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玉兰是我的朋友，她的母亲得了一种病，总是忘记自己是谁。看见人就问“我是谁？”别人总是无言以对。大多数时间玉兰的母亲也不认识她，虽然玉兰是她的女儿。母亲的记忆一直停留在玉兰结婚以前的那些辰光，记得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但对于现在的她却是排斥和模糊的。

有一次，玉兰回家给母亲熬药，大半天的时间，她守着炉火，慢炖细煎，药汁浓缩成一碗，然后双手捧着，端给母亲。中药的汤汁又苦又涩，母亲像个孩子一般任性，捂住嘴说什么都不肯喝，还一巴掌把她熬了大半天的汤药打翻在地。她也不恼，重新又熬了一碗。这次母亲更过分，揪住她的头发说：“你这个坏女人，让我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玉兰没想到，母亲居然会揪她的头发。她试图掰开母亲的手，可是却怎么都掰不开，母亲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疼得眼泪“哗哗”地落下，她的母亲却笑嘻嘻地看着她说：“你这个坏女人，以后别再来我们家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母亲出了门，就不记得家在哪里，不认识回家的路。母亲每次吃饭都不忌饱，会吃很多很多。母亲不认识从前的那些旧亲故友，母亲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怕母亲中风，玉兰每天傍晚搀扶母親去园子里散步。怕母亲胡乱吃东西，她每顿饭只许母亲吃一碗饭。怕母亲偷偷把药倒掉，她每天不错眼地盯住母亲。如此种种，令母亲对她很反感，认准了她是一个坏人。有一次，下雨天，玉兰竟然被母亲推到了门外，无论她怎么叫门，母亲都不开，结果她被大雨淋病了。

有一次，我问玉兰：“你恨你妈妈吗？她老人家这么对你，是不是不公平？”她笑了，说：“怎么会恨呢？我喜欢还来不及呢！那天，我和妈妈一起吃饭，她居然把一盘子麻团端到柜子里藏起来，我问她干吗？妈妈说，囡囡最爱吃这个，给她留着。我忽然间心就酸了，世间只有你的娘亲才会如此记挂着你的喜好，哪怕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你。”

有一次，玉兰的母亲问她：“你是谁啊？”玉兰笑嘻嘻地回：“妈，你猜我是谁？”这听上去像一个笑话，却是真的。

世间的亲情大抵若此，总有一个人，哪怕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全世界，也会记挂着你。那个人就是你的娘亲，就是你的亲娘。

（潘光贤摘自《江海晚报》2020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