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政

姜师叔终于在国庆节姗姗来迟。

“姜子牙，你可知罪？！”

2019年暑期档，票房50亿元的国漫爆款《哪吒之魔童降世》末尾彩蛋，短短一分钟的预告，更短的一句话台词，让《姜子牙》吊足了无数观众的胃口。

今年春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姜子牙》放出正式预告片，四不相、九尾狐妖纷纷出镜。在和魔童哪吒联动的贺岁小视频里，姜子牙师叔的“强迫症”遭到吒儿嫌弃。最后的大合照里，眼尖的观众还发现：有两个申公豹！

以为预告片能“解渴”的观众傻眼了，原来知道的越多，姜子牙的故事反而越加扑朔迷离——姜师叔到底是不是个强迫症？他的师弟申公豹怎么会有两个化身？一年前我们万万没想到会看到哪吒和敖丙组CP，如今等待我们的会不会是更大的魔改，比如说，姜子牙和九尾狐妖组CP？

而今你姜师叔终于在国庆节姗姗来迟，带着这些怎么看都很魔幻的问题，记者采访了《姜子牙》的两位导演：程腾和李炜，听他们讲述《姜子牙》幕后的造神故事。

为什么是姜子牙？

早在2017年，光线影业就发布了“彩条屋神话三部曲”预告。当时《姜子牙》和《哪吒》一起发布了预告海报。据此推算，《姜子牙》的策划启动时间，应与《哪吒》相差无几。这也得到了程腾导演的确认：《姜子牙》的策划从2015年就开始了，2017年底到2019年底，又花了2年时间进行制作。

李炜和程腾导演所在的“中传合道”，如今和饺子导演的“可可豆动画”一样，也成为了光线旗下彩条屋动画矩阵里的一分子。可以说，光线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中国神话”系列动画电影的布局。

選择“中国神话”当然有现实的考虑。饺子导演就曾拿迪士尼来做过对比：强如迪士尼，第一部动画长片也是拥有广大群众基础的经典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国漫哪里敢随意造一个全新的IP出来？保险的做法当然是选择早已口口流传了千百年的古典神话。

如果你细看，这些年来的国漫爆款基本上幕后都有“古典神话”这位军师——《大圣归来》《大护法》《捉妖记》《白蛇：缘起》《哪吒》莫不如此。而这一回，全新登场的干脆就是古典神话中的军师本人：姜子牙。

早些年，一部名为《我的师父姜子牙》的动画短片在网上流传。它原本是李炜导演应当时挖掘出西周城址的山东高青陈庄之邀，为历史上真实的姜子牙原型人物封地所制作的一部宣传短片。没想到反响很好，慢慢发展成了动画番剧。最终被光线看中，把这部人气番剧变成了动漫大电影。

为什么选择姜子牙来做文章？因为他是传说中的众神之长，名气最响。《封神演义》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影视化，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几个姜子牙的经典形象——或许是仙风道骨的蓝天野，或许是风度翩翩的刘德凯，或许是有点搞笑的于和伟……现在又轮到国漫《姜子牙》里这个有点像胡歌又有点像基努·里维斯的新形象来刷新我们的既有认知。

《姜子牙》海报。

“选择姜子牙还不仅是因为他名气最响，而是这个人物身上本身就蕴含了一个千古悬念。”程腾导演告诉记者，“我们都知道在《封神演义》里他是负责给大家封神的，那么他自己呢，是人，还是神？”

这是历史留给姜子牙的悬念，这个悬念，《姜子牙》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旧瓶须装新酒

“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如果要回忆姜子牙的传说留给我的最深印象，恐怕就是这个姜太公直钩垂钓的画面。

“这个经典的意象我们一定会保留。”李炜导演告诉我，“姜子牙的直钩是有象征意义的——他只等他能够等到的人。这与他内敛、克制的性格也是吻合的。”

如果说魔童哪吒带给观众的最大共鸣是少年顽皮、青年热血，那么这次的姜子牙会更像是一个中年人——“我可能把自己的中年危机也‘夹带私货进去了。”李炜说，“他的那一句‘做自己的神，不是代表叛逆，而是对自己所相信的东西的坚持。”

我们在贺岁小视频里看到的“强迫症”姜子牙，是处女作导演的个人投射。相比哪吒的“燃”与“热血”，这位姜师叔的人设甚至显得有点儿“不那么痛快”，他的洁癖，更接近于精神洁癖。

如果说哪吒代表的是人的“超我”，那么姜子牙更像是人的“本我”——他不是完美的神，而是被贬到凡尘，和你和我一样是有困扰的人。电影会带着观众一路跟随姜子牙踏上重新成神之路——当这一步最终完成，当姜子牙终于“做自己的神”，那时的燃与热血，才是电影真正的爽点。

“中国其实有很多传统文化形象被改编成了国漫里的中国式英雄，国漫不缺英雄，但我们这次想多思考一步——先把姜子牙做得更像我们自己——我们在生活中都有被欺负的时刻，都会遭遇不公平。也许平时出于‘要恰饭的考虑，不敢去推翻这些东西，做不到像齐天大圣大闹天宫那样，但我们依然在寻求改变，会去迈出那一步，走出迷惑，走出信仰缺失，从无所适从，到再次找到自己的方向。”在程腾导演看来，传统神话今时今日能够再度打动观众，一定是因为他们被赋予了与时代精神吻合的价值观，“我们的故事会从封神演义之后开始——众神之长姜子牙被‘去神化，被贬下凡，寻找自我。从他的视角去重新思考人对自己的定义，还有对自己身处环境的定义。希望看到这部电影的观众，可以获得一次自己与自己对话的机会——会不会质疑自己身处的当下，未来想要成为的社会角色是什么，能不能意志坚定地自己支持自己。”

师徒齐心

饺子导演做《哪吒》之前以“单打独斗”闻名，而《姜子牙》的两位导演：李炜与程腾，其实是一组师徒搭档。程腾2007年考入中国传媒大学动画学院读本科，而李炜曾是他的指导老师。李炜老师20年前就曾是国漫经典《宝莲灯》的主力原画师，这些年来的国漫爆款他也参与了许多，比如《大鱼海棠》就曾由他担任执行导演。而程腾导演自传媒大学毕业后，又赴美国南加州大学影视艺术学院攻读硕士，曾获得美国第41届学生奥斯卡动画单元银奖，还曾在梦工厂动画担任联合导演。

听说《姜子牙》最终会以三维动画形式出现时，程腾和光线影业都有点吃惊——因为李炜是做二维动画出身，他曾参与的《宝莲灯》《大鱼海棠》等经典国漫作品都是二维动画的代表，大家都没想到，最后他会决定改做三维动画。

“我自己也曾经犹豫得很厉害，二维是自己做熟的东西，到底要不要去做这个技术挑战呢？”李炜经过几个月的挣扎，还是决定：不重复自己，挑战三维。

这几年我们看到不少国漫爆款崛起，但爆款的背后也有一些风格固化的问题，比如说，有些国漫会给人日漫的感觉，还有些国漫的画风则让人感觉偏美国系，与美国大制片厂的动画风格不无相似之处。在程腾导演看来，有时这样的相似性是技术造成的，很难避免：“尤其是做三维动画，角色设计、模型、绑定、动画、渲染和后期合成，这一套流程体系都是从美国学的，就特别容易做得像美式动画。”

《姜子牙》剧照。

而《姜子牙》在美术设计上显示出了特别的追求——尽可能地区别于美式三维动画，寻找国漫真正的国风，而这国风也不能沿袭以往的仙侠玄幻气息，为此，两位导演从国画艺术的“计白当黑”之中寻找灵感。

“李煒老师在风格和质感上是非常有自己追求的人，而我的工作更偏理性，会重点做好品控。”程腾的电脑里有一份《姜子牙过失记录》，他笑说自己是处女座的，每天都会反思自省不足的地方，把它们记录下来，“其中有很多都是关于时间的调配，也有一些剧情上的变动和打磨。我希望第二天一觉醒来，我能比前一天更出息一点”。

当年《哪吒》的剧本前后改了66稿，《姜子牙》也不遑多让，剧情光是大方向就作了7次调整，细小的修改更是不下百次。第一版剪出200分钟，一边慢慢做减法，一边又有新的奇思妙想加入，最终成就了如今的110分钟，1700多个镜头。

改动最多的，果然就是主角姜子牙的性格人设——作为一个历史上有真实人物作为本源、又历经百年戏说演义的人物，怎么才能既让观众有新鲜感，能共情，又不会太过偏离经典本来，剧组在这方面花了大量的精力去寻找平衡。

而制作花时间最长的，万万没想到，却是影片开头一段短短几分钟的二维动画。《姜子牙》总共历时2年制作，而这个镜头就花了1年时间。原因是能制作电影级二维动画的人才实在少，比能做三维的少多了。李炜只能带着自己公司内部的十几个人一起摸索，深度创作，足足花费1年工夫才做出这2分钟。

周深为《姜子牙》演唱片尾曲。

属于国漫自己的未来

值得庆幸的是，国内能做电影级三维动画的人才如今越来越多。《姜子牙》的动画制作几乎全由国内团队完成，总计涉及的动画工作人员数多达七八百人。相比《哪吒》需要从四面八方凑齐军团，才半年时间国漫就又多了一批正规军。

而李炜导演从《宝莲灯》的时代一路走来，感触更是良多。这20年来，他曾经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小伙伴正在消失，一个一个，都不在行业里了。然而最近这些年，他却被另外一种情况震惊了：“许多年轻人开始进入动画行业，想当年我们做动画的时候收入还算是挺高的，但是这些年轻人他们物质上真的可能一贫如洗，却还是会坚持做下去，我真的惊到了，可以说他们的动机更纯粹，对动画也更加热爱，真是用爱发电。我希望动画产业可以越来越成熟，让他们可以获得一些回报。”

如今，国漫走过十年崛起之路，又被《哪吒》《姜子牙》锦上添花。我们能与好莱坞动画媲美了吗？国漫的未来会是怎样？

本以为程腾导演会谈及他在美国梦工厂动画的工作经历来作为对比，却没想到，他最留恋的，是十多年前中国动画刚刚走进flash时代的日子：“那会儿因为flash软件的普及，动画制作的门槛被前所未有地降低了，好多‘闪客就在那会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井喷，用他们的天赋和才华制作了很多动画短片在网上流传。现在动画产业很多一线的创作者也都是闪客时代过来的，在我看来那就是中国动画的一段黄金时期，能给每个人的创意一个展示机会。”

在程腾看来，如今的国漫不缺有天赋的创作者，而是缺少把创意实现的手段和平台。“国漫和好莱坞比仍然存在差距，但是你说好莱坞的大制片厂模式就是国漫最理想的未来状态吗？我觉得并不是的。好莱坞的大制片厂在制作上亿级别的合家欢动画项目方面是非常厉害，但这样也是把动画生产完全划入商品生产的概念——几千人的流水线合力生产高品质的动画，协作确实很强，但个人的能力反而变得没有那么重要，流水线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被替换的。国漫目前还不是这样的制片人中心制，更常见的是以创作者、以导演为核心，注重个人表达，注重作者风格的体现——我觉得这是很棒的属于国漫自己的方向，中国观众也喜欢看这样具有作者风格的动漫作品。”

两位导演在同一件事上取得了共识：不求《姜子牙》的票房有多高，但希望他能吸引更多动画电影观众，尤其是以往不太看动画电影的观众，走进电影院，了解、体验国漫。“在一年时间里能够有2部高品质的国漫动画上映，给观众不一样的风格感受，希望这样的努力会让中国观众培养起看国漫电影的习惯，会期待下一部国漫作品。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话，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