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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及其情感意蕴浅析

2020-11-03袁梦

文存阅刊 2020年16期

袁梦

摘要: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词哀感顽艳,真切自然,词中包含丰富的动物意象,这些意象蕴含着深刻的情感意蕴。本文以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为研究对象,将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分为羁旅思乡、悲伤愁苦、战争出塞、爱情相思这四大类,在羁旅思乡类意象中以鸿、雁为代表展现词人思念家乡的孤独寂寞之情,在悲伤愁苦类意象中以乌、鸦、蟋蟀、驴这些意象为代表展现词人内心的凄迷悲苦之情,在战争出塞类意象中主要以马这一出现频率很高的意象为代表来展现词人在战争出塞中的历史感慨等心迹,在爱情相思类意象中则以燕、鸳鸯、蝶、鹦鹉、鱼、比翼这些意象来展现词人缠绵悱恻的爱情。纳兰性德借助这些动物意象来抒发内心的情感,对于这些动物意象的选择,其原因主要是对中国传统文化意象的继承及受到外界文化环境的影响,此外还要个人气质、审美观念等方面的因素。在对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进行深入分析后,可知这些动物意象背后主要蕴含着爱情伤悲、羁旅愁思、历史感慨这三类深沉的情感,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可谓意韵深远。

关键词:纳兰词;动物意象;情感意蕴

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族正黄旗,清代著名的词人。他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为“清词三大家”。纳兰性德的词哀感顽艳,以“真”取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其为:“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纳兰性德的词作曾刊印为《侧帽集》、《饮水集》,后人多称为“纳兰词”。纳兰词是中華诗词宝库中的一块美玉,曾广为传唱,曹寅在《题楝亭夜话图》中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正如曹寅所言,纳兰词字里行间都蕴含着纳兰性德复杂深厚的情感意蕴,人人虽唱着他的词,却未必真正读懂了纳兰的心事。隔着几百年的历史烟尘,后人只能借助文字资料来研究纳兰词,从词中来感受纳兰性德的情感思绪。而研究纳兰词的方法中意象研究显得至关重要。

“意象”这个词在中国文论和美学中是个重要范畴,它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有着深远的渊源,《易传·系辞上》中说:“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2]由此可见在“言”和“意”之间巧妙地加入“象”作为两者之间的中介物,可以有效调和“言”、“意”矛盾,更好地表达“意”。“意”和“象”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丰富完善,“最早把二者合起来使用的是东汉的王充,他在《论衡·乱龙》中说:‘礼贵意象。”[3]此时“意象”并非指文学艺术中的形象,而是指含有深意的画。“刘勰较早在文论中提出意象概念,他在《文心雕龙》说道:‘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并将意象的内涵界定为:‘神用象通,情变所孕。”[4]至此,“意”和“象”合二为一,在文学史上成为了完整的文学范畴,具有了审美意义,作家艺术家将内心的营造寄托于外在物象,可借此表达自己的情感。意象具有真幻统一性,依托于客观外物,又能超越外物,具有多重解读,同一意象由于立意不同感情色彩会存在差异,而欣赏主体的不同也会导致解读不同。意象的使用丰富了诗词的意蕴,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纳兰词清丽婉约,格高韵远,其词多用白描手法,不加雕琢,情感真挚,字里行间渗透了一种唯美的悲伤和忧愁,这也与他所使用的意象密切相关。纳兰词中的意象幽雅别致,芭蕉、梨花、月、柳絮等意象在词中出现的较多,情景交融,营造了一种凄清孤寂的意境。

随着近几年纳兰词研究的发展,学术界对纳兰词的研究越来越深入,研究的内容也更加丰富,对纳兰词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是从宏观上对纳兰词所使用的的意象及典故进行研究;第二类是针对纳兰词中某一个或某一类意象的研究,如对灯、烛、月、梨花、谢桥等意象的研究;第三类是对纳兰性德的人物情感及思想进行研究,如对他的爱情悲剧、与顾贞观的友情等方面的情感研究以及佛家思想、南方文化等对纳兰性德创作的影响;第四类是纳兰性德与其他词人之间的对比研究,如纳兰词与李煜、晏几道、李清照、朱彝尊等词人的词作风格意象对比研究。然而,学术界对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及其情感意蕴的研究较少,但动物意象这个部分又很重要,因此,本文选择以动物意象的研究为切入点,深入分析纳兰性德的情感意蕴。

一、纳兰词中动物意象的选择

纳兰词中运用了很多动物意象:鸿、雁、燕、马、鸳鸯、蝶、乌、鸦、龙、莺、鸡、鹃、鹦鹉、猿、蝉、鱼、蟋蟀、鹧鸪、比翼、雕等。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雁”“马”“燕”。纳兰词中的意象大致可分为四类:第一类是羁旅思乡类,第二类是悲伤愁苦类,第三类是战争出塞类,第四类是爱情相思类。

(一)羁旅思乡类

羁旅思乡类意象中鸿、雁这类意象极具典型性。

雁是古诗词中经常出现的一种羁旅漂泊的意象。“雁,又称鸿、鹄(雁在《乐府诗集》里有时作“鹄”,东汉以前,雁和鹄区分不严)、鸧鴚、鴚鹅、翁鸡、霜信、月鹭,是我国古代习见的候鸟。”[5]在传统诗词中鸿雁常常是羁旅思乡、爱情相思、失意孤苦的象征,有时也用来作为书信的代名词。“作为自然界中常见的禽类之一,大雁很早就进入了古人的视野,尤其在灵心善感的文人那里,它们对伴侣情感的专一、规律性地往还南北的生活习性,以及单飞雁的孤独等等,都与他们的情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早在《诗经》中,鸿雁就已作为一种特定的诗歌意象出现了。”[6]纳兰词继承了鸿雁意象的传统意义,并加以创造性地发展。纳兰词中的鸿多表现为征鸿、塞鸿、朔鸿、归鸿、离鸿、孤鸿,“鸿”的意象常常与“孤”“愁”“书”“泪”“梦”“归”“秋”“客”结合在一起营造场景。雁多表现为征雁、朔雁、惊雁、白雁、孤雁、哀雁、南雁、断雁、塞雁、传书雁、归雁、平沙雁,“雁”的意象在词中常常与“信”“尺素”“塞”“愁”“西风”“秋”相结合。在此,选择包含“雁”意象的两首词进行分析: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7]

——《浣溪沙·古北口》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采桑子·九日》

这两首词中的思念家乡,孤独寂寞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一首词将杨柳千条、马蹄阵阵、征雁南飞、落日余晖这些眼前之景与厌于扈从生涯、思念家乡和爱人的情感交融在一起,融情于景,相得益彰,“征雁”这个意象运用得恰到好处,看似寻常,却深深触动了词人在边塞的乡思之情。第二首词中写正逢重阳佳节,本应是与亲人团圆欢聚之时,词人却在塞外,形单影只,倍感思乡。这首词中描绘了一幅萧瑟凄凉的深秋边塞图,渲染了一种冷清孤寂的气氛,“六曲屏山和梦遥”,乡路遥远,只有在梦中才得一见。该词以景作结,借南雁回归来烘托、反衬出词人不自由、忧伤寂寥的状况。

(二)悲伤愁苦类

悲伤愁苦类意象中的乌、鸦、蟋蟀、驴这些意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乌鸦,又叫“老鸹”,鸦科,其羽毛多为乌黑色,大多为留鸟,集群性较强,鸣声嘶哑。“乌鸦”这一意象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它既被认为是神的使者、太阳鸟,又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悲苦的象征,可谓是集吉祥与厄运于一身。在上古神话中,乌鸦曾被视为“太阳鸟”。藏族先民和道教圣地武当山也曾把乌鸦当成神鸟。除此之外,乌鸦还曾被尊奉为吉鸟,晋成公绥作《乌赋》来赞扬它,张籍的《乌夜啼引》等众多文人的诗词都提到了乌鸦能够带来吉兆,是吉祥的鸟。然而,乌鸦也被认为是邪恶的象征。屈原的《涉江》中將乌鸦作为流俗小人的代表,汉乐府《战城南》等诗中描写了乌鸦啄食尸体的场景,于是乌鸦也渐渐成了死亡的象征。随着时间的发展,乌鸦的意象内涵渐趋稳定,根据使用者的主题情感的不同而在文学作品中有不同的表现,大多与衰亡、奸恶、落魄等意义相关联,用以体现悲伤落魄等情感。纳兰词中的乌鸦多蕴含着寂寞凄凉的情感,纳兰词中的乌一般表现为城乌、啼乌、饥乌、夜乌,鸦多表现为昏鸦、早鸦、啼鸦、归鸦、栖鸦、寒鸦。在此,结合两首词进行分析:纳兰词经常借助乌鸦这一意象来抒发人世无常、兴亡衰败、时光流逝、心绪凄迷难以入眠等感伤之情。在此,以两首具有代表性的词作进行分析:

古戍饥乌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    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南歌子·古戍饥乌集》

白日惊飚冬已半,解鞍正值昏鸦乱。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烧痕空极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长安,客心愁未阑。

——《菩萨蛮·白日惊飚冬已半》

这两首词中所代表的是两类不同的悲苦之情。第一首词中词人面对古戍、饥乌、荒城、野雉、残灰、碧血、金笳等凄凉萧索的场景,抒发了“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的感慨,这种天命观表现了词人厌恶世事纷争、向往平静生活的情感。词中的“饥乌”意象展现出了古戍的荒凉,营造了一种压抑苍凉的气氛,奠定了该词低沉苍凉的情感基调。第二首词中描绘了一幅深冬白日归程图,上阕中用“昏鸦”这一意象蕴含了诗人心中郁结的愁绪,将冬日衰飒昏暗的景象与情感相交融,尾句“明日近长安,客心愁未阑”给该词赋予了更深厚的意境,升华了词的情感。

蟋蟀别名“促织”,蟋蟀常常与感叹时光流逝,悲秋等情感相连,它们是秋季、夜虫的代表,其声音能够触动人们的思绪。蟋蟀这个意象在纳兰词中多次出现,常用“络纬”“乱蛩”“秋蛩”来表示,在词中蕴含了悲秋伤感的情绪。“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菩萨蛮·晶帘一片伤心白》);“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清平乐·凄凄切切》)。这两首词都意境哀婉,表达了词人在秋季因蟋蟀的声音触动了心绪,更添哀愁,忆及离世的妻子,物是人非,忧伤难以消解。

“驴”是纳兰词中的一个比较独特的意象,在《潇湘雨·送西溟归慈溪》中表现明显:“凄寂。黔娄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只皂帽蹇驴,西风残照,倦游踪迹。廿载江南犹落拓,叹一人、知己终难觅。君持爱酒能诗,鉴湖无恙,一蓑一笠。”“蹇驴”是指跛脚的驴,这一象征意味深长。“骑驴是诗人落魄的象征,这一点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早有揭示。前举‘仲宣好驴鸣其实质是胸怀大志而终不得任用才想学驴鸣以抒其郁闷,此真所谓‘不平则鸣。”[8]纳兰词中描写萧索秋雨之景表达惜别情,又用“蹇驴”意象来表达对友人壮志难酬的同情,并劝慰友人,该词情真意切,流露出纳兰性德对友人的诚挚情感。

(三)战争出塞类

战争出塞意象中“马”的意象特别典型,在纳兰词中的出现频率也很高,除了“马”意象直接出现外,“斑骓”“连钱”这些马的意象也多次出现。纳兰词中的马一般表现为塞马、猎马、瘦马、牧马、铁马金戈、牧马、倚马挥毫、跃马横戈。马在冷兵器时代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清朝的满族统治者们崇尚武力,重视骑马打猎等活动。纳兰性德文武双全,常常跟随康熙皇帝出巡,词中多次用“马”的意象来体现战争游猎。在此,以两首相关的词进行分析: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浣溪沙·身向云山那畔行》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蝶恋花·出塞》

第一首词是纳兰奉命出塞时所作的词,首句点明了出行的目的,词中描绘了深秋远塞、风中马鸣、荒烟落日的凄清之景,景中又蕴含着悠悠今昔、世事无常的感慨,这感慨已经超越了对个人得失的计较,而上升到对时空变迁、人世无常的独特感悟。第二首词以“今古河山无定据”议论开篇,有历史纵深感,为后面的词句奠定了感情基调。“今古”二字囊括了古往今来。词的下阕也以议论开头,并转入对古战场的描写,“铁马金戈”在这里形容战争,“青冢黄昏路”指汉代王昭君和亲,代指和亲政策,说明自古以来战争与和平相互交替。最后以景结尾,寓情于景,深沉慷慨,融入了词人对盛衰兴亡、历史变迁的感慨。

(四)爱情相思类

爱情相思类意象中的燕、鸳鸯、蝶、鹦鹉、鱼、比翼这些意象意蕴深厚。

燕子是诗词中常见的意象,可借燕喻人、用燕抒情,燕子被人们寄寓了羁旅思乡、伤春惜时、盛衰兴亡、相思闺怨等多重情感。在纳兰词中,燕多表现为双燕、栖燕、新燕、燕子、梁燕。燕子也是南北迁徙的一种候鸟,但它们与大雁不同,它们体型小巧,轻盈灵动,更适合作为闺中爱情相思的寄托物。在纳兰词中,“燕子”意象多用来表现伤春惜春、爱情相思的内容。如《菩萨蛮·窗外桃蕊娇如倦》:“窗外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人在小红楼,离情唱石州。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这首词以闺中女子的角度,描绘出了女子在桃花盛开的春天独自一人,唱《石州》以抒发离情别绪的孤寂情态。“燕子”在这里有衬托作用,冷清的夜晚,燕子成双,人却形单影只,这双燕令女子触目伤怀,闺怨相思之情愈加浓厚。

鸳鸯是水鸟,鸳指雄鸟,鸯指雌鸟,后来人们常将两者合在一起称为鸳鸯。鸳鸯有多种含义,可比喻夫妻、志同道合的兄弟、贤者、宫殿等。鸳鸯被广泛认为是爱情忠贞的象征,唐朝诗人卢照邻在《长安古意》中有“愿做鸳鸯不羡仙”的诗句,赞扬了美好忠贞的爱情,此后的文人常常效仿。在纳兰词中,“鸳鸯”意象多用来表现爱情,也有用来指器物,如“鸳鸯瓦”“鸳鸯饼”。“古钗封寄玉关秋,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鸳鸯头不白。”(《天仙子·好在软绡红泪积》);“无数紫鸳鸯,共嫌今夜凉。”(《菩萨蛮·宿滦河》);“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采桑子·谢家庭院残更立》)这几句词中表现了词人或与妻子分居两地的相思离情,或对旧情的追忆。

蝶这个意象在古诗词中常常用来指代梦幻、梦境、自由,如“庄周梦蝶”,也用来象征爱情,如“梁祝化蝶”。纳兰词常用蝴蝶来表现自己的爱情相思之情和对亡妻的悼念之情。蝶在纳兰词中多表现为蝴蝶、蝶梦、蛱蝶、双栖蝶。“蝶梦百花花梦蝶。”(《青玉案·宿乌龙江》)“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这些词句饱含深情,表达了词人对妻子的深切思念之情,情深义重。

鹦鹉聪明能言,外表小巧美丽,被困于笼中,烘托出深闺寂寞的相思闺怨之情。鹦鹉也常用来批判奸佞小人,慨叹玩物的悲哀,抒发怀才不遇的哀叹,寄托渴望自由的愿望。在纳兰词中多处使用鹦鹉意象来表现女子的悠闲寂寞,教鹦鹉念诗以抒发相思之情。如“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相见欢·落花如梦凄迷》);“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箫。”(《采桑子·土花曾染湘娥黛》)。

鱼意象常常用来代指书信,寄托相思。在纳兰词中,鱼意象多表现为双鱼、双鲤,将浓浓的相思之情融入其中。如“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采桑子·拨灯书尽红笺也》);“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托双鱼。”(《清平乐·烟轻雨小》);“双鱼冻合,似曾伴个人无寐。”(《海棠月·瓶梅》)。

比翼鸟也是一种成双成对的鸟,又名“鹣鹣”,“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尔雅·释地》)“古典诗歌中的‘比翼鸟,常被作为情爱、友谊等人伦关系的隐喻,其渊源可以追溯到《诗经》及上古神话。神话传说中的‘比翼鸟,或作为‘灾异、‘休咎之征兆,或作为朝会、封禅等国家大典中的‘祥瑞之物。”[9]在纳兰词中,词人将比翼鸟这一意象置于午夜、梦、雨、泪这些凄冷悲哀的气氛中,有时也将“比翼鸟”与“连理枝”这两种意象巧妙结合,来体现爱情婚姻的悲剧。“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南乡子·为亡妇题照》);“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休堕玉钗惊比翼,双双,共唼苹花绿满塘。”(《南乡子·飞絮晚悠飏》)。

二、借意象以言情

(一)动物意象选择的原因

纳兰词中对动物意象的选择的原因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对中国传统文化意象的继承及受到外界文化环境的影响;第二类是个人气质、审美观念等方面的因素。

纳兰词的创作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意象,前代形成的“鸿雁”“燕子”“鱼”“鸳鸯”等众多意象被纳兰性德很好地继承了。其中,“花间”词对纳兰性德的创作影响尤为突出。纳兰性德有诗言:“谁持《花间集》,一灯毡帐里。”纳兰性德喜读《花间集》,潜移默化地被其绮丽柔美、婉约细腻的特点所影响。《花间集》中运用了大量的鸟类意象,莺、鸳鸯、燕子、鸿雁、鹧鸪、鹦鹉这些鸟类出现的频率很高,它们在词中营造出特定的氛围,借此含蓄幽婉地表现男女之间的悲欢离合的情感。这些鸟类的意象及表现方法对纳兰性德的诗词创作的影响十分显著,在书写爱情相思时,纳兰性德大多选择鸳鸯、燕子、鹦鹉、莺这些意象,缠绵悱恻,令人不忍卒读。

纳兰性德自幼生长于京城,是满族人。清初的统治者们重视习武射猎,纳兰性德在这样的环境中也精于骑射,然而他的词中在动物意象的选择上却少了北方词人的豪迈豁达,更多地带有温婉深沉的江南韵味。这与他所交往的朋友有关,他的身边聚集了许多南方文人,如顾贞观、陈维崧等人,其中顾贞观与纳兰性德更是忘年之交,情投意合。这些江南文人对纳兰性德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纳兰性德在创作词时,婉约清新,倾向于选择鸿雁、乌鸦、蝉、蟋蟀这样一些凄婉的意象,而较少使用鹰、蛇、豹、熊这样一些勇猛狡诈的意象。

此外,纳兰性德个人的气质、审美观念等方面的因素也是影响动物意象选择的重要原因。納兰性德虽然是纳兰明珠之子,出身富贵,锦衣玉食,但他天性使然,有一颗细腻善感的心,他观察外物总是能从表面深入透析其本质,透过眼前富贵繁华的表面,自然地想起古今变迁、盛衰兴亡之理,发出对浩渺宇宙、纷繁世事的独特慨叹。无论是“饥乌”“蹇驴”,还是“皂雕”“海鸥”,都蕴藏着纳兰性德特有的感伤气质。

(二)情感意蕴

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蕴含了深厚的情感意蕴,恰到好处地渲染了特定的气氛,寓情于景,含蓄蕴藉,使纳兰词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这些动物意象中所蕴含的情感大致可分为三大类:爱情伤悲、羁旅愁思、历史感慨。

纳兰性德一生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些情感在他的词中都有所流露,其中他的悼亡词可谓是他词作中的经典。康熙十三年,纳兰性德娶了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为妻,婚后两情相悦,可惜好景不长,卢氏在康熙十六年就去世了,年仅二十一岁。卢氏去世后,纳兰性德悲痛欲绝,作了大量的悼亡词,在这些悼亡词中,“莺”“鹣鹣”“双鱼”“双栖蝶”“鸳鸯”的等意象是其中的典型意象,这些意象生动地体现了纳兰性德失去妻子的悲痛及对妻子的深深怀念。

康熙十五年,纳兰性德参加殿试,被列为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成为了康熙皇帝身边的三等侍卫,后来晋升为一等。身为皇帝身边的侍卫,纳兰性德常常要侍驾出巡,这也使他饱受出塞的艰苦与离别的愁思。纳兰性德曾多次跟随康熙皇帝出巡,并奉旨出使梭龙,考察沙俄侵边的情况。纳兰性德的羁旅愁思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抒发羁旅途中的孤独寂寞之情,二是表达对家乡及妻子等亲人的深切思念。“孤雁”“征鸿”“塞鸿”“归鸿”“孤鸿”“离鸿”“瘦马”这些意象将他的羁旅愁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纳兰性德除了咏史词外,在他的许多塞上词中也表达了对历史的感慨,如“今古河山无定据”、“古今幽恨几时平”等词句都表达了他对历史变迁的感慨。纳兰性德常常借助对历史盛衰兴亡的慨叹来抒发对国家前途、世事无常的忧虑。“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好事近·马首望青山》)。康熙十五年,纳兰性德随康熙皇帝去昌平,经过明十三陵,见到如此荒凉残败的明十三陵,感叹朝代的兴亡。在纳兰词中,“马”“饥乌”“野雉”“蛟龙”这些意象在抒发词人的历史感慨和轮回之叹时营造了衰颓凄凉的意境。

结语:综观纳兰词,词中运用了许多动物的意象,鸿、雁等羁旅思乡类意象不仅被赋予了传统的羁旅思乡意义,还在纳兰词中有了进一步发展,与“秋”“归”“客”等结合在一起营造凄凉孤独的意境,乌鸦、蟋蟀、驴等悲伤愁苦类意象流露出词人凄迷感伤的情绪,战争出塞类常见的意象“马”在纳兰词中不仅表现出词人在塞外的情景,更蕴含了词人对盛衰兴亡、历史变迁的深深感慨,传统的爱情相思类意象燕、鸳鸯、蝶、鹦鹉、鱼、比翼等意象在纳兰词中也有了新的发展,更增添了纳兰词哀感顽艳的色彩。由这些动物意象可知,纳兰性德的词既继承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意象,受到花间词的影响,又受到江南文人的影响,所选的动物意象更多地蕴含着温婉深沉的江南韵味,对动物意象的选择倾向于鸿雁、乌鸦、蟋蟀等凄婉意象,而较少用豹、熊等意象。纳兰性德虽出身于富贵的家庭,但由于天性使然,他多愁善感,心思细腻,透过繁华富贵的表面而对历史变迁、人世变换产生了诸多感慨,从纳兰词中的动物意象中便可察觉其情感意蕴。这些动物意象不仅被赋予了传统的意义,也承载了纳兰性德的种种情思,奠定了感伤落寞的基调,抒发了他的离愁别恨、爱情相思以及历史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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