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根（达斡尔族）

庚子年清明节即将到了，忽然想给父亲写点什么，作为对父亲的纪念和感恩。

我的父亲属羊，早在十三年前因病离开了我们，享年77岁。

在父亲的一生中，大多数时间做了教书匠，虽然经历了诸多的坎坷和不如意，但他始终恪守人生信条：“与人为善”、“宽以待人”、“不误人子弟”。从城里到一个偏僻的少数民族山村，他依然乐观地面对工作和生活。打小父亲给我的印象是积极的、乐天派的形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似的。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从我记事起，父亲给我的印象就是既严厉又慈爱。我和妹妹刚两三岁时，就分别得了严重的疾病，我的双目差点失明。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十分困难的时期，春节前夕，父亲就让母亲领着我和妹妹去姥爷姥姥家过年，他自己留下来去扎兰屯火车站挑煤，每天能挣5 块钱，还能省下我们娘仨的口粮，换成粮票。父亲生活节俭，但却时常接济生活窘困的同事和朋友。我和妹妹先后得病时，父亲同事的爱人是扎兰屯医院的主治大夫，是那位医生阿姨让我父亲去哈尔滨医科大学找她的老师，治好了我几乎失明的眼睛，使我重新看到了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妹妹那年得病时，牙关紧咬，吃不了药，急得父母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在那位医生阿姨的帮助下，用筷子撬开牙才把药灌进嘴里，挽救了妹妹的生命。当我们还是懵懂的少年时，父亲常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必有好报。

1968 年我在扎兰屯上小学一年级，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路边捡到一把旧菜刀，于是就拿回了家。父亲下班回家后发现了这把菜刀，严厉地问我从哪里拿的，我低头小声说是“捡的”，父亲一看我好像没说实话，就打了我屁股一巴掌，继续责问我，我忍痛还是说“捡的”。他又去左邻右舍问有没有丢菜刀的，大家都说没丢，他就叫我带着他去捡菜刀的地方看看，到地方后我指着路边垃圾堆说，在这儿捡的，他就苦笑摇摇头带我回家了。到家后，父亲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们家无论如何穷，也不能去偷人家的东西。”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那时候在我的认知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偷”！

后来，父亲从扎兰屯的山村搬回莫旗老家，在阿尔拉中学任教。于是我家又搬到阿尔拉公社马当浅村，住进了一所由学校马棚子改建的草房里。

父亲让我和妹妹同时进入马当浅中心校一年级就读，由于自尊心使然，当时我是好大不乐意啊！和妹妹作同班同学是多么令人尴尬的事儿，也害怕同学们笑话我。每到放寒暑假时，父亲就给我们讲达斡尔族古老的民间故事，讲《西游记》里的故事，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还讲各种属相的传说，他说自己属羊，羊是非常善良忠厚的动物，小羊羔吃奶时是跪着吃的，我听后很惊奇。父亲就说小羊羔跪乳就是感恩自己的母亲，做人更要这样讲良心。

1974 年9 月1 日，我和妹妹上了初中，她在一班，我进了二班。当时父亲对我们兄妹二人的学习抓得很紧，每天下班后就检查我们的功课。因为父亲当时任公社的文教助理一职，还时常去老师那儿打听我们的学习情况和在校的表现。如今看来父亲狠抓我们兄妹二人的学习还是非常正确的。1979年我与妹妹分别考上中等师范学校和商业学校，我们的父母和老师都非常高兴。这件事在一个少数民族乡村里不胫而走，当时校长亲自到我家向父母报喜祝贺！

大概我刚上初中时，父亲就从基本的生产生活各方面的常规知识教我去做，让我们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当时我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冬天和父亲赶着牛车上山打柴。隆冬的早晨每喘出一口气，就在眼前冒出来一团白雾，坐在颠簸不止的车上，不一会儿脚就冻麻了，父亲就叫我下车跺脚或跟着车小跑，慢慢身上暖和起来了。来到山上，选好打柴火的地方，父亲就指导我怎样砍柴，砍什么样的树木，一般都是挑不成材的或比较密集的地方砍柴（这样可以疏通树木之间的距离，使树木长得高大挺拔）。柴火砍够一车后，又教我如何装车，说柴火不能装得太靠前，下山时容易扎牛屁股，严重时牛不听话就毛了，会造成翻车等各种事故。夏天暑假期间，父亲领我去生产队教我铲地、蹚地。烈日炎炎，汗如雨下，从此知道了农民的不易和“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进入伏天，父亲带着我一起去草甸里打羊草，早上湿漉漉的露水，打湿了鞋和裤角，抡起来的大钐刀不一会儿就越来越沉，刀锋也越来越钝，腰酸了，臂也疼了。看我这样，父亲就叫我休息一会儿，然后给我讲打羊草时，如果遇到马蜂窝要马上顶风跑或者趴到水里躲起来；捆羊草时，要先在草铺子上跑一圈，把躲在里面的蛇吓跑，以防被蛇咬。秋收时节，父亲带我去他下乡蹲点附近的生产队割麦子、掰玉米、捡土豆，没有任何报酬，纯属义务劳动。盛夏或者三伏天，做这些劳动时，早出晚归，难免蚊虫叮咬，奇痒难忍，晚饭后我就去村边的小河里洗澡冲凉，那时在水里畅游的感觉真是太舒服啦！

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母校——阿尔拉中学任教，这里的校园、校舍，大多数教师都是我熟悉的，有许多还是教过我的老师，每天和他们在一起工作，我觉得自己依然还是学生，很多问题仍向他们请教。不久，父亲也被旗里调到我的母校任校长之职，他十分关心爱护教职员工和学生的学习和生活状况，改善工作条件和生活环境，还将我们一批中师毕业生送到内蒙古师范大学和东北师范大学继续深造学习，使我们这些人成了全旗教育界的骨干，后来有的走上了各自单位的领导岗位，有的还当上了旗领导。

父亲从校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仍然关心教育工作，积极参与关心下一代工作，用自己的工资给家庭困难的孩子买学习用品，为社区辍学的孩子捐款，组织孩子们观看红色革命故事片，寒暑假带领孩子开展各种文体活动，多次被评为关心下一代先进工作者。父亲的一生几乎都投入到了教育事业中，给我们下一代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作为子女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

父亲去世十周年时，我为他写了一首《苏幕遮·为家父辞世十周年祭》，在引言中是这样写的：“十年前的正月十四，家父因病突然去世，举家上下悲痛之际，正是他人合家团圆，享受春节、元宵节欢乐之时，我们在守夜时能够看到夜空里不断升起的焰火，遥想当初，唏嘘不已。今年春节前夕，吾特去乡下父母坟头供祭品、烧纸钱、磕头，表达自己的哀思与祝愿。”

“苦寒天，悲痛地。叩首家严，离别十年祭。您在九泉仍顺意，嬉笑开怀，除却烦恼事。泪清流，情遥寄。难忘音容，入梦常徊思。桃李育成疾病至，两袖清风，无怨亦无悔。”

如今，我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即将面临退休生涯。但父亲的教诲与为人，不敢忘记，一直在鞭策我努力前行。

我是幸运的。我感恩给我生命和教诲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