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千里之瞳

2020-11-18徐一洛

山东文学 2020年12期
关键词:奶昔奶茶

徐一洛

刚搬到这个小区不久。

清早上班时,在一家名为“猫眼”的奶茶店,买了一杯香蕉奶昔,一出店门,偏巧撞上单位的同事、办公室主任凌峰,一个秃顶的男人。凌峰热忱地邀请我搭乘他的顺风车,我盛情难却。途中,一辆电单车不由分说斜插过来,凌峰一个急刹,避开了电单车,我手中的奶昔却四溅开来,溅上了我的红裙子,也溅到了他的裤子上,确切地说,是裤裆处。乳白色的奶昔,醒目而刺眼。这下说不清了。我忐忑不安。凌峰拍着我的肩说,身正不怕影斜。

我刻意同凌峰保持两三米的距离,偏偏从一进办公大楼,到等电梯,再到踏进单位大门,沿途碰到了几十位熟人,平日百年难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蜂拥而至,好奇地围观我们,他们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带走许多疑问。我还注意到,电梯里有一双陌生的眼睛,如影随行。

卫生间的镜子里,我看清了裙子上的斑斑印记。换作是我,陡然看到这样可疑的印痕,也难免会产生活色生香的联想。

那一日,一向默默无闻的我,迅即成为全单位的名人。我一遍一遍费力地解释,那只是一杯奶昔,但没有人相信。

办公室,茶水间,卫生间,电梯,楼梯里,到处都是眼睛,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办公室,茶水间,卫生间,电梯,楼梯里,到处都是嘴,我和凌峰在他们热气腾腾的嘴里翻滚。

“没想到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背地里却搞这一套。”

“身体是女人的本钱,不用白不用。许小婉应该很快就要高升了吧。”

“凌峰看上去挺正经的,没想到啊。”

“听说那个女的很开放,经常玩车震、野合,还是一群人玩咧。”

……

还有人将关于我和凌峰少儿不宜的细节编排得绘声绘色。不出中午,我就从一位洁身自好的良家妇女,摇身变成一个心机深重、作风不良的放荡女人。

我极力辩解,他们表面频频颔首,表示理解与信任,一转身又嬉笑着继续信谣传谣。我百口莫辩,索性噤声。

自那一刻起,我的生活骤然多出了无数只眼睛。

大街上,每一个摄像头都窥视着我,它们瞪大一只只警觉的眼,时刻尾随着我。

汽车里,无论前行还是暂停,都会被一双无形的白手套指挥着,被一条条斑马线操控着,被无数只电子眼监视着,压线、追尾,罚款、扣分。

乘坐公交车和地铁时,更是被人摸遍全身、被机器透视得毫无尊严和秘密,它们企图勘查出你身上分毫蹊跷的东西。

我战战兢兢,时刻提防背后那只眼。

回到家,我先生用狐疑的眼神将我剥了个精光,他像一只警犬,试图从我身上嗅出风尘与风流的蛛丝马迹。办公室的墙裂缝可真大,关于我和凌峰主任的流言以光速传到了他耳中。

他质疑我,拷问我,羞侮我,并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我。此刻我甚至不敢将它们写出来,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将电脑扔掉,摔烂。

原来,一双眼睛、一口唾沫,就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为了让他闭嘴,我操起手边的一个陶瓷烟灰缸向他掷过去。他躲闪开来,烟灰缸碎了,顷刻间,我和他之间也有什么东西碎了。

谁说家是避风港呢,许多家都只是房子,许多房子都是上漏下湿的。

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家里,我都装作一切从未发生。但自那天起,我每日上班,都无异于在刀刃上舞蹈,我无时无刻不被那些看不见的影子架在火上炙烤着。我想辞职,又舍不得历尽千辛万苦才考上的事业单位编制。

通常人们对八卦的热情只有七天,七天之后,人们又开始追逐新的热点。在这个风口浪尖,凌峰主任派我出差一周,及时替我解围。我想当面感谢他,但敏感时期,我只能在心底默默致谢。

身处外地,没有流言,没有异样的眼神,没有先生的揣测与试探,没有争执,我紧绷的身心也全然放松下来。

我提前完成单位交办的任务,提早一天回家。深夜,携着一身风尘,一推门,见我先生正抱着手机,一脸甜密地通话,一看到我,立即慌里慌张地挂断。

鞋柜旁,散落着两只女式拖鞋,一东一西、一正一反地摊在地上,一只仰着,一只趴着。

餐桌上,立着两只红酒杯,一只空了,另一只里还剩四分之一的干红。

卧室里,扔了一地用过的餐巾纸。

他蹲下身,忙乱地收拾一地残骸。我拎着行李箱,冷冷地立着。

拾掇完毕,他想说什么,又似乎在等待。我放下行李,若无其事地穿过客厅、餐桌、卧室,而后就餐、洗澡、看书。

我的双眼看到了太多东西,此刻我只想将它紧闭。正准备关灯入睡,他推开房门,低着头,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心虚的声气说:“我们谈谈吧。”

我将视线移到了他的眼睛上。

“这些纸是我擦鼻涕用的,随手扔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我感冒两天了。”他边说还边干咳了两下。

我暗想,感冒的周期是一周,剩余五天他的症状都将如实地写在他身体上,我看他还怎么继续演下去。

“那拖鞋和红酒,该作何解释呢?”

“如果我说家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你会信吗?”

不信,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为什么地上只有女式拖鞋,男式的呢?”我笑吟吟地看着他。

“男的本来就穿着人字拖,所以就没让他换。女的穿着高跟鞋,一进屋就换了家里备用的拖鞋。”

不得不佩服他的高智商,圆谎圆得如此有理。

“那么红酒呢,怎么只有两杯?”我审视着他。

“他俩都喜欢喝红酒,我感冒了没喝酒,只喝了两杯白开水。”他直视着我。

应变能力不错嘛,解释得简直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这么能言善辩,怎么就是不会哄我呢?

他一遍遍认真地解释道,昨天来访的是他一个多年未见的发小,带着他的女朋友来我家喝酒。可无论他如何解释,我心中的疑虑像劣质宣纸上的一滴墨,随时会无限放大,那团浓黑的阴影在我们的婚姻里扩散、收拢又晕开。

我心里的遍地狼藉和狼烟,几乎拾掇干净了,但总有一坨纸,黏在地上,我将它拾起,扔进垃圾桶,不放心,又启开打火机,放了一把火,烧掉它,还将灰烬冲进了马桶。马桶壁留下黑黢黢的痕迹,我用刷子狠命地擦洗。好容易洗白了,回头再看扔纸巾的地方,仍感觉地上有一大团洗不净、擦不掉的污渍,它挑衅地瞪着我。

夜渐深,我抱着枕头去了次卧。我千方百计哄自己上床、入睡。他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我甚至想查看他的手机,翻阅他的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微信红包、支付宝转账、滴滴打车、外卖软件、酒店开房记录等。网络上有一只无所不在的千里眼,早已为你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无处遁形。

他背后增生了一只闪烁不定的眼,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变得极为可疑。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的生活将变得神神叨叨,杀机四伏。任何一句无心的话,都有可能成为随时随地攻击和伤害对方的一把飞刀、一柄长剑。

有一天,他使出了杀手锏。他说:“你不也跟你们主任不清不楚的嘛,我们扯平了。”

婚姻这张皱巴巴的宣纸,如何才能扯得平呢?

我很心疼那条溅上了香蕉奶昔的红裙子,一场大风将它不知吹向了哪里,我们每看到它一次,都会产生不适的联想,这联想驱使他要么旧事重提,要么忍辱负重,无论哪一种,于我和他都是一柄双刃剑。裙子飞走了,剑和戟还在。

我背后曾黏着许多只眼,除了我先生的,还有局长的,主任的,予我笑脸和冷眼的同事们的。七天后,他们似乎渐渐忘了那件事,这令我重燃起一丝希望,毕竟,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房子还是屋舍俨然的。我照旧舍命地上班,我这一大把年纪,得养家糊口,养老养小,工作不敢说辞就辞。

到家了。家就在100多米的远方,我的脚步却挪不动。我拐进了小区内的“猫眼”奶茶店。

我在“猫眼”饮了一杯无聊的奶昔,听了几首寡淡的老歌。该回去了。刚想离开,一个人猛地拦在了面前。

那是一个头发不足五厘米长的女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男人,细看,她五官还算精致,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又用一身黑西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样的面容着实不讨喜。我判定她40岁左右,也许未婚,也许已经离了。

“许小婉。”她不确定地问,“你是许小婉吗?”

“你是?”我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从武汉来的许小婉?”

“没错,你是?”

她松了一口气,又急忙自我介绍:“我叫曾平平。”

她向服务员示意,点了一杯木瓜汁,也顺便替我点了一杯珍珠奶茶。我本想谢绝,但拗不过她。

“你一定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找你,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第二头雾水。

“你还记得刘小玲吗?”

我努力搜寻记忆,随后很确定地摇头。

“她是我的朋友,可以过命的那种。”

可是,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曾平平的果汁端上来了,她专注地用吸管搅拌饮料,半天一言不发。我以为她在拿我寻开心,正准备起身离开,她却开腔了:“你记不记得八年前,你跟刘小玲一起参加过你现在所在的单位的公开招聘?”

八年前?我的确参加过这场招聘,可我不记得曾平平或者刘小玲是不是也一起参加了。我们单位这几年陆续换了许多人,有些人名字我都没记全,这个世界很大又很小,谁又会记得谁?我吸了一口奶茶,很香,又微微有些苦。

“那就对了。后来你考上了。”

没错。可她是怎么知道的?我顿时警觉起来。

“我不仅知道你考上了,还知道你差一点考不上。”她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射出一道奇异的光。

倾盆大雾。此时,我正吞咽一颗圆圆的黑珍珠。突然被噎到了,我剧烈咳嗽起来。

好容易平息后,我激动地说:“我当年笔试成绩第一,面试成绩第三,总共录取三个人,我考不上谁能考上?你是在嫉妒我?”

曾平平笑着说:“我跟你无怨无仇,也从来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会嫉妒你?”

“那你为什么要诅咒我考不上?”我厉声喝道。

“我不是诅咒你,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当年差一点冤枉了你。”

我一惊,手中的奶茶差一点掉落:“怎么回事?”

“那年,我去招考办举报过你。”

“举报我?为什么?”我错愕。

她又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怀疑你替考。”

“替考?我一没那个胆量,二也没那个闲钱。”我没好气地说。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替考,不过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最开始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并且坚持要举报你。”

“你真无聊。”我猛吸了一口奶茶,又吸到了一颗珍珠,狠狠地嚼着,味同嚼蜡。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会被哪一颗珍珠噎到。

电话突然响了,是凌峰打来的,他召集我火速赶到单位开会。

我不得不搁下珍珠奶茶,撇下曾平平,急吼吼地奔出奶茶店。临出门前,我回望了一眼曾平平,她正用四只眼紧盯着我,那眼睛像四把带刺的钩子。

整整一天,曾平平的钩子都钩在我身上,心里,扯不掉,拔不出,抚不平。

随后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去“猫眼”奶茶店等曾平平,且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又偷偷摸摸地搜寻着她,但遍寻无果。我想,这个女人也许是个疯子,我为什么也要和她一起疯傻?

连续五天等不到曾平平,我开始害怕那家奶茶店,每次上班特地绕开它,我像躲瘟疫一样躲曾平平,冥冥之中又渴望再见到她,揭穿一个真相。上班时偶尔会碰上凌峰,但一用余光瞟到他,彼此都默契地低头自行绕道,形同陌路。这一次,我避开了凌峰,却逃不脱曾平平。

我望着这个黑黢黢、不男不女的人,懒于搭理她,她却拦住了我,连说了三个“对不起”。

她的道歉激起了我的怒火:“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当年为什么要举报我?”

她用食指将黑框眼镜向上顶了顶,说:“你还记得我同你提过刘小玲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单亲家庭,我妈不管我时、我饿肚子时,都是她收留我,我被人欺负时,是她挺身而出保护我。”

“所以,你为了让她考上而去举报我?”我真想将手中的皮包夯到她头上。这个蛇蝎女人。

“也不全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叫许小婉,陕西人。”

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个许小婉,光我认识的就有两个,一个是男同学,叫许小晚,一个是女同事,50多岁的老太太。

“我陪同刘小玲去考试的时候,她担心自己考不上,紧张得抱着我哭。考场里一共有30个人,我偏偏注意到了你,并且看到你的名字也叫许小婉。当时我一想,不对呀,许小婉明明是方脸,而你是圆脸,她脸上还有一颗黑痣,而你脸上只有一块疤,我敢肯定你俩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我判定你一定是找人来代考。”

我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冷眼剜着她,等她继续。

“你既然是来替考的,肯定能考上,这样,刘小玲就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考上的几率就更小了。我想举报你,替刘小玲除掉一个劲敌。”

“说吧,你是怎么举报的?”我咬着牙说。

“每场考试我都陪着刘小玲,她考了三天,我也陪了三天。整场考试,我比她还紧张。我不是考生,也没办法进考场,接触不到监考老师,所以我不能当场举报。”

“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举报的!”我不耐烦地问。

“为了刘小玲,我一定要举报你。为了举报你,我着实费了一番周折。考场上没法举报,但不代表我就此放弃。我先想写一封匿名信,又怕暴露了自己,用实名举报吧,绝对不行,这个世界太小,指不定这封举报信就到你手上了,但是不用实名,可信度又不高……”

我打断她的话:“我简直是个傻子,直到今天才知道,有人竟然在八年前举报了我!”

曾平平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继续道:“刘小玲担心自己考不上,每天急得直哭,嘴角也上了火,我都替她心疼。等待考试结果的那些日子,我比她更着急,我一天到晚都想着怎么举报你,做梦都想。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写了几百封举报信,什么楷体、隶书、瘦金体、颜体、柳体的都有,累死我了。那段时间,我都急得扁桃体发炎了。”

“你可真够累的。”我揶揄道。

“眼看考试成绩快公布了,我整夜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觉得万一刘小玲没考上,落榜的将会是我,我也会对她愧疚一辈子。所以,我一定要举报你。”

我哭笑不得:“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举报的?”

“一起喝杯奶茶吧,慢慢说。”

我半点不想喝奶茶,但为了让这个讨厌的女人将真相告诉我,我只得跟她一起再次走进奶茶店。这一次,她又想替我点珍珠奶茶,我坚决换成香蕉奶昔。我边搅拌乳白色的奶昔边想,如果把这杯奶昔泼到她身上会怎样?

曾平平抿了一口木瓜汁,问道:“刚才讲到哪了?”

我忍了又忍,才没将奶昔淋到她身上。我木人似的望着黑洞洞的窗外,蓦地感觉到一个人影一闪。

见我没理她,她回想了一下,才自顾说道:“苍天不负苦心人。有一天,我去走亲戚时,意外地听亲戚说起一个人,你猜他是谁?”

“你的初恋?”

“你真聪明,难怪能考上。”

我暗暗觉得好笑,这个问题真不难猜。“后来你们旧情复燃了?”

“其实他对我是单相思,我对他毫不动心。他读高二时向我表白,当时我一口回绝了,我对他说‘就算全世界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可是,这个男人同你举报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曾平平喝了口果汁,“我托亲戚想办法见到了我的初恋,不对,是见到了暗恋我的人。他现在混得不错,是一家单位的领导,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生了一双儿女,不像我,还是个剩女。”

我和我先生三个月没同房了,我同剩女有什么分别?我凄然一笑。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了,他如今鼻子都翘到眼睛上去了,眼睛瞟到天上去了。他似乎还记当年的仇,对我自然没有好脸色,还冷嘲热讽的。我真想将面前的咖啡浇到他身上,浇他个狗血淋头。”

“后来你真这么做了?”

“当然没有,谁叫我要求他呢。”

“他是这个单位的面试官?”我继续猜谜,曾平平的谜语一点都不好玩,更不好笑。

“你又猜对了。你当年的生死权就在他手上。”

“所以,你在他面前举报了我?”

“没错,我告诉他,你是替考的。你是个冒牌的许小婉。”

“真可笑,我叫了三十多年的许小婉了,突然就变成了冒牌货!”我火冒三丈,强压住怒火道,“他相信你了?”

“他很傲慢,说无凭无据,他凭什么要相信我。我气出了眼泪。见我哭了,他又心软了,递过来一张纸巾。我的眼泪越来越多,我想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他大概是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哭得这样厉害,一怜香惜玉,就……”

“哎哟,一不小心听到了一场三级片话剧。可我这个主角好像被你忘记了。”

她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说:“你别急,马上该你上场了。你别想多了,我们只是拥抱了一分多钟,后来他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是他爱人打来的。挂断电话后,我才把你替考的事详细同他说了。”

“我替考的事?好像我真的替考了一样!”我心里那个气呀。

“他严肃地说,如果真有这事,他一定会严肃处理。他还让我回去等消息。”

“让你等消息?我等来的初试消息是,我通过了笔试,并且考了第一。”

“我当然知道。你考了第一,而我最好的朋友刘小玲却落榜了,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她躲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任我在门外百般安慰她也无济于事。那时候我恨你,诅咒你,骂你这个冒名顶替的人竟然利用不正当手段,夺走了刘小玲进这家单位的机会。”

简直是莫名其妙!我那天也哭了一整天,哭我辛苦复习了三年才考上,哭我这么多年来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哭我一把年纪了还孑然一身,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我万万想不到竟有一个素昧平生的疯子希望我落榜,还要举报我!

“没错,我当时告诉自己:一定要举报许小婉,否则对不起刘小玲。”

“但是即便你举报我成功了,刘小玲还是考不上。”

“但总要拉一个垫背的,否则我心里过不去。”

“所以呢?你后来又做了什么?”

“那天,我将自己打扮得十分性感、妖娆,我从来想不到有一天会穿成这样,并且是在一个被我拒绝过的男人面前。我去了他家,我喝光了他家最贵的红酒,叫拉菲?趁着酒劲,我们在他的婚床上颠三倒四,又把纸巾扔得满地都是……”

瞬间,那天一进家门看到的场景都浮现在我眼前:拖鞋,红酒,纸巾。我像是抓到了偷情的淫妇一般,恨不能将曾平平撕成碎片。

“你们,上床了?”我好奇心骤起。

“男人嘛,不都这样,哪有不吃白食的?”

“为了帮刘小玲,你举报我,并且牺牲了你自己?”

“说实话,他那方面的工夫一般。一做完,我就向他提你的事,并让他一定要严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你考上。他烦躁地提上裤子就走了。”

“你真贱。”我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又希望听到后续。

“你尽管骂我吧,我也想骂自己。”

“但很不好意思,我还是考上了。”

“你一定很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快说!”我生气地吼道。

“他果然不负重托,查看了你所有的报考资料和试卷。几天之后你们复试,你也考得非常好。”

为了准备这场考试,我复习了三年,头两年都没考上,惟独这一年考得非常好,偏偏还碰上了一个强硬的绊脚石。

“你还算幸运的,没有被我这个绊脚石砸中,否则你根本考不上。”曾平平沮丧地说。

“后来你们又是怎么来绊我的脚的?”我扬了扬嘴角。

“后来他来找过我两次,为了刘小玲,我咬着牙奉献了自己。在他身下,我觉得自己像个鸡,免费的那种。”

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只鸡。”

“随便你怎么骂我。他睡了我,也没有辜负我的嘱托。你还记得你的面试吧?”

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觉得每一个老师考我的问题,都像警察拷问一个犯人一样,我战战兢兢却又故作镇定地回答。答完,走出面试的教室,我双腿一软,要不是扶着墙,我肯定倒下去了。

曾平平狠狠地说:“他同每一个面试官都说了你有可能是替考的,所以你不是在面试,而是在招供。”

“那么,为什么我还是通过了?”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临危不惧,用你的专业知识征服了所有的考官,他们本来一致想给你打最高分,但因为有疑虑在先,还是勉为其难地给了你第三名。”

“我还是没弄明白,他们是怎么查证我的清白的呢?”

“他们比对了你初试和复试的每一张试卷,包括每一道题,都认为字迹相同。他们又去你原来所在的公司调查过,同事反映你经常利用上班时间复习备考。”

我哑然失笑,照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那些向老板打报告说我上班时间干私活的同事了?

“再后来,他们才调查出有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许小婉。当他告诉我,这只是一个乌龙事件时,我为刘小玲痛哭了一场。他再来找我时,我就再也不会见他了,也拉黑、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像当年拒绝他一样,20年后再次拒绝了他。”

后来,我顺理成章地被录取了。我要感谢他,一个公正的人。我开始同情曾平平了:“你为刘小玲做了这么多,她都知道吗?”

曾平平低沉地说:“为了你的事,我同时失去了两个人。”

“一个是你的初恋,不,暗恋你的男人,那另一个是?”

“刘小玲。我举报的事从头到尾都瞒着她,我只想等她考上以后,再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她却背着我,撬走了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她还向我当时的男朋友举报我和那个面试官在一起。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好笑?”

“好笑,简直太他妈好笑了。我当年要不是靠自己的实力,要不是你床上的那个男人秉公执法,不对,这词不对,算了,就这么着吧。要不是他,我还真被你冤死了,可能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想想真是太可怕了!”我倏地起身,用力捶着桌面,引来众人侧目。

曾平平埋头喝木瓜汁,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想知道,当年那个面试官,也就是你的初恋,叫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他叫凌峰。”

他?竟然是他!以后,教我怎样再去面对他呢?一看见他,我就会想起那个变态的女人曾平平。不知凌峰是否记得当年发生的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从未向我提起过。如今的他秃了头,难怪我对他全无印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踉踉跄跄地走出奶茶店,我狠吸了一口气,吸到了满腔雾霾。曾平平跟了出来,像一块甩不脱的牛皮癣。

“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一直都心存愧疚,我悄悄地注意你所有的动向。我关注了你的博客、微博,甚至打听到了你的手机号,还偷偷用小号加了你的微信,这些年来,你恋爱了,失恋了,结婚了,吵架了,打娃了,去哪旅游了,吃了什么菜,只要你发在网上,我全部都一清二楚……”

“够了!”我打断她的话,“你真有病!”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歉。”

我的心一动,质问道:“所以,今晚的偶遇,也是你看了我的微信定位才特地跑来找我的?”

她点了点头。

这太可怕了,一个陌生人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偷窥你的生活,偷窥了近十年,而你却浑然不觉!幸亏她只是对我好奇,而非想暗害我!我倏地感到,这些年来,有一个长长的望远镜,一直伸到家里,办公室,卧室,床上。如今,这望远镜还探到了我心里。几百个探头,全方位无死角。

我忍无可忍,操起手边的一杯白开水,酣畅淋漓地向她头上泼去。而后,扬长而去。

“你裙子后背的拉链没拉好。”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她的话飘在空中,被门口经过的汽车刺耳的喇叭声分解得支离破碎。

她还在微信上给我留了一句话:我不恨他俩,我欠他们的,都还清了。欠你的,也还了。对不起。

这千秋万代的孽缘。

我刚将曾平平拉黑,我先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回?”

“我在公司加班。”

“一晚上都在加班?”

我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不然呢?”

“那今天晚上跟一个男的在‘猫眼奶茶店’里亲热地聊天的人是谁?”

猜你喜欢

奶昔奶茶
煮奶茶
小编与奶茶的日常
地下奶茶店
奶昔袭击
别具一格的吸管
同样是奶茶
同样是奶茶
你在犯“奶昔错误”吗
奶昔和DNA
奶茶香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