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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柿红秋意浓

2020-10-21周书华

散文诗世界 2020年1期
关键词:柿子树柿子

周书华

唐初著名诗人王绩曾著有“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诗句,将秋天的色彩和落日的余辉景致描写得细腻入微,若非身临其境,是难有这般感受的。

走在街面上,微凉的风拂过面颊,很多摊贩在路边摆出了一筐筐红红的柿子,吆喝着过往的行人前去购买。小小的柿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种纯粹的红,用指尖轻轻地捏一下,软软的,薄薄的皮上蒙着点点白白的霜,拨开柿子皮,放在嘴边。轻轻一吸,柿汁就进入了口中,满嘴的软甜、绵润、滑滋在舌尖味蕾绽开,一下子陷入了鲜美的沼泽之中。

老家重庆巫山有句俗语:“寒露霜降,豌豆麦子在坡上。”当小春作物种下不久,气温开始下降,天气转凉,草木上的露水,已经开始有了硬度。古人说这是“露凝而白”。时间已悄悄发生了转移,适才还不甘退隐的蝉,不得不最后禁声,把一生的歌唱,留给最后的遗憾。一年一度秋风劲。在“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的时节,屋前水池里的莲叶已彻底枯去,把自己深埋进水底,先前被莲叶铺满的池塘,复又空落起来。豆粒大的雨点击打下来,泛起几点涟漪,但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远处。于是那池里就多了几分落寞,在那心上,在秋风中悄悄地滋长。于是,秋意渐浓了,挂在柿树上的柿子也红了。

柿子树是秋天最美的树。满地卷积的落叶,在秋风秋雨的浸润下,如一幅秋天的写意图。柿子树的叶片日渐稀疏,唯有挂在枝头的柿子更加红艳光鲜,透着质朴而温馨的气息,于季节、于生灵,亦如母亲的气息。

陆游有诗:“园林夕照明丹柿,篱落初寒蔓碧花”,闲暇之余,与专研国画的老师聊起柿子入画之技法,甚有意思。他说世间万象,皆可入画。什么梯斜晩树收红柿、白雪金丹栖麻雀等图景,为历代画家所钟爱。其意境深邃悠远,暗寓三世清白、四世同堂之志趣。红、白、黑加咖啡色,反差强烈又协调统一,画面既冷峻又热烈,灵动而不失宁静。我一下明白了,难怪柿子一直是传统花鸟画的题材,国画中的冰雪火柿,不逊艳花媚草,堪比梅兰竹菊。它的绚烂,它的沉静,乃至于它的高傲,不由你不叹服。

时过境迁,早年间,深秋时节穿着短裤在微冷的秋风里爬到三奶奶家的树上摘柿子的情景一直萦绕在脑海。

柿子树在家乡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果树,通常生长在房前屋后,或沟坡地头,在种植粮食的好地里是没有它位置的,主要是怕它四处展开的树冠,让树下的庄稼接受不到充足的阳光照射而纤弱矮小,使得粮食减产,那些在土地中间长出的柿树苗,一般都会被乡人拔掉,或用锄头挖掉或移栽到离家很近的地方。所以,只有那长满野草的地头或沟渠边才是它们安身立命之所,只有在这些地方,才能见到它们高大婆娑的身影。

春暖花开的时节,干枯嶙峋的柿子树,在经历了寒风的梳理和冬雪的沐浴后,枝头悄悄冒出绒黄嫩绿的叶子,像青青的毛毛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此时,在柿子树背阴的树杈处,还积着没有融化的冬雪。这些幼弱的嫩叶,在不经意间,就把翠绿的色彩披满了树身。柿子树上,除了单片生长在枝头的老叶,在枝头会有四片叶子簇生,呈四角形状,这便是孕育柿子的地方。

在暖日春风的润泽下,在四角形绿叶的簇擁里,就会绽开四角形的鲜黄色花朵,花蕊嫩黄可爱地点缀其中。随着柿花凋谢,紧接着就会生长出那青色的柿子,果繁叶茂,柿子结得过于稠密,基于优胜劣汰法则,不久就会发现,树下掉落了一层小小的青柿子。这样的柿子是不能吃的,青涩苦口,我和吴家兄弟也不会闲着,像看到宝贝似的把它们捡起来带回家。找一根细细的竹签插在青柿子的中间,然后用手指一抡竹签,小小的青柿子像陀螺一样在八仙桌上飞快地旋转起来,看着转起来的青柿子,我们高兴地手舞足蹈,亦如发现了新大陆那般兴奋不已。少年不知愁滋味,快乐在山里孩子的眼里就是这么简单。

柿子,分为火晶柿子、冰糖柿子、尖柿、牛心柿等品种,在没结柿子的时候,是分不清它们的,满树缀满墨绿泛着亮光的叶子,丰满厚实,富于质感,浓浓的绿意遮蔽包裹着嶙峋横斜的枝杈。

三奶奶家的柿子树,从记事起一直都长在屋前的沟渠边,看上去稳重厚实,像慈祥的老人,稳稳地坐在田间地头。那鳞状的树皮包裹着树身,枝繁叶茂,给周围光秃秃的土地竖起了一把绿色的华盖,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了太阳灼热的目光,在树下营造出一片阴凉,我们在树下的河沟里快活地捉螃蟹,逮蛐蛐,那是儿时的乐园。夕阳西下,经历了一天的暴晒,清爽滋润的柿树叶片好像被烈日抽干了水分,变得干巴蔫萎。次日早晨,满树的绿叶又是精神抖擞,英姿飒爽,微风拂过,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响,飘向绿树葱茏的红叶谷,消逝在高高的九台山巅上空。

柿子见风就长,不久你就自然分辨出哪些是玲珑圆润的牛心柿子,哪些是四方形的大柿子。三奶奶家的柿子刚结出来的时候,只有指头蛋一样大小,长大了呈椭圆形,圆咕嘟嘟,煞是可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柿子越来越大,沉甸甸的,把树枝压得比平时都低,整个树冠如伞一样,从四周低垂下来,人一伸手就能摘到柿子,有时候从树下路过,圆圆的青柿子会碰得人额头疼。

深秋时节,遍布在山野林间,房前屋后柿子,满山遍野地红成一片,烘托渲染得树上的叶子红艳艳的,秋风过处,东飘西荡地凋落下来,还真有深秋红枫的韵味。此刻,果繁叶稀,一树树柿子,无论是尖柿子还是大柿子,都涨红了笑脸,和着树叶哗哗哗的掌声,在向乡人致意,在向这个季节得意地炫耀和虔诚地献礼。

收获的时节,不尽快采摘,软柿子就会掉落树下,摔得稀烂,甚是可惜。然而,一些柿子在变软掉落前,早已被馋嘴的山雀、花喜鹊、麻雀、乌鸦,啄出洞来,先行品尝了,尤其是树梢梢上,最红最大的几个柿子。有经验的乡人会把被鸟啄过的柿子剥干净了再吃,除了觉得可惜,怕浪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品尝水果的甘甜滋味上,鸟类永远是人类学习的老师。

其实,在柿子成熟变软前,三奶奶家里的人早就动手了,他们站在柿子树的枝丫处,用铁丝弯曲成的夹子绑在竹竿上夹柿子,有时候是几个一串,连同叶子和细枝一起夹了下来,像对待婴儿般轻轻地将柿子放在竹筐里,再一筐一筐担回来。当然采摘柿子时,人们总忘不了,会在柿树的树梢上,特意地留几个柿子,那是留给鸟儿们分享的,鸟儿和人一样,也急切地盼望期待着柿子成熟变软,它们也在渴望中已经等过了一个季节,等待着每个季节大自然的馈赠。

三奶奶家也会送一些柿子给我们分吃。母亲会把大柿子装在竹筐里,挂在屋梁上,小一点儿的柿子就连枝带叶一串串捆扎了挂在屋檐下,等着时光把它们慢慢变红变软,等到走亲访友时捎上一些,让亲朋好友品尝。对那些还没红透成熟的柿子,则找一个特别土的陶瓷瓦缸,在柿子上面涂抹一层用包谷酿造的白酒,然后在瓦缸底上铺一层稻谷草,把柿子连同叶子一起,密密麻麻地装满,缸口再用塑料薄膜盖一层,用橡皮筋将口子紧紧地扎住,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一周的发酵,就可以吃到甘甜清脆的柿子了,在我们当地,把这叫“壶柿子”。记得我们兄妹几个,总是心急火燎巴望着吃柿子,过不了一两天,就费尽力气,掀开瓦缸的盖子,把手伸进去,在暖暖的缸里,撈出一个柿子来,猛咬一口,满嘴苦涩粘舌,一边连声不迭地吐唾沫,一边又把涩柿子扔进缸里,母亲远远地看见,扬扬手,我们如受到惊吓的小蜜蜂一样撒开脚丫四散逃走了,连盖子都顾不上盖。终于有一天,柿子黄灿灿了,咬一口,甘美爽脆,醇香诱人,那股孩子般的欣喜真是让人难以形容。

老家海拔高度在800米左右,柿子成熟得比其他地方要晚些许时间。壶好的柿子除了自己吃,乡人们也会用箩筐挑了到镇上去卖,这时候自然成熟的柿子还没有变软。不过十天半月,自然成熟的软柿子就上市了,山里的冬天,那时候水果稀少,红彤彤的柿子摆在街上,在人山人海的市面上,那买柿子的就成了街面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有牛心柿子,有大柿子。一次,跟着母亲去镇上赶集,看着满街人来人往的人群,我跑到了一个卖柿子的摊位前,只见赶集的一位妇人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嘴里说着柿子或软或硬,或价格太贵,而手里拿着的柿子似乎有些拿捏不住,把指头陷进柿子,都挤出柿子汁来,既不离手,却又没有要买的意思,尴尬地笑笑。卖柿子的老人,戴一顶黑黢黢浸满汗渍的草帽,一边大度地连声说着没得事、没得事,一边取过柿子利索地把皮从柿尖一圈一圈剥到蒂梗处,薄透的柿皮,竟然扯出将近一尺,连续不断,如耍魔术一般,紧接着,他把剥过的柿子放在嘴边,并不咬,而是轻轻一吸吮,一眨眼,柿子就已无影无踪,其实柿子早已甜丝丝滑下吃柿人的喉咙,滋肺养胃了。卖柿的人常以柿子充饥,多半是买柿人抓捏烂的,或挑拣剩下的,缺少了卖相。好柿子是舍不得吃的。因此也由吃柿子衍生了一句俗语,“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既符合生活常识也不乏深意。因为老人在经历了人生的岁月风霜,人老齿落,只能吃不用牙咬的耙柿子,那些又硬又脆的“壶柿子”,只有牙口好的年轻人才有福消受。当然柿子的吃法还有很多,比如做成柿饼,既能长期存放,也可以远销到大山外面的地方去,老少皆宜食用。

山里孩子的童年或多或少都会跟柿子联系在一起。长大后,回忆最多、最甜蜜的就是柿子了。

记得小时候和哥哥自制柿饼的过程充满乐趣。我们先从柿子树上找来成熟的柿子,用小刀把皮削干尽了,只留柿子屁股后面的硬壳和干把,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或放在屋子里阴干,不久就会变软,咬在口里柔筋筋、甜丝丝的,咀嚼起来很有筋道,在回忆里格外的纯粹。

以至于每到深秋时节柿子上市的时候,家里总会买回柿子。妻子和女儿吃得满手满嘴柿子汁水,显得十分狼狈。我只用手撕开一个小口,吸,再吸,不必嚼,咬。甜腻可口,心满意足。吃柿子的方式总会让她对我“另眼相看”。

但不管是自然成熟变软的耙柿子,人工制作的壶柿子或柿饼,吃过后味都有一些涩,吃多了粘连在舌苔上,好像舌苔变厚了一样又涩又木,也许这才是正宗柿子的味道。中医在谈到柿子的药用价值时,也提到柿子味甘、涩,性寒,有清热去燥、润肺化痰、止渴生津、健脾、治痢、止血等功能,它还是慢性气管炎、高血压、动脉硬化的天然保健食品。而柿子叶片煎服或冲开水当茶饮,也有促进机体新陈代谢、降低血压、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及镇咳化痰的作用。可见柿子的全身都是宝,柿子树的绿叶,可以切碎以后当作饲料喂养大肥猪,枝叶干枯了乡人还可以用来作煮弄饭食的燃料。

看来天生万物,各有其性。就水果而言,并非只有甘甜一种口味,有些因酸著称,也有苦的,也有辣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才显其丰富,也许柿子的特点和个性就在于甜中带涩,先甜后涩,如果只剩下脆甜的一种味道,且等不得变软,就急切地吃了,大概就会失去很多吃柿子的乐趣了。

可见,并非什么植物或水果都适合改良品种,都需要嫁接而变得非马非驴,也并非凡是进口的,取个稀奇古怪的洋名就是好东西,也许有些东西并不适合中国人的口味,那会因为水土不服而败坏了我们的肠胃。

秋深了,远在异乡的我遥想着,老家巫山九台山下的柿树叶怕是早已红透,脚下的黄叶也如地毯般柔软细腻,一派如火如荼般的胜景吧。

早年的生活已凝结成记忆。那山、那水、那满树如小灯笼般的柿子,带着遗留在柿子上面的那层白霜,甜甜的淡淡的而又久久地留在舌尖和脑海深处。我怀念小时候那些在九台山下,红叶谷边的沟壑、田间地头土生土长的柿子树,喜欢那些挂在枝头上历经岁月洗礼的柿子,更喜欢那甜中带涩的柿子味,因为这味道里永远弥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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