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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缺席的盛宴
——王宗坤长篇小说《太阳的绳索》

2020-11-18

山东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亮光缺席师范

王 一

现实总会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存在于个人或者群体的历史之中,那些正在经历的由于难以与时间剥离而成为既定,梦想则以现实为参照演变为远方,或渐行渐远,或渐行渐近。如果用时段去丈量,你会发现,曾经的梦想在成为既定的过程中,时间压缩或者拉长了梦想与现实的距离,同样也会以其特有的方式,抑制或者助推人对现实的融合与抗争。当梦想照进现实,如同在接受阳光的同时,也可能会被灼伤。正如卡尔维诺在论及内容多样时指出,我们是什么?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又是什么?是经历,信息、知识和幻想的一种组合。每一个人都是一本百科辞典,一个图书馆,一份物品清单,一本包括了各种风格的集锦。在他的一生中这一切都在不停地相互混合,再按各种可能的方式重新组合。

王宗坤的长篇小说《太阳的绳索》 ,从师范同学聚会开始,描摹他们在通往各自梦想道路上的奋斗、退缩或者挣扎、堕落,在勾画一代人群像的同时,敏锐地洞察到群体的精神缺失,以及现实冲击下对纯真情感的求索与追寻。群体的在场暗喻了个体的不在场,正如主角褚燕来的缺席一样,作为王秋声的初恋和精神寄居者,她的离去既改变了王秋声的人生轨迹,也无时不在招引着他,“这个曾带给我对生活无限憧憬和向往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我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之所以割舍不下悦城就是为了更进一步地追寻她,因为我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说,追寻她就是在追寻我自己。”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相聚是开始,同时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结束。无论结束或者开始,人生总在聚散离合中往复循环,每个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并沿着各自的轨迹前行,《太阳的绳索》以二十年的同学聚会为背景,通过“我”——王秋声的视角,打开了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并以此为节点,展现他们的人生之路。

“我”从省城来回到悦城聚会的目的,一方面是对形同虚设的婚姻做个了结,因为这是一件久拖未决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最为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见到褚燕来。“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节点应该还是为了褚燕来,我需要一个真正的自由之身来面对那个逝去的时代,失去形式上的枷锁会让我的身心爆发出更加纯净的力量。褚燕来无疑是我一生最为重要的收获,是我心中的圣者。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我之所以执着地追逐这份刻骨铭心的记忆,除了不得不安享于自己灵魂的召唤,还有我一直不想、也从来没想过要抽离她带给我的那个世界。”

不难看出,褚燕来对“我”的影响可谓深远,毕竟,她是“我”的初恋,“我”和褚燕来的相识、相恋貌似命中注定。“我”本来想读高中上大学,因为偶像余亮光也被悦城师范学校录取,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出类拔萃,看到他读师范,“我”也打消了再读高中的念头。进入八六级二班,“我”和褚燕来便有了一系列的瓜葛。先是“我”以文艺委员汤丽欣为原型写了《晚自习三部曲》奚落班干部,“我”的恶作剧被汤丽欣发现后,作为宣传委员的褚燕来为了解决“我”和汤丽欣的矛盾,在“我”道歉后又轻松给“我”安排参加学校征文比赛的任务。“我”在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优异成绩,为班级争得了荣誉。之后,“我”和她的交集越来越多,情感也慢慢升级,直至晚间的一次散步,进不去学校,开了房间,拥有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将来假如我嫁给了别的男人,第一夜我一定不让他动我,因为我要留给你,我要让你永远成为第一个走进我身心的男人。”这是褚燕来对爱的宣言,也是对“我”的承诺。同样,她的承诺也成为“我”的精神支撑,一直引领着“我”,直到现在。

因为家庭变故,褚燕来的父亲娶了她的同学,这让她痛心疾首,想要彻底逃离家庭,所以,在毕业去向的问题上,她放弃优越的条件,选择最偏远也最艰苦的孙楼村小学任教,对于这一点,“我”始终不能理解。在费尽周折去孙楼村小学看望褚燕来时,“我”才得知她的家庭背景,她选择这条荆棘之路,一方面是要证实自我的存在,并以此实现自己的梦想;另一方面,也想通过远离家庭,忘却父亲和同学带给她的伤害,“我”也因此接受了她的选择,于是着手调往孙楼村小学。谁知调动手续繁琐,一拖再拖直到褚燕来遭遇不幸。在村支书的“监督”下,儿子周顺实施了对褚燕来的侵害,这种侵害对褚燕来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但梦想的破裂,并没让她退缩,她选择了抗争。周顺被判入狱,褚燕来再次离去,直至销声匿迹。她选择再次离开,是不愿面对“我”,也给自己一个可以容纳的空间,留给“我”的依然是二十年前的记忆和爱。“我”一直没有停止对褚燕来的想念,时间并没抹掉爱的记忆,相反,这些记忆就像疯长的罂粟一样,让“我”二十年来一直追随着她。这份执著的爱同样也影射了中年群体的情感危机,貌似不入流,却成为污浊现实中的一股清流,一种向往,一种期待。可直到聚会结束,她始终没有出现。

作为聚会的前奏,在远路同学提前到来的晚宴上,作家细致入微地描述主宾推让的过程,无疑成为主角缺席的隐喻。主角的缺席暗喻了群体的在场,群像取代主角,构成一个庞大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主流,将主角隔离于群体之外,就这一点来说,缺席的主角悬置,不仅映射了群体精神的危机,也成为文本叙事的主线。但这个时代从不缺少主角,每个人都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不失时机地推介自己,因此,小说也在以另外一种方式一步步地接近缺席的主角。最终,来自偏远乡村一直任教叶龙村小学的余亮光坐上主宾之位。

班里大部分同学从农村考入师范,这种身份的改变烙印在一代人身上。经过三年的校园生活,完成了从农民到教师的转变,还有诸如方荣这样的民办教师,其特定时期的特定身份,饱含了与现实的对抗或者顺从,就像小说《绣花鞋垫》 ,民办教师为了讨老婆,把目光投向女学生,培养其考不取中专,因为改变不了身份,接受现实变成民办教师的老婆。《太阳的绳索》中更具细微地表述了这一现象,比如师范班主任杜老师,选择了民师考取师范的学生方荣。杜老师有过以前的经验,在方荣毕业前和她办理了结婚证,有了保证,才通过关系把她留在城里。而方荣则是李万祥初中班主任的女友,因为方荣的“被叛”,李万祥一直对他们夫妇存有成见。

耐人寻味的是尤奋进,其父深知乡村教师讨老婆难,所以每次回家都引导他让他早下手,作为年龄偏大的他也一直忙于寻找,从洒三妹,到打字员,都没修成正果,直到毕业娶了小尚,不想竟是乡长的姘头,犹如吃了个苍蝇让他咽不得吐不得,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对爱情和婚姻失去信心的尤奋进,在捞到第一桶金之后转型为商人,此后的官商勾结致使其不断裂变、腐化。尤奋进成为当年下海经商的一个典型,还有诸如进机关趋炎附势向上爬的李万祥,贪污腐败生活糜烂的聂世兰,这些具有典型性的个例在一定程度上勾画出了那个时代的表征。

小说在追述“我”与褚燕来相恋的过程中,以同学的境遇为背景,真实再现了他们的生存状态及其梦想和追求,在通往各自梦想的道路上,无论是艰难前行,还是春风得意,作家都描摹了他们的轨迹,这些源自生活的细节具有强烈的带入感,让阅读者在往事记忆和现实期望之间来回穿梭,这种叙述不仅增加了文本的质感,更引发阅读者品读之余的想象、追寻和思考。所以,朱利安·格拉克说,“如果小说不是幻想之物,并且,完全建立于现实之上,小说便成了谎言。”

小说的节奏感十分清晰,“我”一直以为那位神秘客人是褚燕来,没想到竟是余亮光。意想不到的错位带来视角的错位,就像休止符,随着余亮光的切入,褚燕来的短暂缺席也转为另一序曲。

余亮光的出场,就像当初师范报到时一样出乎意料,他从老家步行来到师范,而且是用蛇皮袋子装的行囊。但他因成绩特别突出,一直是“我”的偶像,选择师范是因为想改变农民身份。所以,受他影响,“我”也选择了就读师范。他毕业后分至偏远的叶龙村小学,来聚会的目的是学校存在众多安全隐患,需要维修加固,因为找不到资金,想通过福彩中心主任聂世兰同学争取资金。从入席开始,余亮光一直在为资金的事努力,自带了两包烟,喝醉后去前台结账,但钱不够就连零钱也交给前台。他的所作所为只为博得聂世兰的关注,在聂世兰眼里却变成了“破事”,因此,聂世兰嘴上答应却没放在心上。聂世兰对余亮光的成见,首先来自身份的优越感以及对余亮光身份的不认同,这和最初入学新生代表的演讲问题不无关系,由于余亮光及时赶到,聂世兰作为后备,只能听从班主任杜老师的安排,由余亮光发言。余亮光的乡村土语惹人嘲笑,直到他的班长职位被聂士兰取代,才貌似有了些许缓和。同样,在追求汤丽欣的问题上,余亮光表现得传统而直接,在假期里带着媒人到汤家提亲,犹如一场闹剧断送了余亮光的追求。聂世兰百般谄媚却难博汤丽欣青睐,直到毕业后,汤丽欣因不忍别人骚扰,将错就错地和聂世兰结婚。凭着汤家的关系,聂世兰从教师到官场,一路高歌猛进,直到成为福彩中心主任。

这种优越感让聂世兰不仅隔离了同学情谊,也隔离了夫妻感情。汤丽欣早就看出端倪,将就着维持婚姻,以素食为聂世兰的恶行赎罪。当她听说余亮光为维修校舍奔波之时,当即决定为此捐钱,并以钱是干净的暗讽聂世兰的种种劣迹。正如塔可夫斯基所说,当渴望和谐而人生却充满纷扰,怎么会没有心灵危机?这一对峙乃是刺激行动的动力,同时也是我们的痛苦和希望的泉源:坚定了我们心灵的深度和潜能。 所以,当汤丽欣告诉“我”褚燕来的踪迹时,仿佛一缕阳光,打开了“我”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余亮光和褚燕来为了教育,为了学生,以他们各自的方式默默付出,小说通过余亮光这面镜子映照褚燕来的在场,如此看来,主角褚燕来始终都没缺席过。他们的执著和坚守同样感召着“我”,为了寻找心中的梦想,“我”没有听从汤丽欣的劝告,从省城来到悦城,成为聂世兰的助手,一方面是为了追寻褚燕来,另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余亮光。

“我”对叶龙村小学进行考察时,得知余亮光早已离婚,是因为本家侄子余荣发和前妻有染。正当福彩中心捐资助教刚有眉目时,聂世兰因贪污落马,学校的维修问题被搁置。对于聂世兰被查有很多说法,最终还是汤丽欣揭开谜团,她告诉“我”是她写的揭发信,这让“我”觉得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她不想让聂世兰陷得更深,也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遁入空门。她对褚燕来的认识和理解仿佛也在面对另外一个自己,“比如褚燕来,我们都不理解她当初的选择,认为她是在犯傻。可我们中间又有几个人能看到她的内心?她按照自己心灵的轨迹前行有什么错?所以,我们不能对她的幸与不幸乱下妄断。她也许是幸福的,也许不是,这些都取决于她自己内心的感受。”

汤丽欣解开了“我”的疑惑,也道出了“我”的心声。按照汤丽欣提供的线索,“我”找到那个极像褚燕来的李园长,告诉她“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她是我的爱人”,这种似曾相识的落差,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寻找褚燕来的路又变得渺茫如初,但也同样饱含期待,重要的是那一刻“我”找到了自己。这不仅是褚燕来带给“我”的力量,同时,也是余亮光的执著对“我”的感染。

当余荣发投资兴建“荣发希望小学”时,对学生和老师来说都是一个圆满的结果,可在余亮光心里,他对余荣光借慈善之名掩盖罪恶的行为深恶痛绝,小学要建,但坚决不能用余荣发的名字,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他到镇上反映未果,决定去省城为叶龙村小学讨说法,并告发余荣发利欲熏心、草菅人命的恶行。“我”在帮他拿材料送他上车之后,莫名收到一百万,并告知转给余亮光,用以改造校舍,这无疑是正在跑路的尤奋进所为,他和聂世兰沆瀣一气,通过聂世兰赚到不少钱,或许是良心发现才做出如此举动。

“认真想一想余亮光吧,这个为了心中的光明在所不惜的人,现在正在上访路上奔波。每个人的地心引力不一样,差距也就不言而喻,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颗向上的寻找之心,去寻找让自己的心灵得以安宁的那片栖息之地。” 这是一条“我”回复的短信,不能确认捐款人收没收到,当“我”拨打电话时是空号,我们相信,这条短信不单是发给陌生人的,也是“我”写给自己的。正如汤丽欣所说,素食者并非单纯不吃肉,素食者选择食物的目的除了不杀生这个原因之外,其终极目标是修心,就是要让自己的内心保持洁净和安宁。

电话号码的关闭,闭合了联系的通道,同样也打开通向心灵的通道,这种开放映照了小说一开始“我”和前妻的离婚,自由的“我”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开始,“我要寻找她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她一直飘摇在我的梦里,我想让自己踏实起来,获知她生活的真相就是让我踏实的良药。” “我”不知道这是在追寻她,还是在救赎自己,至于找到找不到似乎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褚燕来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当然,“我”会一直在路上,沿着褚燕来的方向。

就像人类对于光的追求,一直持续着光粒子还是波的纷争,直到将粒子和波融合,或许多年之后会再次剥离,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次争论,都推动了人类对光的认知。当太阳光照射过来,绳索一样牵引了你的视线,让你暂时忽略阴影的存在,在束缚与自由的抗争之中,谁都无法否认人的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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