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萍

1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这个小镇上的人都过着开心的日子。每天，大街小巷都充满了歡声笑语。

有一天，小镇上新开张了一家奇怪的店，店名叫“烦恼回收店”。开店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他戴着一顶方方的帽子，他的店门口挂着一块方方的牌子，上面写着：

本店负责回收烦恼.您百任何烦恼都可以卖给我。每个烦恼，无论火小，都可以得到1枚金币。特别说明，卖出的烦恼归本店所百不得再次转让。

祝你们开心好运！

烦恼回收店一开张就吸引了无数顾客。出卖烦恼就能得到金币，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呢？除了傻瓜，还有我的奶奶。

老天，我实在不愿意说奶奶是个傻瓜，因为她对我很好。

“乖乖，天上不会掉馅儿饼，我这辈子经历的事儿多了，我敢打赌，这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事。好了，小宝贝，我得睡午觉了。别打扰我。”

在所有人都排着长队去烦恼回收店卖烦恼的时候，我的奶奶却在睡觉。连爸爸都说，奶奶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2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金币。对着它吹下，放在耳朵边，会有好听的金属的回音。妈妈说，这是她听到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烦恼回收店开张的第一天，我们家得到了4枚金币。因为卖烦恼的人太多了，老板不得不规定每人每天只能卖一次烦恼。本来，我们家是可以得到5枚金币的。所以，打那天起，爸爸、妈妈、我和妹妹就开始埋怨奶奶。

“母亲大人，您要是不愿意走路，我会背您的。难道，母亲大人就不想过上好日子吗？”爸爸说。

“这种蠢事，我才不会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奶奶在院子里扫落叶。

“妈妈，想必您这样聪明的人，能把地上的落叶变成金币吧。”妈妈说话了。

“用不着你提醒。”奶奶说。

我和妹妹不说话，我们在看院子里的落花。妈妈说，我们全家必须在烦恼回收店没有开门之前，提前2个小时到达那里，要不然，我们上学可要迟到了。

3

烦恼回收店每天早上8点开门，晚上8点关门。开张第一天，小店那位戴着方帽子的小伙子老板，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有人说，他应该多雇几个伙计。也许，连老板本人都没想到我们这个看起来很开心的小镇，会有那么多烦恼吧。

等我们来到大街上时，那里已经排了老长老长的队伍。因为队伍太长了，我们都没法看到店门口那块方方的招牌，更不要说那位脸色苍白、戴着方帽子的小伙子老板了。

“借过，请让一让。”爸爸对前面的人说。可是，他们根本不理睬爸爸。每个人脸上透露的表情再明白不过了——你想插队吗？没门儿。

“那么，麻烦各位替我传个口信：我可不可以替我儿子和女儿卖烦恼。他们得赶着去上学。”

爸爸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前面队伍里有我们班的班长、我的同桌，还有我同桌的哥哥、我妹妹的好几个同学。

“你还是别费劲儿了，没看到他们都在排队吗？”妈妈扯了扯爸爸的衣袖。

“可……”爸爸欲言又止。

“没关系，我可以等。”妹妹说。她的手里有一根棒棒糖，这是妈妈昨天奖励给我们的，每人5根棒棒糖。妈妈说，如果我们今天继续得到1枚金币，我们还可以拥有更美味的零食和好玩的玩具。我想吃榛子味的巧克力蛋糕。妹妹想要一个会眨眼睛、会说话的布娃娃。

“我也可以，绝对。我想……”

是的，我想，我看到我们数学老师和他的2个孩子了。他们排在我们后面，离我们只有五六米远。

为了得到金币，这一天，我们足足等了5个小时。等我和妹妹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奇怪的是，老师并没有批评我们，她甚至没有罚我们抄课文，只是嘱咐我们以后别这么迟上学。哈，你也许不知道，那一天，我们班30个同学，只有一位被称为“傻瓜”的同学没有迟到，其余同学都迟到了，就连数学老师也迟到了。

奶奶知道后。说：“真是莫名其妙。”

4

为了能排到一个好位置。第三天，我们半夜里就起来了。说实话，我和妹妹是被爸爸捏醒的。爸爸为了让我们醒来，把我和妹妹的鼻子用手指捏住了。我们没法喘气，只能醒了。我们家唯一还在睡觉的只有奶奶，她要到天亮了才会起来。

好吧，我有那么一点嫉妒奶奶了。妹妹说，她也是。

不过，当我想到美味的榛子巧克力蛋糕时，我又忍不住跟着爸爸妈妈出了门。妹妹手里抱着她新买来的洋娃娃，洋娃娃对妹妹说“晚上好”。妹妹拍了一下洋娃娃的脑门儿，说：“错了，是早上好。”

可是，这能怪洋娃娃吗？天还没亮，星星都还在天上眨眼睛呢。

起床后，我不停地打哈欠，0乞早饭的时候打，走路的时候打，排队的时候还在打。

你要是觉得我们起太早了，那就错了。队伍比昨天排得还要长。我们一家起那么早，也只是排在了队伍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刚好有一家包子铺，可奇怪的是，包子铺居然没开张。

排在我们后面的是那位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的老板娘。她说，包子铺的老板肯定也在排队，他们家有6口人，每人1枚金币就有6枚金币，卖包子一天能赚6枚金币吗？不要说一天，恐十白一年都难。

“我们一定是遇到了最慷慨的好心人，要是这样，不用干活儿也能发财了。”排在我们前面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说。这声音很熟悉，我想起来了，她是我们校长的夫人。

真见鬼，这一天，我们全家又排了5个小时的队。不过，看在4枚亮闪闪的金币的份上，大家都没有抱怨。可是，方帽子老板说了，现在卖烦恼的人太多了，他要根据烦恼的质量来给我们金币。小烦恼是不能得到金币的，和别人相同的烦恼也是不能得到金币的。所有人的烦恼他都有记录。

所以，这一天，我们全家，不，我们镇上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想一个更大的烦恼。补充说明一下，那天，我和妹妹上学又迟到了，可老师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们班30个人，包括那位被称为“傻瓜”的同学在内，全都迟到了。

“越来越不像话了。”奶奶说。她的嘴角翕动着，很像一个老巫婆。

5

为了想到一个更大的烦恼，第四天，我们全家都失眠了。不是在家里失眠，而是在马路上。

这话从何说起？咳，还不是为了排到一个靠前一些的位置。很多人开始在马路边打地铺，有些甚至把家都搬到了马路上。虽然镇长说了，这会妨碍交通。可是，镇长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因为他的太太和他的2个儿子也在马路上打地铺。

我终于在凌晨1点想到了近在眼前的烦恼——睡不着觉。可是，妹妹居然也想到了这个烦恼。这可怎么办？方帽子老板说了，相同的烦恼，如果被别人卖过了，是不能再卖的。

我和妹妹为了争谁先想到这个主意，居然打了起来。然后，不止是我们俩，爸爸和妈妈也打了起来，还有我的邻居和我邻居的邻居也打了起来。所以，这一天凌晨的马路上异常热闹。

最后，解决的办法是剪刀石头布。在我们家，我和妈妈赢了。

老实说，这一天，我们排了足足8个小时的队，却只得到了2枚金币。

“困难总会有的，不过，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妈妈说。她一直很擅长鼓励人。

我没有去上学。妹妹去了，她回家的时候告诉我们，学校里一大半的老师和同学都没去上课，整个校园空荡荡的。

其实，除了那条有烦恼回收店的大街，那天，所有的店铺、工厂，还有游乐园、电影院、马戏团，都空荡荡的。每家每户，每个人，24小时，几乎同时在做的一件事就是排队出卖自己的烦恼。

晚饭桌上——我们和很多人一样把饭桌搬到了马路上，我们的奶奶说，她去逛公园了。公园里差不多只有两三个人，不过，有很多鸟和其他小动物。

奶奶看上去气色不错。我是说，她大概是我们这条街上极少数没有黑眼圈的人。

6

一个礼拜后，小镇上到处都充满了哈欠声、吵架声、抱怨声，还有锅碗瓢盆桌子椅子的摔打声。这一切简直糟糕透顶。

在连续7天失眠后，妹妹终于决定不再要金币了，然后是我。但是，爸爸妈妈不這么想。他们继续坚持着。

奶奶说：“你们迟早会发现这是个陷阱。”我已经来不及思考奶奶说的话，我只想睡觉睡觉睡觉。而奶奶变得越来越神秘，每天总是很早出门，很迟回家，但她坚决地说，她没有去卖烦恼。

需要的烦恼越来越大，得到的金币越来越少，整个小镇再也听不到欢声笑语了。

如果不是那把意外之火将烦恼回收店给烧了，很多人还在为烦恼而烦恼。至于那把火是谁放的，警察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反正，那之后，烦恼回收店的老板不见了。不过，有人在店铺的废墟里发现了一个洞。

那是个很深的洞。有个胆子很大的人下去后好半天才上来，他手里抓着两只死去的癞蛤蟆，癞蛤蟆的肚皮白得耀眼。那人告诉大家，这个诡异的洞根本没有底。

镇长让人用最坚固的土把那个洞口给封死了。镇上的人都在传，那个脸色苍白，头戴方帽子的店老板来自地狱，是魔鬼派他来传播黑暗能量的。

很多年以后，亲爱的奶奶去了天堂。临走前，她对我们说，这辈子，她只放过一次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