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酉民

互联网、数字化、人工智能、5G、虚拟现实……在全球进入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当口，一系列颠覆性技术重新定义着社会形态和生活方式。占据社会系统核心地位的教育，被推上社会变革的风口浪尖。面对百年未遇之大变局，教师该如何扮演好在未来教育中的角色？如果不想被人工智能取代，教师该怎样创造或体现自己的价值？

从教师到教育家

过去，教育由学校和教师主导，以知识传授为核心。进入数字和网络时代，知识的获取日益便捷和廉价，兴趣驱动的个性化终身学习成为教育的基本趋势。在这种背景下，帮助学生在错综复杂的信息、似是而非的知识中保持清醒，在日益不确定、模糊、復杂和易变的世界里智慧地生存，成为教育的核心任务。为此，教师的教学模式必然需要相应改变，要从传授知识的教书匠转向指导和支持学生成长的教育家，重在帮助学生认清自我、形成梦想、学会学习、释放潜力，不断改变和提升。

教育家重在懂人，懂社会对人的需求，懂人怎样才能健康成长，懂什么样的教育可以有效助人成长，懂如何打造这样的教育，并能通过亲力亲为的教育实践，创新育人过程，推动教育进步，促进社会文明。教师要从被扭曲的教育和环境中挣脱出来，真正做到教书育人：首先，要基于未来世界对人才素养、能力和知识的需求，明确培养目标;其次，需根据这些素养、能力和知识的训练逻辑，重塑教学过程，引导学生利用丰富的教育资源和便捷的学习技术，成长为适应未来世界的人才;最后，在研究上，要跳出世俗的约束，摆脱浮躁和功利的羁绊，真正顺从内心，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好奇心探索未知，并将探索与育人有机结合。

从知识导向型教学到研究导向型教学

传统教育中，教师讲知识点、学生记知识点，教师划重点、学生背重点。数字网络时代，知识和信息可以随时随地廉价获取，教育重在帮助学生了解自己、形成梦想、习得按兴趣终身主动学习和适应未来社会的能力。为此，教师需要调整教学方式，从填鸭式的知识导向型教学转向研究导向型教学，即创造一种学习和研究环境，将线上学习和线下学习结合起来，引导学生从学知识转向解决问题、解释现象、完成任务。

例如，对于培养方案和课程需要学生掌握的知识体系，教师首先要明晰这是针对哪些问题和现象发展起来的，即这门学问的实践意义和价值;然后，恰当选择有现实意义、贴近学生生活、能提升学生兴趣的问题、现象或项目，指导学生有针对性地学习、研究。在我看来，教师通过组织学习，至少要让学生明白：这门学问在人类知识体系中的地位、这门学问本身的知识体系和系统架构、这门学问的核心技术或工具、这门学问看待世界的方法论和这门学问背后的哲学思想。

从指标导向的无奈到兴趣驱动的激情

当下，因教育资源配置过分依赖各类工程、项目，加上选择方式过分倚重各类显性指标，学校领导和教师陷入各类指标的制造、包装以及各种工程和项目的追逐中，很难静心于追随兴趣的研究和深耕教育的使命。

在中国，拼指标现象太极端，为此，教育部和科技部专门印发《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 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予以纠正，由此而引发了社会上“破除SSCI、CSSCI崇拜”的呼声。但现实是，一边喊“破除”的雷声滚滚，一边仍在变本加厉地追求类似的指标。坦率地讲，“SCI至上”制造的“异化”问题已经非常严重，短期内很难从根本上解决，甚或可能搞出一些新指标，让教育者陷入新的数据制造运动。在这种情形下，教师能否跳出漩涡，回归教育本质，捡回研究激情？

当然，我们期待国家能从体制和资源配置机制上尽快消除这些问题出现的土壤，也期待一些机构敢于顺从未来趋势回归教育本质，以精准的教育理念和定位为教师创造空间。如果有幸生活于这样的生态中，教师就能逃离追逐指标的无奈，真正遵从内心呼唤，基于自己的好奇心、兴趣及人类面临的挑战，开展有责任、有价值的研究。而如果不幸没有这样的生态，逆俗的突破虽可能面临一定风险，却也会唤醒内心真我，点燃创新激情。如若能遵循智慧路线，不仅可以回避风险，还可能拥有别样人生。

从孤军奋战的苦旅到融入生态的乐行

在教育领域，太多教师废寝忘食地研究和撰写论文，没有假期。这在外人看来是苦旅，于他们却可能自得其乐。但在苦旅之外，不少教师还常常孤旅，合作网络构建不力。在大学里，比较成功的研究团队要么是夫妻店，要么是师徒团队，而当代创新和重大科研发现，常常需要跨专业的全球合作。

而今，我们已进入一个数字、互联、智能的时代，时空被全面打开，足不出户就可以了解全球研究进展，与世界各地的伙伴合作。在这种背景下，跳出孤军苦旅，进入一种新的学者生活状态，是每位现代教师需完成的“家庭作业”。

在教师生活新平衡态形成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深刻认识这个时代，并理解和利用其运行逻辑。当代世界万物互联，共生协作、融合创新、涌现而非事先设计成为常态，平台、生态成为事业发展的重要组织形式。在这种背景下，尽快构建自己的人生平台或营造自己的事业生态，会助力教师成就事业、滋养人生。另外，全球化加强了跨文化的融合和国际最优教育实践的相互借鉴，教师要开展有价值的研究，必须融入世界学术圈，整合国际资源，编织国际合作网络，构建自己的国际学术研究生态。

从随波逐流到活出学者的自我

浮躁功利的时代，面对各种诱惑，人很难静心、专注、坚守，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世俗洪潮，随波逐流。但作为教师，应始终坚持追求真理，活出学者的自我。

在我心目中，“学者”是鲁迅笔下“知识阶级”的一员，他们“对于社会永不会满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不顾利害的”。

学者虽生活于世俗之中，却往往表现出一种被称为“学者”的生活风格。首先，人格独立，他们有明确的使命、独立的思想、自由的意志，喜欢创造，献身进步，不因害怕被别人误解而等待理解;其次，有自信，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式的瞎胆大，而是基于自身对世界的认知和驾驭的真实信心，这种信心来源于知识、研究和实力;再次，有智慧，能够坦然和创造性地面对一切;最后，有责任感，为实现自己的使命而不懈努力，不仅敢于坦言，而且言之有据、有理，有担当自己言行后果的勇气和责任感。

社会对教师寄予了太多的期待，教师要对得住自己的头衔和人生，在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里，谨防迷失方向、失去自我，要力争突破自我、回归本真、逆俗生存，做一个不断成熟的学者。

（作者系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