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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吠深巷中

2020-11-16常心慧

散文百家·下旬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狗吠榕树下深巷

常心慧

农家多养狗。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记忆中,我大半的童年时光便是在这“鸡鸣狗吠”中度过的。

家里养了一只黄狗,长相憨憨的,不爱干净,浑身上下总沾着不知道从哪儿蹭来的泥土。它没有名字,外婆很少唤它,最多是用方言喊一声“狗”。我倒是很想给它起个名字,大黄、二黄、小黄之类的叫了不少,但它总是支着耳朵看我一下便没了反应。次数多了,我也兴致缺缺,跟着外婆一起喊“狗”了。

外婆从不拴它,溪塘田里、村里村外任它逍遥。它自然也不安分,不仅到处跑,还喜欢找别家的狗打架,脊背上总挂着彩。不过,不管它跑多远,傍晚日落时分也总会准时蹲在家门前的大榕树下,支棱着耳朵,巴望着它的晚饭。没有昂贵精致的狗粮,也没有留着油的肉骨头,它的晚饭无非就是剩菜剩饭,顶多拌点汤。可即便是这样,它也吃得很香——一头扎进食盆里,“呼噜呼噜”几声便扫荡一空,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我们。

有一次,它跟着外婆去很远的地方探亲。外婆没有拴狗牵狗的习惯,于是,一路上它“时隐时现”:一会儿去挑衅一下别的猫猫狗狗、一会儿跑去路边的野田里打几个滚、一会儿又跳进溪塘里扑扑水……回家的时候,它并没有跟回来。我很担心,外婆却没说什么,觉得等到了晚上,它肯定会雷电打不动地守在榕树下等吃饭。那天,我坐在院子里,盯着西沉的红日一点点埋进青山背后,看着暗红的霞光一点点被黑夜吞噬,目睹着清亮的星子悄悄挂在夜幕中……它还是没有回来。外婆开始担心了,却也束手无策。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急急忙忙跑出门,院子里、榕树下、溪塘边、稻田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卻始终没看到它的身影。回家的时候,见外婆坐在门口一言不发,只是远远地望着村口的方向,我终于“哇”地哭出了声。

一天又一天,半个月过去了,我和外婆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每每听到屋外的狗吠声,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事情侧耳倾听,细细辨认,不过每次都是以叹气告终。

日落时分,准备去溪塘打水的我竟然看见一只狗蹲坐在榕树下——昂着脑袋、支棱着耳朵的样子与它如出一辙。狂喜、惊讶、不解……我死死钉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大声唤着外婆。这时,那只狗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我走过来,我这才发现,它的左前腿不自然地蜷曲着,脊背上有几道醒目的血痕,脖子上的毛也掉了大半……谁也不知道,它到底经历了什么。

它回来了,日子便也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正如那漫长的农耕时代,裹挟着从未消失的狗吠,悠然行于湍急的历史长河,历经几千年却也岿然未改。

可这才几年的光景,如今的农家,再也没了黄狗们的踪迹——它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

轰鸣的推土机铲平了溪塘边的田,矮矮的平房都变成了高耸的工厂;溪塘的水早就不能喝了,原本就不算肥沃的酸红土再也长不出庄稼了;被炸掉了一半的青山,在几次滑坡后,终于向人们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连门口的大榕树也在现代化铁蹄地践踏下渐渐枯萎。曾经的黄狗杳无踪迹,曾经的农家消失殆尽,曾经的那一辈人,也渐渐的重归于黄土。

遥远的工厂里依旧传来几声狗吠,只是它们久在樊笼里,再也不得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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