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俏红

首善街上有一家悬壶堂医馆，专治跌打损伤，远近闻名。坐堂的大夫名叫张仲信，因为他行医时习惯用一把小紫砂壶，所以人称“张神壶”。

这天，县衙的刘捕头带着几名捕快，抬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来到医馆。刘捕头告诉张神壶，这是江湖大盗胡作飞，在围捕中，肩头中了刘捕头的铁砂掌，毒性从肩头蔓延到咽喉，呼吸困难，如果不及时医治，随时都会毙命。胡作飞虽然死罪难逃，但还得带到公堂上审理定案，所以必须先救活他。

张神壶撕开胡作飞的衣服，只见肩头上一片瘀黑，肿得老高，连脖子都变成黑色了。他用小刀在胡作飞肩头上割开一条口子，放出不少黑血，接着拿出祖传秘制膏药，贴在肩头和脖子上，然后从小紫砂壶里倒入些许开水，摇晃一会儿，待水温适中，把水倒在药膏上浇一遍，再用布条缠上。张神壶告诉刘捕头，休养两天就无大碍了。再看胡作飞，气色好了一些，呼吸也顺畅了。

几天后，忽然传来惊人的消息，胡作飞在公堂上受审时，出其不意地挣脱掉手脚镣铐逃跑了，而且在逃跑途中，击杀了追捕他的刘捕头。这件事在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张神壶听说后，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过了段时间，医馆里闯进来一名青年，操着外乡口音，跪在张神壶面前，口口声声要拜张神壶为师，学习医术。张神壶没有答应，青年就赖着不走，白天在医馆里搀扶病人，晚上就露宿在医馆门口，每天醫馆一开门，他就抢着打扫卫生，抹桌擦椅，赶也赶不走。

过了半个多月，张神壶的闺女雪儿和青年混熟了，得知青年名叫刘青水，是关西人，就在父亲面前帮他说好话。张神壶不糊涂，知道女儿对刘青水有意，加上刘青水心诚，就答应收他为徒。刘青水大喜，跪下行了拜师大礼。

既然是徒弟了，张神壶制作祖传膏药时，就带着刘青水挑选草药熬制，给他详细讲解每一味草药的药性、配方的比例以及熬制过程中应注意的事项。给病人治病时，张神壶也耐心地给刘青水讲解推拿正骨的一些手法。刘青水头脑灵活，学得很快，深得张神壶的真传。才过了大半年，刘青水已经能出手医治病人了。

这以后，医治病人时，张神壶就让刘青水出手，自己在一边指导。只是清洗伤口、推拿正骨敷上药膏，还是刘青水做，而用紫砂壶往药膏上浇水，张神壶必定亲自出手。刘青水也曾经问过，为什么要用紫砂壶浇水，张神壶解释，药膏被温水化开，吸收得要快一些，疗效要好一些。刘青水总觉得师父的这个解释，过于牵强，猜测紫砂壶里肯定有什么秘密。有几次，趁着师父不在，刘青水偷偷拿过紫砂壶研究，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雪儿和刘青水朝夕相处，很快芳心暗许，常常在一起悄悄说些情话。雪儿本以为会和刘青水水到渠成，哪知这一天，刘青水忽然不辞而别，不但卷走了所有的膏药，还拿走了紫砂壶。

张神壶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发了几句牢骚就作罢，这对他的医馆并没有什么损失。倒是雪儿常常暗自垂泪，如今她的一颗芳心全系在刘青水的身上，难免觉得刘青水是在欺骗她，又难过又恨。

后来传来消息，一百多里外的邻县新开张了一家医馆，也叫悬壶堂，专治跌打损伤，坐堂的正是刘青水。雪儿得到消息，哭着要张神壶去找刘青水算账，张神壶笑笑，自信地说：“他的医馆开不长，他会来找我的。”

果不其然，不到两个月，刘青水就来找张神壶了。那是一个晚上，张神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刘青水赤着膀子，背上背着一捆荆棘，扑通一声跪在张神壶的面前，乞求原谅。雪儿看见，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扫把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刘青水伸手挡住，说：“雪儿，怨不得我，我有苦衷，之所以逃离这里，另开医馆，与你有关。”

雪儿一惊：“与我有什么关系？”刘青水说：“是你告诉我，胡作飞的旧伤会复发。”但凡张神壶给人医治，都得敷两次膏药，才能根治。胡作飞是死犯，张神壶只用了一次膏药，铁砂掌的毒性没办法根除，两年之后，还会复发。而且，但凡用过张神壶的膏药，别家就无法医治。雪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刘青水的朋友打听到胡作飞在邻县现了踪影，告诉了他，他就跑去开了一家医馆，打算等胡作飞上门求医时，替父报仇。张神壶一惊，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刘捕头……”

刘青水点点头，说刘捕头正是他的父亲。刘捕头是关西人，跟随知县大人来此地任职。刘捕头被胡作飞打死，刘青水怪罪张神壶不该救治胡作飞，把杀父之仇算了张神壶一份。他不忍心杀张神壶，就打算混进医馆，在药上做手脚，让张神壶身败名裂。但是，雪儿和他的感情，让他改变了计划，打算亲手杀了胡作飞报仇。

刘青水从雪儿那里知道膏药的秘密后，觉得胡作飞肯定还会来治病，但张神壶那里他肯定不能去，因为县衙还在缉拿他，于是他就在邻县又开了一家悬壶堂。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刘青水医治的病人只能缓解症状，根本就没法痊愈，病人常来闹事，这样医馆就开不下去了。为了杀胡作飞报仇，他只得负荆请罪，希望张神壶重新收留他，传授真才实学。

张神壶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是刘捕头的儿子，那么情有可原，你就留下吧。”

转眼又是半年。这天深夜，张神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个黑衣汉子闯进屋倒在地上，正是胡作飞！最近，胡作飞的肩头又变黑了，嗓子也沙哑了，疼痛难忍，四处求医都治不好，只得深夜来找张神壶。他手掐脖子，满脸惊恐地叫道：“疼死我啦，快给我用药。”张神壶就让刘青水医治。

刘青水挑选出几味有毒草药，打算毒死胡作飞。张神壶劈手夺下，说道：“你弄错了，不是这几味。”刘青水只得给胡作飞清洗伤口，放掉瘀血，贴上了膏药。张神壶拿起紫砂壶，倒上温水，摇摇晃晃，等到水温合适后，再往膏药上浇上水，让刘青水给胡作飞的伤口绑上布条。胡作飞的脸色缓过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夜色中。

刘青水拿起一把刀，就要追赶，被张神壶拦住了。刘青水气愤地说：“大仇不报，我枉为人子，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你不让我用药毒死他，为何还拦住我不准杀他？”

张神壶笑道：“医者仁心，不可杀人，惩治恶徒，是官府的事，你的仇也要由官府来报，胡作飞会投案自首的。膏药中的麻药过后，他会疼得死去活来。”刘青水满脸狐疑地望着他，张神壶却讲起了往事。

张神壶的先祖在收徒的过程中，发现一些品德不好的门徒，败坏医德，可是为时已晚。而且，还有盗贼偷窃膏药去卖。于是，先祖们就想了一个法子，把药方分开，膏药里的成分，主要是麻醉和温补为主，几味主药，却另外秘制成药丸，藏在身上。直到师父认为徒弟品行端正，才将主药药丸的炼制方法秘密传授。

说完，张神壶伸手在袖子里一掏，张开手，多了一粒细小的药丸。治病时，这粒药丸被张神壶悄悄放进紫砂壶的开水里，摇摇晃晃的目的，就是让药丸溶解。没有这粒药丸，膏药基本无效，这就是刘青水治不好病人的真正原因。刚才，张神壶没有把小药丸放进紫砂壶。

果然，第二天下午，传来胡作飞疼痛难忍投案自首的消息。张神壶拿起自己的紫砂壶说：“我还得去衙门走一遭，胡作飞该受一刀，但不该受这种痛苦。”

选自《民间文学》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