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莛

别离

“忍不住又在旅途之后落下泪/还在为远方的人而伤悲/那天早上你不舍而别/那一架银色超音速飞机/又要带你去哪里……”

2020年1月27日天亮时，北医三院医生陈生把新裤子乐队的《没有你的旅途没有意义》这首歌，连同妻子马骏的视频发布在朋友圈。2020年1月26日，同在北医三院工作的护士马骏，作为援鄂医疗队的一员，匆匆飞赴武汉。

在陈生与马骏十二年的婚姻中，这样的别离，是第一次。

那天，天空有些阴沉，陈生却穿着一件火红的羽绒服，怀抱着一束旺盛至极的鲜花。但陈生却始终站在人群外围沉默着，眼睛却一刻也不舍得正在出征的马骏。

而在长长的出征队伍中、在嘈杂的人群里、在最终告别的门口……马骏也一次又一次像恋家的女孩一样，不住地回眸。这个双眸如水的漂亮妻子，此时她晶亮的眼里，始终跳动着那一团火红。

“缘分有时让人蓦然一惊。”陈生说。

17年前，也是这样的队伍，陈生也身处其中。

忘却昼夜、舍生忘死……刚参加工作一年的陈生，在抗击“非典”战役中，第一次尝到深刻的疲惫和苦痛，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责任和价值。面对想尽办法却无法挽回的生命，陈生曾悄悄地大哭一场。

也就在那一年，高中生马骏亲眼看见了这样一群英雄：在“非典”的威胁面前，他们忘我于拯救他人生命，以一种近乎神圣的情感，将“小我”完全投身于高于个体生命的“大我”当中。马骏至今回忆起来，眼睛仍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为此，马骏将高考志愿填报为护理专业，并立志奉献终生。

此后，陈生与马骏又在各自的人生中，兜兜转转，因缘际会。一次同行的小聚，陈生无意间说起当年的经历，马骏却听者有心，二人终成佳偶。

结婚十二年，惯于沉默的医生陈生在朋友圈自诩是“晒妻狂魔”。当得知马骏第一个报名支援武汉，陈生的第一反应是“好样的”，然后又有些忐忑。

结婚十二年，陈生与马骏从未分开过。面对新冠疫情，陈生也深知马骏将面对怎样的压力、暴露在怎样的危险中。然而，护士马骏“去意坚决”。

的确，抗疫前线最缺的是护士，最危险的还是护士。坚毅的马骏到武汉后，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任命为北医三院医疗队第三护理组副组长，不但要照顾患者，还要关心全组组员的工作和生活。

奔赴战场的坚决和萦萦婉婉的回眸……都是陈生永远的“新娘”，而陈生全部的期待只有一个——早早就写在鲜花中小小的信笺上、被双手捧在马骏胸前的——平安归来。

牵挂

不善表达的徐国良，戏称自己是“被医生工作耽误了的画家”。

在送别妻子王月华时，徐国良却偏偏因为哭着大喊“我爱你啊！”而让千万网友动容。

通常，徐国良会把工作和生活都手绘成“连环画”，而关于妻子王月华赴武汉支援，却只画了一张王月华拉着箱子离去的背影。

王月华说，因为会牵挂。

丈夫徐国良是河南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泌尿外科医生，妻子王月华是河南大学淮河医院护士。

徐国良与王月华的沟通，最温情的是通过徐国良的手绘。徐国良在过去两年间，走访了河南七个县，用上百幅科普手绘向群众宣传健康知识。2019年1月起，徐国良又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驻村健康扶贫工作。

2020年1月10日，徐国良驻村工作结束，终于与王月华团聚了。

2020年1月26日，王月华奔赴武汉，又是一个分离的日子。

没有甜言蜜语，电话里都是叮嘱：“和村里人处好关系、争取赢得信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徐国良回忆，驻村时两人很少说“温情的话”。

王月华在武汉抗疫，轮到徐国良在电话这头叮嘱了，同样也谈不上“温情”。但王月华却说徐国良很深情，因为他话里有话。

徐国良深知对王月华这样有多年临床经验的护士而言，身体的劳累不算什么，最大的挑战来自战时状态下的心理冲击。

果然不幸而言中。

进驻武汉市第四医院后不久，王月华开始了“心理波动”。晚上累得说不出话，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全是痛苦的患者……

“白天还要打仗的，这哪行？”徐国良变得话密了，并且按照王月华的生物钟作息。每天晚上，煲完电话粥，王月华卸下一天的心理重担，安然睡去。

而远方家中，深夜里躺着的，是互道晚安后，彻夜失眠的徐国良。

徐国良知道王月华在承受着什么，这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煎熬。

电话里却是轻松的，聊聊天气，聊聊伙食，聊聊孩子，什么轻松聊什么……

“其实全是废话。”王月华说，也许爱情就是这些饱含深情的“废话”。

快递寄了“加急”，徐国良还追问快递小哥能不能再快点？包裹里是徐国良给王月华买的内衣。因为王月华说，防护服穿一整天，里边衣服全湿透了，整天泡在冷汗里。徐国良便火急火燎，大包小裹地买来内衣，一件件手洗、晒干、叠齐、装袋、“加急”……

奉献

喊了“你平安回来，我包做一年家务”的蒋昊峻，说到做到。

支援湖北抗疫的妻子赵英明，人刚到武汉，就收到了丈夫蒋昊峻从四川广元家里发来的视频。

“这都是你儿子的杰作。”一句川味旁白过后，有点乱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快速奔忙的人影，“超人”一样叠衣服、收玩具、抹桌子、擦地板……凌乱“秒变”整齐。

“他平时都不怎么做家务。”看了视频，赵英明的嘴巴半天没合上，先惊后笑。

在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阳性ICU”抗疫以来，这是赵英明心情最为明媚的一刻。

赵英明来自四川广元市人民医院，也是一名护士。如果说医院是前线，ICU就是短兵相接的“巷战”，患者病情最重，医护人员也最危险。赵英明每天要护理3～4位患者，她在日记里记录着感触：当看到一个个生命从身边离开，很无力，也很失落……

生死之间，就在一个ICU。

“不要问我为何还没有看惯生死，只因为我深知生命没有第二次”……

当很久水米不进的喻叔突然说想吃点饭时，赵英明一路小跑去给他热饭。这是喻叔第一次主动要求进食。

喻叔吃完后，赵英明紧张地观察喻叔第一次进食后的身体反应。果真，喻叔又有“问题”要说，他慢慢张开嘴：“能再来一份吗？”

喻叔不是突然好起来的。

起初喻叔带着无创呼吸机，稍稍动一下、喝点水，氧饱和度就会下掉。赵英明从第一天开始，眼睛不离喻叔，还得故作轻松地跟喻叔聊天，给喻叔讲新冠病毒是怎么回事，让喻叔别怕，给喻叔加油。喻叔状况好一些，赵英明又开始教喻叔肺康复操……

最重要的是，当患者自己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将生的希望注入患者心底。

另一位几乎动弹不得的阿姨，在赵英明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指了指自己的被子。赵英明掀开一看，发现阿姨因为肠道不适应口服营养液，大便失禁。赵英明迅速给阿姨清理身体，换上干净的裤子和床单。戴着呼吸面罩的阿姨说不出话，却用一双满是褶皱的手，不停地向年轻的赵英明作揖、作揖、作揖……

那天，赵英明在日记中写道：她是谁的母亲？又是谁的妻子？

“其实，与死神抢夺的，是别人的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和儿女，同时也是我自己的”。

“没有什么事比看到患者的康复让人更开心的了！这是对我们的最大回报。”赵英明在日记中记录下心情。

奉献，在蒋昊峻与赵英明的家庭生活中，从未付诸语言，却都体现在工作中。

蒋昊峻说，我们很普通，只是千千萬万医务人员家庭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