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

金融硕士，最难忘棉被

蒋晓栋是个85后，张家港人，出生在一个弹花匠的世家，母亲黄翠萍是蒋家第五代传人。

蒋晓栋从小听着弹棉花的歌谣长大：“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弹出八两八，旧棉花弹出新棉花，弹好了棉花姑娘要出嫁……”母亲是弹棉花的好把式，十里八村的人逢年过节或者儿女婚嫁，都喜欢来他家弹棉花，还时常带小孩来看稀奇，晓栋就和小朋友们一起唱儿歌、玩游戏。随着一声声“嘣嘣嘣”的弦响，他从小学念到了高中。

高中毕业后，蒋晓栋来到南京财经大学，学习国际贸易。大学毕业后，到美国堪萨斯大学攻读金融学硕士。他不管到哪里，都要带上母亲手工制作的棉被，盖着松松软软的“母亲牌”棉被，就像睡在母亲的怀抱里，感觉特别舒适，心里很踏实。

2012年，蒋晓栋学成归来，在当地光伏企业谋得营销总监一职，年薪30多万元。亲戚朋友都夸他有出息，左邻右舍都羡慕他收入高。

母亲几十年如一日，耐心打磨弹棉花的技艺，弹的棉被铺得匀，弹得细，网得密，尺寸合适，信誉好。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弹棉花的方式渐渐被方便快捷的机械化操作所代替，蒋晓东曾多次劝母亲：不要像往日那样艰辛谋生，可以享享清福了。母亲却说：“尽管现在人们对被子有了更多的选择，但还有不少念旧的人喜欢传统的手工棉被，只要有人需要，我就把这门手艺发扬好。我这一辈子，只想做好这一件事，不想轻易丢掉祖宗传下来的这份事业。”蒋晓栋理解、感受到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是把弹棉花当作家族的事业在做。

苦心钻研，专攻弹棉花

蒋晓栋关注起母亲的手艺，渐渐地由看热闹变成了看门道。原来，弹棉花行当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里面还包含着历史、文化与科学等多种学问，它跟刺绣、竹编、漆器等一样，都是中国传统手工艺文化的代表，在元代的时候就已经很常见，至今已经有了千年历史。元代王桢所写的《农书》中就有记载：“木棉弹弓，以竹为之，长可四尺许，上一截颇长而弯，下一截稍短而劲。控以绳弦，用弹棉英，如弹毡毛法，务使结者开，实者虚。”乾隆三十年时，直隶总督方观承，主持绘制了我国北方地区从种棉花到染织成布全过程的图录，共有16幅，每幅图后面都配了文字说明，乾隆皇帝还在每幅图上题了诗，连同康熙皇帝的《木棉赋》一起制成了《御制棉花图》，其中，“木弓曲引蜡弦绷，开结扬茸白氆成。村舍比邻闻相杵，铮铮畅答合斯声。”说的就是弹棉花的情景。

蒋家祖先从清朝光绪年间就开始弹棉花，有了130年的传承历史。2003年，蒋晓栋的母亲从他姑奶奶那里接过弹棉花的手艺，成为蒋家第五代传人。100多年来，蒋家凭借精湛的手艺度过动荡的战争岁月，躲过了灾荒年景，扶持子孙后代健康成长，事业发展到蒋晓栋母亲这一代时，已经形成一定规模，成立了江南棉纺公司。

随着研究的深入，蒋晓栋迷上了弹棉花，心里多了一份作为非遗传承人的责任和担当，他说：“光说不练是假把式。”两年前，他跟着母亲学习弹棉花，熟悉棉被制作过程。说起来，弹棉花的工具有大小不等的弹弓、磨盘、木锤等，看起来不复杂，母亲弹花时看上去随心所欲的，弓弦上却不沾一点棉花。蒋晓栋也尝试着用槌子敲击弹线，开始时敲不响弹线，弹不开棉花，槌子常被弹出去老远，甚至被弹落到地上去了。实践证明，弹棉花不仅是体力活，还是一项费力又费心精细活。

手工棉被要经过敲弹、牵纱、打磨和缝制等四道工序，其中敲弹是整个棉被制作的灵魂。弹花的时候，弓弦的松紧、敲击的轻重，都有严格的要求。令人惊叹的是，一床棉被制作过程竟要敲弹7000多次，靠着弓弦有节奏的震动将棉花的纤维打开，再进行重新组合，使得它具有独特的蓬松性和柔软性。然后，在弹好的棉花上用棉纱牵上去，要用3000多根纱线固定好，这样做出来的棉被怎么拉扯也不容易坏。打磨是先用银杏木制作的磨盘进行轻磨，让棉花和纱轻轻地粘在一起，然后再进行重磨，让棉花和纱粘得牢牢的，最后用纱布覆盖在表面，用纱线进行缝制，整个过程大约要3个小时。

蒋晓栋看到母亲年纪大了，还日夜操劳，他就想投入到弹棉花技艺的研究和推广上来。大家一听他的想法直摇头，说他用情太深，头脑发热，有点傻，一个海归金融硕士搞这土得掉渣、吃力不挣钱的老手艺，真是浪费知识，埋没人才。

但蒋晓栋的想法得到家人的支持，母亲看到手艺传承后继有人，感到十分欣慰，鼓励儿子“有自己的梦想，只管去做，就是最好的。”妻子理解他的传承情结，对他说：“你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肯定支持你，你不必为眼前失去的一点点利益而纠结，既然选择了就去做，才能无怨无悔。”

来“制被所”，一起弹弹弹

老祖宗没有录音，没有视频，靠着家族传帮带，影响力十分有限，年輕人对此不感兴趣。为了把弹棉花手艺传承下去，蒋晓栋进行新的探索，赋予其新的生命力，让它活起来。

蒋晓栋决定跳出传承人的思维，对祖传的弹棉花技艺进行公司化运作，他想到了品牌营销，把原来的江南棉纺更名为“有暖制被所”，名字与现代消费者相契合。“有暖”取自宋朝诗人邵雍《乐春吟》中的一句诗“有暖温存物，无寒著莫人”，而“制被所”有一股匠人的气息，让人感到亲切，他希望通过做棉被，“传百年手艺呵护岁月，弹春夏秋冬温暖人间。”

蒋晓栋用摄影和录像技术，把弹棉花的过程记录下来。镜头前，母亲左手持弓，右手握槌，手起槌落，弓弦上下左右均匀振动，弦响如歌，棉絮飘飞，神情专注地完成自己的工艺品。他则充当解说员的角色，声情并茂地介绍着弹棉花的前世今生和棉被制作的工艺流程。

蒋晓栋根据年轻人的需求特点，不再把棉被做得那么厚实，那么土气，用现代的手绘和平面设计改善弹棉花和手工面被的形象，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像是一幅幅乡村写意油画。

母亲在他的建议下，建造了20亩的手工弹棉絮技艺展示馆，展示厅、制作坊、茶艺室样样俱全，来参观的人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弹棉花的魅力。他还开辟了与民宿、自媒体、短视频等贴合年轻人生活方式的合作渠道。

2020年，蒋晓栋信心满满，他已正式回归弹棉花制作工坊，用自己的方式传承弹棉花手工艺，用自己学到的国际贸易知识，将手工棉被销往国外市场。他说：“我现在不只是为自己做事，也不仅仅是支持母亲的事业，我要用学到的知识回报我的祖国，尽我所能，为中国保留一个优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