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周梦蝶诗歌的审美意蕴探析

2020-11-18练田枫张旭东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0期
关键词:审美意蕴

练田枫 张旭东

摘  要:周梦蝶是台湾诗坛上占重要地位的一位诗人,他早年专写传统诗词,至接替《成城》主编,始接触新诗。其诗歌创作受中西双重文化影响,造境独特,时空界限模糊,意象选择亦天马行空。诗人受中国传统的儒、道思想影响深厚,后又礼佛修禅,诗歌往往幽深冷寂,充满禅思,满蕴对生命孤独的探索和顿悟。

关键词:周梦蝶;审美意蕴;时空含混;中西交融;顿悟

作者简介:练田枫,女,南阳理工学院汉语言文学(创意写作)专业2016级本科生;张旭东,男,文学博士,南阳理工学院传媒学院副教授。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0-0-02

周梦蝶的新诗创作历程达六十余年之久,其诗歌创作数量繁多,风格多变,很难简单概括,但整体上看,无论是意象选择、意境营造还是氛围格调、形式探索,都有着鲜明的个人特色,富含值得细细探析的审美意蕴。

一、周梦蝶诗歌创作概观

周梦蝶的诗歌总体上造境独特,幽深冷寂,充满禅思,但细细评鉴可以发现,其诗作无论是诗境营造还是意象选择,在不同时期仍有着明显不同。曾进丰在评析周梦蝶的诗歌时,曾把它们划分为早期、中期和晚期,并形象地把这三个时期分别称作“《孤独国》时期、《还魂草》时期、《约会》时期”[1],的确,在这三个不同时期,周梦蝶的诗歌风格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在以《孤独国》为代表的诗歌创作早期,周梦蝶诗作比较明显的风格可归纳为“静寂孤绝”,此时诗人困顿迷茫,灵魂苦痛无依。这一时期,周诗偏重对自我世界的临摹,诗中描绘的是感知中的风景,是诗人对个人思绪的赋形化捕捉。《晚安!刹那》中柔美风致的世界与诗人的冷郁深沉并存,在穹空湖面卧游的“似天鹅的白云”与黄昏金红投影中“穿梭十字的浓黑蝙蝠”构成对比。

对于外部世界,诗人则是全然封闭的。诗中的世界是眼里的世界,诗中喜怒哀乐也全是自心底内发的喜怒哀乐,决不能与外人探讨交流。《棱角》里“蝙蝠的尸体”,《川端桥夜坐》中“浑凝而囫囵的静寂”,《行者日记》里“满钵冷冷的悲悯”,在在显示出衰颓、阴郁、静默、沉寂的况味。但愤怒是独自的愤怒,吼叫也埋没在心底,崩溃亦不外显,而隐于精神深处。于外界看见的风景,入眼时已全经过诗人意志的冲刷,深深地烙上思绪的印记,真正被看见的是被附上个人意志的产物。

到了《还魂草》为代表的中期,周诗开始专注叩问己身,不断探究、追问,在感性与理性的争锋中苦闷辗转,“想求安排解脱而未得”[2],时而又有些许明悟,暂得片刻欢愉。此时其诗歌主动寻求打破早期略显狭隘的精神世界,开始充满哲理思辨。如《行到水穷处》中与世界之初的“惊喜相窥”;《十三月》里挣扎欲破土的意念,在命运的铜环推动下,即便“一步一个悲哀”,诗人亦“仍须出发”。同《孤独国》时全然的封闭不同,诗人此时试图向外部的世界寻觅,往宗教及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中寻找出路,这在许多诗篇中都有体现,如《濠上》、《朝阳下》、《孤峰顶上》等等。此时的诗作,思想在日复一日的求索中愈发洗练,感性与理性逐渐交融,诗风日趋澄澈幽静,审美意蕴更见幽深。

及至《约会》为代表的晚期,“诗人将诗的禅境转化为生命的悟境的成熟,风格渐趋空灵飘逸,幽深静谧,蕴含无穷趣味”[3],诗歌的语言典雅质直,造境疏淡郎阔,满蕴对生命孤独的悲悯与顿悟。这种对生命的体悟让诗人更加通透,诗人沉默深处不再是哀绝孤寂、苦闷辗转,而是愈发溫和有力,富有生机。在现世中的体悟似“雀魂”,自诗人眼睫下飞出,“不足为外人道的彻骨”的“芳烈”自心内起,诗人的诗歌世界也开始豁开一角,不再全然封闭。诗歌中“慈柔”外显,虽烈而芳,更见真醇。

《我选择》一诗是仿辛波斯卡《种种可能》而作,对于这首诗所呈现出的诗风嬗变,洪子诚的评析可谓敏锐,他指出,这预示着诗人的“关注点向现实日常生活开放”,通过“在这些寻常事物中对非寻常的发现”,不断思索、叩问,试图窥见真我,最终抵达“究竟觉”[4]。整体上看,全诗语出自然,各种典故信手拈来,简明干练,又意蕴十足。诗人以自身体悟为根基,将对真我和“究竟”的寻觅糅合进来,构建而成的独立的世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周诗中的哲思于此期“不再是偈语式的警句,而是意象清朗的整个境界”[5],像《所谓伊人》翡翠般的清亮透彻,《老妇人与早梅》雨后寒阶般的干净,俱空灵疏淡,有返璞归真之味。

二、周梦蝶诗歌独特的审美意蕴

周梦蝶的诗歌世界特征分明,诗中选字有时刁钻冷僻又精准非常,诗境亦常有吊诡之处却异常融洽。其思想既受佛道影响深厚,又有儒家济世之苦闷,并兼怀基督之怡悦慈柔,表现在诗歌创作上,其诗意象铺排绵密,虚实相生;造境时空界限模糊,中西交融。

周梦蝶诗善铺排意象,且讲究虚实相生。如《孤峰顶上》一诗中的一节“而在春雨与翡翠楼外/青山正以白发数说死亡;/数说含泪的金檀木花/和拈花人,以及蝴蝶/自新埋的棺盖下冉冉飞起的”,仅四句便连用了“春雨”、“翡翠楼”、“青山”、“白发”、“死亡”、“含泪的金檀木花”、“拈花人”、“蝴蝶”、“棺盖”等九个意象,并以虚构实,以佛理禅思为母体,将想象之虚景与顿悟途中苦咸缤纷融洽无间,熔铸成劫后孤危清寂的峰顶,诗人与世界最初相窥而得的“惊栗的欣喜”得到淋漓尽致的表达。

这种审美意蕴在其诗歌的早期尤为明显,“周梦蝶早期诗歌很少写到现实事物的‘实体,大体上是借助传统文化,包括佛禅的意象‘造景,来传达、表现诗人的心智情感”[6],到了后期虽实体意象渐增,但抽象化的造景仍是主流,实景与虚景交织互应,诗歌中时间、空间亦飘忽不定,界限模糊。如《摆渡船上》一诗中,“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无尽上/无尽在,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人、船、水三者构成显见的整体,于人生刹那的历程中行往无尽。诗境浑然一体,又存在隐秘分割,“负载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鞋子/船啊,负载着那么多那么多/相向和背向的/三角形的梦”,抽象的精神被构建成鞋子这一实体的形象以及同为抽象但被具象化的可以负载行往的梦,人、船、水之间的负载与被负载既是彼时诗人体悟中对无尽寻求的圆满形态,又是此念既出之刹那,对生命行往重新生发的追问与试探。

反复是周诗中常用的一种修辞手段,他或在全诗中重复使用某种意象或情境,如《第九种风》中“那人在海的漩涡里坐着”,《菩提树下》“雪”“你”意象的反复重申;或在句中单独重复某种状态,如《濠上》末节“他们也知道。/而且也知道/我知道他们知道”。余光中曾直言其诗“上下古今欲摆脱现实的时空”,而且对这种造境颇有微词:“悲情世界接通了基督、释迦和中国的古典,个人的一端直接于另一个时空,中间却跳过了社会。”[7]其实这与诗人彼时的心境密切相关,诗人于精神含混无尽的时空中徘徊辗转,见现世之寒苦深沉,顿悟之渺然难成,因此诗歌所展现的,亦“多为心灵之境,而非现实之境”[8]。回环往复的情绪使诗歌更加幽深邈远,不仅构成虚实含混的诗境的模糊(如《第一班车》),更构成诗人精神世界内视的模糊(如《六月》)。

周梦蝶虽专注新诗六十余年,但其诗歌受中国古典文学影响明显,诗歌语言抑扬顿挫,时有对偶、旧辞,成语、典故亦俯拾皆是。《二月》直写宝、黛情痴;《落樱后,游阳明山》中“与千树争色”的“人面”是用崔护的典故;而《我选择》中“春江水暖,竹外桃花三两枝”和“人欲其好德如好色”则直接由古诗古文化用而来。《孤独国》和《还魂草》时期,台湾诗坛现代主义蔚然成风,周诗与彼时其他诗歌风格迥异,成为当时“制衡西化的一个反动”[9],但是周诗不独有东方的古典,更有中西交融所带来的奇异美感。诗人因“于桂林街购得大衣一领重五公斤”,遂有“独身与兼身/荒凉的自由/与温馨的不自由”之悟,笔下意象也就中西兼备,古今并行:遥怀庄子之诗《秋水》,而作《濠上》,而化身为鱼,负裹“累赘的燕尾服”;《为全垒打喝彩》中“绮年玉貌人,環珮锵然/挟天香,蹑月波而下”等句,恍然是《蒹葭》意绪。

周梦蝶诗歌的古典清冷并不是对传统意象的僵硬堆砌,诗中古典与现代交融亦非因文造情。周诗虽有时意境诡谲、造语刁钻,意象亦天马行空、中西并行,但未曾累于形式、流于表面,使诗歌乏味空洞,反而于幽微处显妙谛,渐趋善境。诗人运用旧典但不袭人故智,即使诗中形式有俳句、对偶,仍能融以自身观感,织造出颇为现代化的诗句,“无论其篇幅之为长为短,其用典之为旧为新,其用字造句之为古典为现代,他都能以其诗人的心灵做适当的掌握和表现”[10]。

三、周梦蝶独特诗风的成因

诗是诗人生活和心灵的注脚,古语云“文如其人”,周梦蝶其人嶙峋冷寂,其文也就幽深静谧,这种诗歌风格的形成和嬗变与诗人自身经历关系莫大。

周梦蝶自幼家境清贫,非袭衣兼食之家。青年时辞别母亲妻儿从军,后随军队前往台湾,退伍后维生艰难,住处“鸽子笼样仅一张床的空间,人从床头爬进去睡觉”,生活困苦、背井离乡、身世飘零,又先后经历丧母、丧妻、丧子之痛,“自感人生三大不幸落于一身”[11],让诗人对人事对生存有了别样的体悟。

既有漂泊与维生之苦,又兼精神苦闷困顿,上下求索而不得,遂尽情倾诉、寄托于诗章。在《孤独国》和《还魂草》时期,诗人的语言或“歇斯颓厉”,或清哀冷寂,意境萧瑟、幽冷,陌生的、抽象化的意象随处可见。此外,礼佛近五十年的经历也深深影响了他的诗风,生命以寂寞为注脚,一次次辗转徘徊之后终于在宗教中求得解脱。肉身与精神的困顿向精神的另一处期许良药,嘈杂街头的书摊是诗人暂栖的一方净土,动中取静,安坐修禅。他的诗歌,从早期对孤独的临摹、沉浸,到中期感情反复,探究、追问,再到后期平和静谧、慈柔外显;从被动应激,到主动发问,再到生命悟境,佛教与禅宗的影响鲜明如斯。

从教育履历上看,周梦蝶既接受过传统儒家教育,又熟稔西方现代文化,这使他的新诗创作不只捡拾西方现代派时髦的理念,而是有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同时,在意象营造上也能中西交融、相得益彰。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其生活的岁月里,新旧交替频繁,然而其诗歌里却鲜少见到对时事政治的记录议论,社会变革几乎未在他诗中留下痕迹,周梦蝶真可谓是现世中的“圈外人”。究其因,诗人的志趣不在感慨现实、“不平则鸣”,而是要表达对人类的大悲悯。也因此,肉身的飘零无依,精神的困苦摇曳,儒之入世、悯人,释之超脱、渡人,道之齐物、神游,俱融入现世体悟,助诗人创造了一个魂魄暂憩的世界,供生命重担下的人们获取片刻的自由。

参考文献:

[1]曾进丰.周梦蝶诗导论[A].鸟道——周梦蝶世纪诗选[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4.

[2]叶嘉莹.台湾现代诗人周梦蝶<还魂草>序言[A].多面折射的光影:叶嘉莹自选集[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308.

[3]曾进丰.周梦蝶诗导论[A].鸟道——周梦蝶世纪诗选[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4.

[4]洪子诚.种种可能:周梦蝶和辛波斯卡[N].中华读书报,2014-06-11.

[5]曾进丰.周梦蝶诗导论[A].鸟道——周梦蝶世纪诗选[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12.

[6]洪子诚.种种可能:周梦蝶和辛波斯卡[N].中华读书报,2014-06-11.

[7]余光中.一块彩石能补天吗?——周梦蝶诗境初窥[A].余光中谈诗歌[C].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4-206.

[8]叶嘉莹.台湾现代诗人周梦蝶<还魂草>序言[A].多面折射的光影:叶嘉莹自选集[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308.

[9]余光中.一塊彩石能补天吗?——周梦蝶诗境初窥[A].余光中谈诗歌[C].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4.

[10]叶嘉莹.台湾现代诗人周梦蝶<还魂草>序言[A].多面折射的光影:叶嘉莹自选集[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309.

[11]向明.无言的厚重[A].鸟道——周梦蝶世纪诗选[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148.

猜你喜欢

审美意蕴
陶渊明诗歌中“琴”意象的审美意蕴
战国楚漆器凤鸟纹饰之审美意蕴探析
浅谈中国古典舞作品《粉·墨》的文化传承
论明代文人茶画中的审美意蕴
《大鱼》的意象叙事及审美意蕴
试论朝鲜朝文人李廷龟的中国山水游记创作
化妆品外包装设计中中国元素的审美意蕴
“无味”之“味”美
舞台朗诵艺术的审美意蕴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