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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教师》病态心理悲剧的精神分析

2020-11-14张冬梅

电影文学 2020年12期
关键词:沃特女儿母亲

张冬梅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素有“激进女性”之称,她的作品贯以女性视角,关注现代女性生存困境,批判男性的专制与暴力。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的父亲患有精神病,1969年死在精神病院。耶利内克的母亲期望将她培养成音乐家,强迫她从小学习各种乐器。面对母亲强烈的期望和精神逐渐恶化的父亲,耶利内克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她通过对《钢琴教师》中艾丽卡的变态自虐形象的塑造,抒发了自我所承受的原生家庭的创伤。“创伤”一词,源起于古希腊,本义指身体遭受的伤害,其内涵随着19世纪工业文明的推进,逐渐转向对现代人生存状态心理层面的探究和关注,即精神的创伤。精神创伤经常潜伏在一个人隐秘的内心世界,成为自我的无意识。

一、精神的捆绑与抗争

一般来说,人生会经历两个家庭:一个童年家庭,一个婚后家庭。童年家庭即为原生家庭,是人精神成长的起点。英国心理学家约翰·洛克提出“白板”理论,人类没有感觉经验之前的心理状态就像白纸一样。也就是说童年阶段的孩子,心理处于白板状态,随着经验的介入,人生经历开始在白板上留下印迹。尤其是原生家庭中父亲或母亲身份的缺失或者父母偏执的性格、粗暴的教育方式,会在这张“白板”上画出偏执的性格、分裂的人格、扭曲的灵魂,造成不可见的精神创伤。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德勒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一个拥有不幸童年的人,长期处在残缺和压抑的家庭环境,就会不经意地生出病态的和残损的灵魂。“如果一个人着手理解植物开花,他必须寻找决定植物生长的土壤、空气、水和阳光间的相互作用有关的东西”。影片《钢琴教师》中艾丽卡的原生家庭就是其心理形成的土壤。父亲缺席后,母亲是家庭中绝对的权威,并有偏执的焦虑和控制欲。母亲期望将女儿培养成钢琴家,功利地希望借此步入上层社会。艾丽卡的童年,每时每刻都被母亲掌控着,必须完全遵照指定的轨道去生活,否则母亲便用哭泣或自杀相威胁。

影片中母亲密不透风式的畸形之爱是对女儿的一种捆绑。作为母亲,她的婚姻失败又残缺,处于无人爱怜的状态。女儿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单身的母亲时常推着艾丽卡撒娇,俨然把女儿当成了“丈夫”。当女儿选择自我时,母亲就感到焦虑。此外,母亲凭借自己为女儿的付出,肆无忌惮地对女儿进行索取和控制。禁止女儿穿漂亮的衣服、禁止女儿和男人接触、讥讽辱骂女儿,指望通过令女儿自卑牢牢地把她拴在身边。影片展现了单亲母亲和不婚女儿之间彼此占有和控制,以及日常的忍耐和伤害。影片一开场,年近40的女儿艾丽卡刚从外面回来,就被母亲堵到门口盘问,母亲搜出艾丽卡包里色彩鲜艳的连衣裙,一边数落一边用力地撕扯,甚至耻笑女儿与男人的交往。画面里母亲处于镜头的中心点。镜头的角度暗示了母亲处于控制和主导的地位,女儿处于被控制的依附屈从地位。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当你与他人关系破裂的时候,他人就是你的地狱。”可见,这对母女关系的悲剧性就来自于,母亲控制女儿的言行,女儿憎恨母亲的自私。彼此怨恨,却又捆绑在一起,不能分开,彼此成了对方存在的地狱。

一方面要捆绑,一方面就要抗争。但是,压迫与反抗的结果势必会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被捆绑者也必然走向捆绑者意识的反面,以示对捆绑者的突破和反抗。影片里的这对母女关系就是捆绑与被捆绑者的相互抗争与较量。一次艾丽卡晚归,母亲扇了艾丽卡两巴掌,艾丽卡立马回敬了一个。这样的镜头,倾诉着彼此针锋相对的矛盾与冲突。长期畸形封闭的成长环境中,艾丽卡想冲出禁锢城堡,并由此变成不计后果的破坏者,养成试图毁坏一切的怪癖。影片中艾丽卡常常在肉体的自虐与偷窥的刺激下,玩味痛楚和想象的快感,从而达到自我畸形性意识的满足与陶醉。这些变态扭曲的行为是艾丽卡内心愤怒和欲望的抒发,是她自我意识中对高压母权的挣脱与反抗。

二、本性的压抑与放纵

艾丽卡厌恶母亲的“呵护”,又离不开母亲的“呵护”,又恶作剧地反叛着母亲的“呵护”。弗洛伊德认为,性压抑是一切心理扭曲的根源。母亲对艾丽卡的教导,都是脱离人本性的,故而艾丽卡的本性是被压抑的,但是一旦有了反抗压抑本性的力量和机缘,就会像火山喷发一样不计后果地走向寻求本性自由,甚至倒向放纵的怀抱,进入堕落的泥沼。外表贞德贤淑的艾丽卡对性有着变态的渴望。她偷窃别人的东西,并随手扔到她遇见的第一个垃圾箱;她若无其事地观看色情录像,嗅男性手淫后丢弃的卫生纸,用男人的刮胡刀切划自己的私处,阴冷地看着血液的涌出,在郊外偷窥男女在车里交欢,甚至渴望被发现,期待着加入他们……母亲所崇尚的,在艾丽卡这里都变成了玩笑;母亲所鄙夷的,在艾丽卡这里都变成了现实。

对于不了解的世界,我们常常是盲目的。艾丽卡已经快40岁了,还和母亲睡在一张大床上,睡觉时必须把手放在被子的外面。艾丽卡长期缺失父爱,母亲的“禁足”更减少了她与男性正常接触交往的机会,也就缺失了对于异性世界的了解,从而造成他对异性矛盾悖论的双重心理,既渴望又憎恨。阿德勒曾说:“女人生来就是自卑的动物,她们防备男人、又依赖男人,那是源自人类心灵深处的双重自卑。”艾丽卡对异性的双重态度导致她在爱情问题上佩戴着“双重人格面具”。一面怯懦不前,一面蠢蠢欲动。一面克制压抑爱欲,一面渴望放纵情欲。男主角沃特,帅气优雅,他演绎舒伯特的柔情时技法娴熟充满温情。考官席上的艾丽卡手上的动作、纸上的涂鸦,精妙表达出她不安躁动的内心世界。但她还是投了反对票。沃特是走近艾丽卡的第一位异性,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和直白,唤醒了艾丽卡潜意识中压抑许久的对异性世界探秘的渴望。艾丽卡与沃特的关系就像猎人与猎物的关系。第一次单独授课,沃特放肆表白,直言“想吻她的脖子”。艾丽卡则保持着高贵庄严的仪态,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完全掌握着情感的控制权。艾丽卡的理性让她对沃特的情感装作视而不见,但又无法抑制自我的情欲。当发现另一位女学生喜欢沃特时,疯狂的嫉妒促使她把踩碎的玻璃杯放进女学生的大衣口袋,毁了那个女孩的手。沃特猜到了艾丽卡的嫉妒,冲到女卫生间,一阵激吻,更想要长驱直入。艾丽卡坚决拒绝了,声称会给他写一封信,里面有她所有的要求,他照着做就行了。沃特很生气,大声抗议道:“不能所有的规则都是你定!”这句台词足见其彼此的心理态势和各自微妙处境。

影片令人震撼地展示出,艾丽卡在情欲问题上鲜血淋淋的他虐与自虐,甚至是自残的行为,并且还以此为乐。艾丽卡一直压抑克制自己的情欲,既用严肃态度侮辱少年单纯的爱恋,也用刀片切割自己的下体,她强迫沃特朗读她的信,信中她给沃特的爱情指令更是充满自虐,“从此以后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规定我穿什么,去哪里,你要绑我,用鞭子抽我,用手背打我,我会求饶,你还是要打我,你要把我的母亲关进房间,拿走所有的钥匙”。根据荣格的心理学理论,自虐人格障碍来自原生家庭的创伤。“自虐人格障碍者的自虐行为,是对创伤心理的自我臆想补偿”。也就是说受虐者其实是以痛苦的精神折磨和肉体伤害为快感。艾丽卡的自虐心理正是来源于童年原生家庭创伤的后遗症。正常的爱与情欲会让她不安,也会让她母亲不安。她只有在受虐中才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性爱欲望。艾丽卡与母亲家庭权力的角逐中,总是处于被控制被压抑的地位。她的思想与行为都烙刻着她母亲畸形管制的痕迹。她变态的性虐,变态的行径,不过是在沃特面前袒露了内心的矛盾和挣扎。

三、命运的逃离与回归

艾丽卡从母亲那里习得一种道德观念就是女人不能有欲,否则就是一个低贱的女人。艾丽卡总是看起来庄严沉静无欲,坚守道德底线,这让有“恋母情结”的沃特欲罢不能。弗洛伊德广义的“恋母情结”不仅限于男性对母亲的爱恋,还可以指男性对具有母亲性质的女性主体的爱恋,如对教师、上级、医生、护士等的爱恋。电影中,男主角沃特年轻帅气,深深地被女钢琴教师沉静贤淑的外表所吸引,激发了沃特潜意识里对母亲美好依恋的契合感,产生了对女教师的“恋母情结”。他坚持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学生,并一再对钢琴教师进行爱的诱惑。一个深夜,沃特遵照艾丽卡信里的指示,潜进她的家。

艾丽卡与沃特的关系,就在沃特破门入室之后达到高潮。艾丽卡的性虐幻想终于被满足了。沃特像一头愤怒的公狮,把艾丽卡的母亲关进房间,拿走钥匙,掌掴艾丽卡,直打到她流鼻血。沃特对着艾丽卡说:“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可是你又不断地拒绝,我在你的窗下自慰,你知道吗?”原著中沃特强奸了艾丽卡,而电影中导演将此处处理成沃特靠近艾丽卡,艾丽卡没有任何反抗,但沃特中途停止了任何举动,厌弃地离开。无论是原著还是电影都传达出,沃特冲破了恋母情结的束缚,夺回情感的主动权。在施虐与受虐的情感博弈中,他找回了男性的尊严。并由此看出,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被动、脆弱与无奈。艾丽卡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几十年对虐恋的幻想,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她并没有得到她所期待的虐恋的快感。

沃特喜欢艾丽卡站在道德制高点控制他的一面,本以为艾丽卡的矜持端庄、理性克制可以压制住他青春身体里顽劣的个性。但当艾丽卡把坚硬的面具摘下来,放弃所有的道德,做最低贱最下流的事,还要被控制,被束缚,满足被虐恋的幻想,暴露出最脆弱最黑暗的一面时,沃特对艾丽卡的幻想轰然倒塌。一切深情随着爱欲狂热的褪去而不再。艾丽卡再次在音乐会上见到沃特,看到他和一群女孩子嬉笑着离开,对她视而不见、毫不在意的情形时,彻底绝望了。自己苦心经营,极力控制的一段恋情,完全滑向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她愤怒地在自己胸口上插了一刀。到这里,已经没有了爱情,影屏只剩下艾丽卡急匆匆地走回家、走向母亲。家是牢笼也是庇护所。只有在乖戾的母亲那里,才能找到令人绝望的安全感。

总之,影片《钢琴教师》展现了男女主人公施虐与受虐、暴力与性侵略的血腥画面,但摈弃了对性爱场面的重色描绘,更深刻地从压抑清冷的镜头中引导观者探询导致这场悲剧的元凶。母亲与女儿的捆绑抗争,深刻体现了母女二人相爱相杀的情感悖论悲剧。艾丽卡本性的压抑与放纵,揭示了自我的情与理、灵魂与肉体的矛盾冲突悲剧。艾丽卡所有违背常情常理的性格与行为都是对母亲精神捆绑命运的反叛与逃离。可悲的是她冲出母亲捆绑的重围后,又陷入自我捆绑的陷阱,将自己的幸福寄托于自以为完全掌控了的沃特的手中。沃特扬长而去后,艾丽卡只能再次回归母亲的精神捆绑之中,再次陷入命运的泥沼。恰如叔本华指出,人生的悲剧性就在于人们常常处于幸福与痛苦的钟摆式的轮回中。你以为的幸福有时可能是另一段痛苦的开始。这似乎告诉我们,人生的悲剧性亦如一段燃烧的木棍上的来回奔跑的蚂蚁,无论奔跑到哪一端,都无法避免葬身火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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