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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米深处的歌唱

2020-11-06王方

爱你·健康读本 2020年10期
关键词:矿车铜矿祁连山

王方

1991年,我在青海电视台专题部工作,还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毛头小伙子,就跟着我的老师、专题部的胡小平编导一起离开了省城西宁,去青海北部的祁连山铜矿采访拍摄一部纪录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青海电视台在全国颇负盛名,拍出了中国纪录片经典之作《西藏的诱惑》《天驹》和《苏园六纪》的刘郎老师正是在青海台工作。青海台专题部还参与了《黑颈鹤》和中日合拍大型纪录片《唐蕃古道》等许多央视纪录片的拍摄。

那时候青海台专题部人才济济,前辈王怀信、常立刚、岳立青老师,办公室的程大姐,比我大一些的胡小平、孙铁健、楼刚、魏吉雅、田新礼等各位大哥,还有张秀华、王海燕等各位小姐姐,都是从北师大、复旦、北广、北电毕业的精英,拍摄过很多优秀的电视纪录片、专题片,我当时就是个毛头小子,跟在他们后面边干边学。

胡小平老师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是手把手带我的师父。那次,我跟着胡小平老师去祁连山铜矿采访,是我唯一一次下矿井采访的经历。

时值初夏,我们驱车从西宁出发,颠簸了一整天才到祁连山铜矿。铜矿在祁连山脉的深处,在如此高海拔的地方开矿,高寒、缺氧给采矿带来很大的困难。到矿区时,天还下着雪。矿道口的矿车上都积满了白雪,一车车的矿石就从矿口运出来。

晚上,矿上请我们喝酒。矿上的人都能喝。他们说,在这里不喝酒身上太寒,会生病,所以必须能喝。我不记得自己那天喝了多少,只记得喝的酒叫“黄果树”——大概是因为在白雪皑皑的祁连山,喝着亚热带风味的“黄果树”,感觉很魔幻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跟矿工一起下井。

我们领了工作服、安全帽和矿灯,然后和他们一起坐着矿车下井。随着矿车离开矿井口,向着地下下降,我看着头顶的洞口越来越小,光亮渐渐消失。周围都是沉默的矿工,他们像岩石一样沉默。

黑暗从四面涌来,我第一次感到黑暗是有重量的,它覆盖着你的感官,让你感到窒息和压抑。所有的感觉都被压向身体的内部,身体变得沉重而敏感,像是要炸裂一样。

多年以后,我在电影院里看吴飞跃和秦晓宇拍摄的纪录片《我的诗篇》,矿工诗人陈年喜的诗句一下让我想起了那次在矿井中的经历:“我不太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炫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我在五千米的深处打发中年/我把岩石一次次炸裂/借此我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的诗篇》里,所有的诗人都是工人、打工者,他们是我们这个社会中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在劳动中写下的那些动人的诗篇,是这个群体中真实而生动的声音。

但更多时候,像陈年喜这样的矿工如岩石般沉默。在矿车里,他们挤在我身边,就像会行走的岩石一样。

我们进入矿井的巷道,其间给我们带路的向导要去找班组的人,一拐弯进了另一条巷道,结果我眼前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把手放在眼前也完全看不到。那虽然是很短的时间,但给我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恐惧,那是一种完全被黑暗吞噬的恐惧。

我们在矿井的作业面、巷道拍摄矿工们工作的情景。在黑暗的地下,那些男人在和岩石搏斗,用风镐、铁锨、钻头、爆破来征服地下的岩石,让它们破碎、崩坍、粉身碎骨,而劳动者的生命、汗水和力量也消耗在黑暗的洞穴中——那种劳动的场景是人类与世界之间的博弈。

我们用镜头记录的那些画面如今已不知在何处,但那次在矿井下的体验让我终生难忘。陈年喜在《宿命》中有句诗:“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在那些沉默的矿工身上,我看到了他们骨头里流淌的江河。

从祁連山铜矿返回西宁的时候,雪停了,但祁连山仍被白雪覆盖。多年以后,我读到了陈年喜的诗《爱人》,那情景就是我从祁连山回城时的情景——

我水银一样纯净的爱人

今夜,我马放南山,绕开死亡

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

那些深山中的人们,在地下敲打着岩石的声音,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歌唱。

一米阳光  摘自《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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