学校的高才生,而他呢,就是一个社会混混,按说,你俩没有交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晓涵回答:“很偶然。一次他带着孩子来上课,抱怨我们的线上程序太繁复,不好操作,被我听到了,我就去征询他的意见。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陈颂不觉笑起来:“马晓莀的孩子一直跟姥姥一同生活,他又怎么会带她去上课?李晓涵,瞎话总会有漏洞的,一个瞎话,往往要用一百个瞎话去圆,那就会暴露出越来越多的漏洞,你终归会圆不上的。”

李晓涵看着他,不说话。

这时,去银行调查的民警推门进来,交给陈颂一沓单据。陈颂看了看,抬头问李晓涵:“一个星期前,你取了五万现金,做什么用了?”

李晓涵说:“给马晓莀了。”

陈颂稍稍有些吃惊:“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

李晓涵说:“他给我做一笔业务。”

陈颂忙问:“什么业务?”

李晓涵摘下眼镜,在衣角儿上擦了擦,重又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脸色更加阴郁了。缓了好一阵子,他才开了口——

李晓涵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应聘到教育机构做技术员,收入还算不错。后经人介绍,认识了妻子孟亚男。孟亚男打小在城市里长大,看中了他的老实、挣钱多,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就谈婚论嫁了。这时,孟亚男提到了房子问题。

以李晓涵的收入,还贷款是没问题的,但首付是一个大问题。李晓涵父母只好卖了老家的房子,又跟亲戚朋友借了几十万,凑了钱给小夫妻二人。

但婚后李晓涵才发现,俩人的兴趣爱好根本不在一个点上,矛盾越来越深,李晓涵干脆想到了离婚。孟亚男则说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一人一半。李晓涵越想越气,自己的父母辛苦付下的首付,怎么能一人一半呢?他就钻了牛角尖儿,想到若是把孟亚男杀掉,这房子就全是自己的了。

陈颂问道:“你们俩商量这事儿,是在什么时候?”

李晓涵想了想说:“大约十几天前,晚上,在嘉乐饭庄。”

陈颂又问:“这些天马晓莀一直没动手,你催他没有?”

李晓涵摇了摇头:“他说计划要非常周密,让我别着急。”

陈颂问:“他被杀的事,你知道吗?”

李晓涵摇了摇头。陈颂问他案发时他在哪里。李晓涵又想了想,然后非常确定地说,13日晚上,他一直在家,孟亚男可以做证。

陈颂没再说什么,让李晓涵把材料看了看,确认签字。陈颂回到办公室,捧起茶杯来喝着,看来案子又陷入了僵局。此时胡跃紧跟着进来,兴奋地说:“陈队,这个书呆子撂啦!”陈颂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撂什么啦?”胡跃一呆:“杀人啊?”陈颂苦笑:“他说他想杀孟亚男,可孟亚男好着呢。”胡跃说:“那我去找孟亚男,问问她那个时间李晓涵到底在不在家。”

陈颂摆摆手:“他那么肯定地说,应该是跟孟亚男串通好了,咱们去了也白去。”这时,陈颂的手机响了,他刚一接听,妻子的声音传来。妻子说已经填好了电子出入卡的申请,就等他这个房主审批呢,不然明天就进不了小区啦。现在小区管理越来越严格,没电子出入卡就不让进门,家庭户内成员的电子卡,得房主批准才能生成,并且每周都要更新一次。他打开妻子的申请,看到一张出行卡,不觉叹道:“现在科技真是先进,手机一开,就知道你到过哪儿了。”

胡跃附和着说:“是啊,沒有秘密啦。”

陈颂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他抬头看着胡跃:“没有秘密了?那我们为什么还两眼一抹黑?”胡跃一拍脑门儿,大声说道:“我知道啦!”

现在汇集上来两条线索。通过调取13日深夜12点后至14日凌晨4点30分明光街的监控录像,提取到一辆可疑私家车。那是一辆白色越野,前后车牌均被白纸遮挡。胡跃通过调取李晓涵的手机信息,提取到一条行走路线。他在城市地图上把路线标了出来。

陈颂问道:“大家看看,哪个地方最适合作案?”

侦查员们一致指向了路线中的一个点:滨河公园。

陈颂站起身来:“走!”

滨河公园是城市北郊沿着玉河修建的一座郊野公园,这里树木蓊郁,流水淙淙,但显得荒僻阴森,晚上很少有人来。

有了手机地图的指引,侦查员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点,然后散开勘查。很快,就有人轻叫道:“这儿有血迹!”那是在一条甬道边上,有几滴喷溅状血迹。旁边的杂草,也有一片被压倒过的痕迹。仔细搜寻后,陈颂看到有块草坪有些枯萎,就让侦查员们往下挖,结果挖出了一个哑铃,上面带着血迹。

现在,李晓涵又被带了回来。陈颂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摆着一只哑铃。李晓涵愣了一会儿,这才坐到椅子上。陈颂说道:“认识吧?我既然能把它找到,就说明我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了,现在,就看你怎么交代了。”

李晓涵忽然跳起来,大声喊道:“那个杂碎,他该死!”

陈颂说道:“他该不该死,由法律来做出决断,你无权决断,更无权处置!”

李晓涵再次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好半天,他才缓缓开了口。

原来马晓莀不是杀手,却是个敲诈犯。不光没动手,那五万元造完了,又跟李晓涵来要钱。李晓涵当然不肯给,可马晓莀却说,那天他们商量杀孟亚男的事,他已经录了音,要是拿到公安局去,李晓涵不光那一半房款拿不到,还要去坐牢。李晓涵只好答应马晓莀,再去筹钱。暗地里,他却想着怎么除掉马晓莀,不然,他就陷入了这没完没了受勒索的陷阱里。

他提早借来了岳父的越野车,贴住车牌,停在小区外面。那盆金边虎皮兰和哑铃,则是他提前买好的。他原本想准备得充分些,不出一点儿纰漏,但马晓莀太急着要钱,居然报假警,让警察上门来吓唬他。于是他决定提早动手。

他约马晓莀13日晚上8点30分在滨河公园见面。

8点来钟,李晓涵就来到滨河公园,藏在了草丛后面。8点20分左右,马晓莀打车来了。李晓涵瞅准时机,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抡起哑铃冲他后脑就是一顿猛击。马晓莀晕过去后,李晓涵把他背到车上,看看周围没有异样,才开车返回城里。

回到家,孟亚男正在追剧,只问了句回来了,他应了一声,便去洗漱,然后陪孟亚男看剧。晚上11点多钟,俩人回房睡下。到凌晨两点时,孟亚男睡得正香,李晓涵悄悄爬起身,出了小区,开车来到明光街,看看四下无人,把马晓莀背下车,装成被砸死的样子,又摔碎了花盆,然后开车离开了现场。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做得毫无破绽,却没想到警察很快找到了他。李晓涵看着陈颂,问道:“我的整个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你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吗?”

陈颂淡淡地说:“哪有什么天衣无缝,只是你自己觉得罢了。你用业余挑战专业,注定要失败……”

选自《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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