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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险峻与冷却的熔浆
——关于祝立根的诗歌

2020-11-17李少君

边疆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悲苦诗歌

☉李少君

祝立根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个沉默、克制,有时候还显得笨拙的人,心里好像有很多心事和故事。我以前说他的诗歌有一种土地色,土色,本色,和云南山间黝黑的泥土一样,有时过于阴郁,缄默,隐忍,内心却很险峻,还有某种决绝。另外他早期诗歌特点还不是很明显,有些混沌,但与云南这块土地浑然一体,像埋在黝黑泥土里的石头,坚硬有力。但他近期的诗歌有了较大的变化,其诗歌的个人辨识度越来越高。

祝立根近期的诗歌,概括起来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很多的诗歌里都有一个隐藏的故事,有些是往事,有些是悲剧,充满暗示、联想、留白,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二是饱含苦难、痛楚、冲突与挣扎,但最终没有走向激进的自毁与撕裂,最后都通过诗歌化解了。这个和亚里士多德所说的诗和悲剧有对恐惧、愤怒等不良情绪宣泄进而净化的作用一致。

在第一类诗歌中,比较典型的有《回答》《明月照何方》《山巅上的祈福带》《参观钢铁厂》《永州·谒柳子庙》《参观纺织厂》《猛犸象之歌》等,几乎每首诗歌里都似乎隐藏一个故事,充满紧张的氛围,孤独、悲苦和压抑的情绪,随处有泪水、对立与悲愤,可谓百感交集,心底的呐喊不时喷发。这些诗歌整体色彩比较阴沉浓郁,选用的词汇也很沉重,处处可以读到诸如:“活着就是一个溺水的过程,/挣扎出自本能”;“无尽的黑夜,以及一阵又一阵缓缓抵达的/沉闷的兽吼”;“他们沉默着下山后/一座火山在他们背后猛烈地喷发”;“在碾压和被碾压的尖叫声中”;“他们小小的胸腔里,也曾发出过马达/的轰鸣与战栗,却一直没人在意/一直被更猛烈的轰鸣和战栗所湮没”;“心跳声/也一直被死死地按住”……

最典型的有一首《孤山上》,全诗不长:“残兵、悍匪,舍身崖上的/报春花……到过这儿的人/都是些孤注一掷的人/我没有背负过多的凶心和利器/也没有,多余的慈悲和恻隐/但一个人坐在这波涛环伺的孤岛之上,望着/送我来的小舟,匆匆离去/我依然体会到了那种与世为敌的孤傲/和走投无路的伤心。”这首诗似乎藏着很多欲言又止的故事,险恶人生、江湖传说与乱世掌故,都没有展开,只是一种影射和暗喻,篇幅短小却很有张力。

难得的是,祝立根没有绝望,也没有走向极端,而是逐渐对那些沮丧消极的情绪予以化解,取得了平衡,最终转化为一种柔情与温馨,和世界及生活达到了和解。就像一个著名的说法: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以微笑。这一点,在祝立根的诗作如《兰坪县掠影》《群山》《江上的日子》《刹那》《兰坪县的幸福》《济水边》中表现明显。

同样,我们可以从这些诗里选用的色彩明亮的词汇与语句中得出这一结论,比如这样的描述与表达:“它们那么小/那么幸福,它们/正扛着一个个小小的月亮在赶路”;“来年春天,群山会报以汹涌的绿意”;“高速公路的尽头/—那儿会有浪花,从大海上归来/一朵、一朵,又一朵……闪动着/故人们熟悉的笑脸”;“我贪恋阳光,喜欢一个人/坐在悬崖大酒店的阳台上/那儿能望见盐茶的故道/像一缕白烟,去往白云的国度/也有垂落的溪瀑,从山巅/将无边的蔚蓝,源源不断运往人间”“她的清澈、明艳,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最有代表性的有一首《什么是奇迹》:“银杏、荷叶、树蕨,古老的物种/还没灭绝,还有遗腹子,裂腹鱼/丹顶鹤,合欢树下/背米的蚂蚁,逃亡路上/相依为命的爱情/它们的缺点如此致命,它们的美/如此惊心动魄。从小到大/一次溺水、两次翻车,无数次高烧不退/到现在还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和善意/活下来,是不是一场意外?/是不是一场惊喜,就像银杏,雌雄异株/荷花,一枝开一叶,活在淤泥里/也有简单的生存法则,和独立的/精气神,就像树蕨,贴着地皮的野草/也要努力长成森林的样子……”由自然联想到人生,都是历尽艰辛和苦难,但仍有美、真情、善意和惊喜。这些,都给人启迪,也带来莫大的身心安慰。

祝立根早期的诗歌,一味叙说悲苦,“把自己当作苦难中的主”,可能也是一种现状和事实,但也存在对苦难如何理解和叙述的问题。祝立根现在已经有了不同的视角,他逐渐有了中年的感叹。这是生活教给他的,或者说是他个人从生活中领悟到的,他有了一种中年的智慧,表现在诗歌中,有点类似敬文东所说的感叹诗学。对所深刻经历过的孤独、悲苦、灾难细细咀嚼回味,就不那么锥心刺痛了,就不再“为那个痛哭日疯狂地制造倾泻的弹药”,虽然还会有记忆的刻骨铭心,但时间和生活本身化解了痛楚,他的激烈逐渐冷静,他的紧张逐渐平静,他开始包容、接纳和吸收,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化悲泣为咏叹,诗歌里有了回顾、眷恋与喟叹。

祝立根的修辞方式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从一味地倾诉与抒情,转向叙事和抒情的结合,并结合感慨与叹息,包括哲意的提炼。祝立根的诗歌,从抒情的诗演变成了经验的诗,情感沉淀下来,思辩撷英取萃,经过不断地提纯,就具有更立体的质感、硬度与强度,开始成为一种美学风格。

祝立根有一首诗《休眠的火山》,描述了他从喷火到冷却下来的历程,“悲愤已经冷却,烈焰早已尘埋心中”,但“余温未尽”,“等着白云……祥瑞”,写得很到位。休眠的火山,熔浆的冷却,激情燃烧过后的平静,爆发过后的火山灰,往往是最肥沃的,可以滋润养育花草树木,就像诗里写的“旁边也长出了孤松/像骄骨,青冷的松针/挂着的露珠,映照出一个个清净的小世界”。

前面说过,祝立根早期诗歌是混沌的,与土地浑然一体,现在则有了清晰的个体意识与清醒的自觉意识,逐渐与那片土地有所离析,立基于云南大地又有所超越,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祝立根继续执着地走下去,强化主体性,就有可能确立独特的个人诗歌风格和个人诗歌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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