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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恩斯

2020-10-09高天龙

伊犁河 2020年2期
关键词:古丽阿克恩斯

高天龙

1

窗外,白雪皑皑,天空却一片湛蓝。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房内,暖意融融。

杰恩斯蒙眬中听到有人在小声交流,他幻觉似在梦中,又似乎是在现实中。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心电图设备就在床边,自己的右胳膊上插着针管,他明白了这是在医院,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

妻子居玛·古丽说:“天呐,你终于醒了。”

杰恩斯问:“我这是在哪里?”

居玛·古丽回答:“医院。”

杰恩斯不高兴地说:“我知道是医院,我是问在哪家医院?”

居玛·古丽回答:“新疆医科大学。”

杰恩斯疑问:“什么?新疆医科大学,这是到了乌鲁木齐了?”

居玛·古丽回答:“是,在乌鲁木齐。你快把人吓死了,你的心脏病又犯了,这是第几次了?干工作不能不要命!”

杰恩斯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查出心脏病的时间。那是2015年冬季的一天,有人来报信,说一位牧民从马上掉下来了,神志不清,人好像不行了。

杰恩斯问人在哪里?

报信人说在叫黄尔布拉克的一个地方。

杰恩斯知道,这离牧区医院有30公里,他急匆匆背上药箱往门外走。

杰恩斯·别克也想随他一起去。杰恩斯让他留下来,和另外两名医生抢救一个冻伤的牧民。

夜色下,杰恩斯骑着马拼命赶路,由于风雪交加,路面被白雪覆盖住了,马匹几次失蹄,他从马背上几次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他顾不得这些了,翻身上马终于到达出事地点。

只见几位牧民正小心翼翼地抬着摔伤的牧民往马背上放,杰恩斯让牧民们把人放到他的马背上后,他紧紧抱着摔伤的牧民往牧区医院走。

路上,杰恩斯发现摔伤的牧民衣服穿得少,就脱下自己的黑色棉衣盖到了牧民的身上。

摔伤的牧民伤情很严重,脑出血。在牧区医院简单处理出血的部位后,杰恩斯连夜陪着他转到了县医院,不巧的是县医院的CT坏了,杰恩斯又让县医院的救护车对把他拉到了距离不远的特克斯县医院。

20天后,这位叫扎克拉里的牧民才醒过来。

而这位牧民根本不知道,为了救他,杰恩斯因为心里焦急,再加上身体被寒风一直吹着,在特克斯县医院把扎克拉里送进急救室后,他就倒下了,经检查,是心脏病。

杰恩斯被送到了伊犁,后转入了新疆医科大学。

而这一次,又住进了新疆医科大学。

“是大家送你进的县医院,县医院把你转到了伊犁州医院,伊犁州医院又把你转到了这里。”居玛·古丽说。

杰恩斯问:“几天了?”

居玛·古丽说:“在这里都两天了。”

女儿奇娜尔说:“妈妈,让爸爸少说话,多休息。”

“对,对,对。”

这是2018年2月的一天。

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白大掛的年轻护士领着一男一女进了病房。

杰恩斯吃惊地看着他们,不由地问:“你们咋会来乌鲁木齐?这么远的路。”

62岁的杰白汗说:“杰恩斯院长,我和叶尔肯大哥来看你了。知道你病了,大家都着急得很,都想着你住在县医院,县医院的人告诉我们你到了乌鲁木齐。”

叶尔肯告诉杰恩斯,牧民们都想来看他,家里实在离不开,牧民们凑钱让他和杰白汗代表大家来看他。

居玛·古丽感动地埋怨道:“你们的日子过得都很困难,还凑钱来这里看杰恩斯,让我们心里很不安。”

杰白汗说:“这么多年来,杰恩斯院长为我们操碎了心,救了我们好多人的命,他病了,我们应该来看他。”

说着,杰白汗拿出新鲜鸡蛋、酸奶疙瘩等很多东西。

看着杰白汗一双粗糙的手,一一拿出物品,杰恩斯止不住地热泪长流……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2006年。

这年的秋末冬初,杰恩斯被派往距县城48公里的喀拉苏乡,当时他在疾控中心工作,去喀拉苏乡是临时性的。行李已捆好,正准备出发时,突然被通知去100多公里之外的阿克牙孜沟医院。

他懵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后来,他悄悄了解到,阿克牙孜沟医院每年由县卫生局派人去那里工作,每年派三个人,而这一年派去的人则提前跑了,这就是杰恩斯又被改派地方的原因。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进了这条沟,他的命运改变了,同时他和牧民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2

1968年出生的杰恩斯于1985年在新疆武警总队服役,5年之后的他又回到了家乡伊犁地区昭苏县。一回来就和18岁的居玛·古丽结婚了。

婚后一直过着温馨安定的生活。无法预料的是,16年后的杰恩斯却要去阿克牙孜沟工作了。

杰恩斯告诉妻子居玛·古丽这一消息后,居玛·古丽惊呆了,这是从没有想到的事情。说去喀拉苏乡是临时性的,且离家近多了,而阿克牙孜沟不仅远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县城。

然而,杰恩斯却告诉她,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就回来了,这确实是领导许下的愿。

但是居玛·古丽却半信半疑:“你不会跟领导说说嘛,家里两个娃娃需要照顾,大的4岁,小的才1岁,我一个人咋忙得过来?”

“你就辛苦辛苦吧,我不好意思跟领导提。”杰恩斯说。

“你不好意思说,我去说。”居玛·古丽很坚决。

杰恩斯急了:“别,别,千万不能说,我是一個党员,又是复员军人,不能跟领导提困难,不就几个月嘛,几个月就回来了。”

“好,这是你说的,如果半年内回不来,我去找你们领导。”居玛·古丽威胁道。

启程了。

这次县卫生局派出了5个人。三名医生、一名化验员、一名防疫专干。一辆213车把5个人送进了阿克牙孜沟医院。而送他们的是县委的热哈提常委,可见其重视程度。

“确实答应过。”杰恩斯说这句话时一点不口吃了。

“领导说话是算数的,答应过,为啥还不能回来。”居玛·古丽怀疑的口气:“不会是你骗我吧?”

杰恩斯口氣很肯定地说:“我咋会骗你呢,确实是领导答应过。”

“那你去找领导说说呀。”

“我说过几次了。”

“那是啥原因不让你回来呢?”

“只说目前没有人替我。”

“啥?没人替你,那别人为啥都回来了,你为啥不早点跑呢?”

“这……这……”

“杰恩斯,我告诉你,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娃娃有多不容易。你知道的,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只有我自己带。有一天晚上,女儿发高烧,我抱着她去医院的路上,摔了一跤,脚都肿了。我咬着牙一步步挪着把女儿送到了医院,一路上女儿难受得直哭,我的心都是揪着的。到了医院,输完液天都亮了,回到家,4岁的儿子却从床上掉到地上睡着了,他也着凉感冒了,那两天我都快累死了。你呢,躲在沟里不出来,又联系不上你,你说我容易吗?”居玛·古丽边说边哭出了声。

杰恩斯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妻子确实太辛苦太不容易了。

“居玛·古丽,不要哭了,我今天再去找卫生局领导。”杰恩斯心疼地搂住了妻子。

杰恩斯给妻子确实没有说假话,他多次找过领导,领导只是说暂时找不到接班的合适医生,否则三个月就换他回县城了。

这天下午,杰恩斯又敲开了卫生局领导办公室的门,结果还是同样的话。

无奈之下,他又敲开了县长办公室的门。

县长热情地招呼着杰恩斯:“杰恩斯医生,你辛苦了,回来轮休了?”

杰恩斯说:“明天又要回去了,今天找您还是我调动的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了。”杰恩斯用右手摸了摸脖子。

“是的,我上次去阿克牙孜沟答应过你,知道你家里的实际困难,我和卫生局领导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安心工作。”县长说。

杰恩斯有些不好意思了:“县长,那就麻烦您了,为我的事情操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县长说。

满怀希望的杰恩斯走出了县长办公室,走进了自己家,当居玛·古丽听到这一消息后,也是满怀希望和期待!

可是不久,县长调走了,杰恩斯和居玛·古丽的希望破灭了,他们又陷入痛苦之中……

面对高山,杰恩斯不再感到挺拔、险峻;面对草原,不再感到壮美如画、摇曳如歌;眺望天空,不再湛蓝、辽阔……

离开阿克牙孜沟,已经是杰恩斯的一块心病和追求的目标了。

一次,县委书记走进了阿克牙孜沟,了解这里牧民的生活和医疗情况,趁着间隙,杰恩斯又递上了调动申请报告,口头又补充了报告里所没有描述的家庭困难的细节。

县委书记很是理解和同情,答应为他协调调动事宜。杰恩斯心中那个灭了的火种又一次被熊熊燃起,燃烧成越来越高的火焰……

可是又不久,县委书记升迁到异地去当领导了,杰恩斯调动的事又一次无人问津了。这一次他是彻底绝望了,绝望地流下了泪水……

妻子居玛·古丽对杰恩斯也绝望了,但杰恩斯一次次在妻子面前发誓一定会调回县城的,她却把杰恩斯的发誓视作善意的谎言,她再也不想戳破这一谎言。

4

一年之内,5个人走了4个人,再次让杰恩斯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他该怎么办呢?想离开阿克牙孜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秋天来了,山上的树叶呈现出金黄色,草原上的草依然五彩缤纷。

一天,牧民们陆陆续续来到医院,他们不停地问杰恩斯。

“杰恩斯院长,你准备啥时候走?”

“你能不能不走,我们牧民需要你。”

“大家说你一直想走,是不是真的?”

“别劝了,杰恩斯要走就走吧,这里留不住‘特乎多尔(医生)。”

在牧民们一声声的询问下,杰恩斯的脸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心有些发虚,脸越来越红。

牧民们猜到了他的心思,他们不再问他了,他们眼里流露出无奈和失望,寂静得没有了声音。

有人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新鲜鸡蛋,放下馕饼,放下煮好的奶茶……

看到这一切,杰恩斯一个劲儿地谢绝。

牧民们悄无声息地纷纷离去,在夕阳的映照下,他们迎着晚霞,走向草原深处……

杰恩斯望着牧民们的背影,留下了热泪。

夜幕下,杰恩斯思绪万千,他想起小时候经常去叔叔家,叔叔在村里是名医,治愈了很多病人,非常受人尊敬。那时候,杰恩斯就立下誓言:长大后学医,要像叔叔一样,治病救人。

1990年从部队复员后,他在伊犁卫校学习临床医学,从此,便成为一名医生。凭心而论,在县疾控中心的那几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发挥出他在医学方面的才干,而在牧区,遇到了各种疾病,他都能一一治愈,专长彻底得到了发挥。

这天夜里,杰恩斯发起了高烧,连下床倒水的力气都没有,他强忍着,默默地躺在床上。天蒙蒙亮时,有人敲木门,一个劲儿地喊着他的名字,杰恩斯挣扎着爬起来,开了门。

牧民加拉罕看到杰恩斯通红的脸颊,虚弱的身子,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娃娃病了,转身骑马挥鞭而去……

一个小时后,加拉罕带着热热的奶茶和煮好的鸡蛋来到了医院。他用碗盛好奶茶,端到杰恩斯面前,让他一点点喝下去,就这样,加拉罕守了他一天,直到杰恩斯的烧慢慢退去。

时光在流逝,杰恩斯调回县城的希望没有一点音讯,他慢慢平静下来。

冬天来了,夜晚也来得早些,山里显得更加寂静。吃完晚饭,杰恩斯点着蜡烛,开始看书,忽然,有了很大的响声,他以为来人了,刚拉开木门,看到远处有绿光,仔细辨认,是几只狼向木房子冲过来。他赶紧关了门,用粗大的圆木顶住木门,几只狼吼叫着,用利爪使劲拍门,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一旦让狼破门而入,他就会成为狼的美味。

门哐哐地被撞着,渐渐地松动了,松动了……

这时候,传来马的声音和人的喊叫声,还有熊熊燃烧的火光,几只狼逃跑了。

一群牧民高喊着杰恩斯的名字,杰恩斯开了门,牧民们看到他安然无恙,都放心了。

这时候,加拉罕说话了,他说:“杰恩斯医生,你放心,天亮后我们给你修房子,让它结实些,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来守护你,不能让狼伤害你的。”

杰恩斯说:“这样太麻烦了,天天晚上来不行,我会自己小心的。”

牧民们都说:“你是我们的特乎多尔(医生),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你。”

这时候的杰恩斯还能说啥呢。

5

这个冬天一直是杰恩斯一个人守着医院。县卫生局派不出人来到这里,无疑,杰恩斯更加繁忙了。这期间,他被任命为医院院长。

一天夜里,一位牧民病得很重,杰恩斯骑上马急匆匆赶去,他查看病情后,立即给这位牧民输上了液体,他一直守护着,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病人好转。

牧民的妻子哭了,她激动地说着感谢的话,要不是杰恩斯医生及时赶到,她的丈夫很可能命都没有了。

回医院的路上,杰恩斯一直思考着牧民妻子的话,那句话一直让他有所感悟:一个病人不及时得到治疗,很有可能失去生命,或失去劳动能力,这会给他(她)本人造成不幸,同时给一个家庭也会带来灾难,从此,这个家庭将会改变命运。

他越想越深深责备自己,一个共产党员,怕艰苦环境,老想着调回生活条件好的县城,这与自己当年在党旗面前宣誓的誓言相违背了。他开始羞愧了,深深感到自己不能离开这里,如果自己离开了,牧民们病了怎么办……

不久,杰恩斯让妻子居玛·古丽来到阿克牙孜沟。牧民们闻讯后,每家都热情地邀请居玛·古丽进毡房吃饭,这让居玛·古丽很受感动,原本计划住两天的她,却住了一星期。临走前的夜晚,居玛·古丽对杰斯恩说:“这里的牧民真诚、热情。”

杰斯恩说:“是啊!我现在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他们了。”

“我看牧民们也离不开你啊。”

“你说得对,我一走,没有了医生,牧民们病了可咋办呢。”

“杰恩斯,我们的娃娃也一点点长大了,家里的事情,我一个人也能办好,你安心在这里工作吧。”

杰恩斯激动地说:“你这次来,我就是想和你商量,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牧民们很信任我,我要走了,他们会伤心的。”

“对!你不走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居玛·古丽说。

杰恩斯感激地看着妻子说:“虽然我不是知名的医生,但我会竭尽所学的医学知识,医治好每一位病人,守护好每一位牧民的健康!”

无数个平凡的日子,拼凑成杰恩斯在草原上艰辛跋涉的日日夜夜。

日落月出,杰恩斯的双脚永远没有停下来过。他骑马上高原,过河流,进帐篷,用双脚丈量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草原。

这里的每一个牧民没有不认识他的,他也认识每一位牧民,甚至连高原、河流、草原、树木都认识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一天,杰恩斯刚端起饭碗,一位牧民急匆匆推开门,大口喘着粗气说:“老婆生不出娃娃,只喊疼。”

杰恩斯放下饭碗,背上药箱,立即跑出房子,骑上马跟着牧民走了。

每次急匆匆地出诊,往往忘了带吃的,虽然每次紧急处理完病人的病情后,牧民都会热情地留他吃饭,为了不给牧民家里添麻烦,他常常婉言谢绝,饿着肚子返回医院。

6

这是个黑漆漆的夜晚,寒风凛冽,天上飘着大雪,杰恩斯拉开门走向厕所,快接近厕所时,脚下一滑,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在倒下去的一刹那,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尖叫,这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可怕。这一喊叫声让一位牧民听到了,他迅速跑过来,扶起杰恩斯,杰恩斯疼得站不起来,这位牧民背起他走进了医院,又去找了几位牧民来,把杰恩斯抱上马背,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走了几个小时,将他送进了县医院。

杰恩斯摔断右腿的消息在草原上传开后,牧民们一拨一拨地前往县医院去看他。他们提着羊肉、牛肉、土鸡等各种物品去医院,连医院的医护人员都不明白一个普通医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牧民来看他。当牧民们说起杰恩斯留在阿克牙孜沟里的故事后,医护人员都被感动了。

伤筋动骨100天,而杰恩斯在医院住了十多天就“逃回了”阿克牙孜沟。他每天吃药,自己给自己输液,一个多月后,他能拄着拐杖翻身上马了。

春天到了,树叶和花草经过冬眠,都复苏了。漫山遍野是姹紫嫣红的各种野花,树木抽出了新芽,河谷里的天然灌木返青了……

阿克牙孜沟又充满了生机。

不久,昭苏县卫生局又派来了杰恩斯·别克、努尔江、艾尔肯、恰塔尔、阿依登几位医护人员,医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天,杰恩斯带着努尔江去牧区巡诊,他们每一次的巡诊,都要向恶劣的环境挑战。

这样的巡诊,杰恩斯每个月都在进行,对于他来说,极其平凡而又正常,而对于努尔江来说,充满了新鲜、好奇、刺激。

当他们走到40公里外的卡拉沙拉山,过木日特赛河时,努尔江和马一起掉进了水里。刚刚开春的河水还很冰凉,幸亏努尔江抓紧了马尾巴,杰恩斯赶紧扔下缰绳把努尔江拽出了水面。

这是惊险的一幕,如果努尔江没有抓住马尾巴,让湍急的河水冲走就无法预料其后果了。

不久,艾爾肯和努尔江一起去巡诊,在卡布腾苏山上,艾尔肯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晕过去了。

可以说,每次巡诊,都充满了凶险,但对于他们来说,巡诊是他们必须做的一项工作。

增加医护人员后,杰恩斯相对轻松了一些,但牧民们除了生病之外,摔伤的情况时有发生。

那是2013年的2月,杰恩斯得到消息,牧民比勒克15岁的儿子放羊时从山上掉下来,人找不到了。杰恩斯带领两位医生从傍晚7点找到深夜12点,后来从山中间的石头上找到了这个小孩子,当时他已经气息奄奄,感觉没有生命体征了。他们把小孩子拉回牧民家里,给他头部缝了7针,又是输液又是打针,第二天,小孩子苏醒了。他们一连7天每天给他打针换药,终于治愈了他的伤。

比勒克非要宰一只羊感谢他们,杰恩斯婉言谢绝了。

一天,他们又接到一个电话,一位牧民骑摩托车放羊时掉沟里了。他们急忙赶到出事地点,抬出了这位牧民。拉到医院后,给伤口做了简单处理,接着送到县医院抢救。县医院的医生说,再晚点就脑出血了,幸亏送得及时。

当医院要押金时,随去的牧民家人拿不出一分钱,杰恩斯从口袋里拿出工资卡,给牧民刷了3000元。

2015年1月的一天深夜,杰恩斯·别克医生和院长杰恩斯去萨卡勒力斯客克村给一个发高烧的小孩看病,看完病准备返回医院时,两位年轻的牧民找到他们说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赛尔江的老婆只喊肚子疼,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他们开上皮卡车拉着两位年轻人赶往他们的家,经询问,还有20多公里的路程。这在平时不算什么,可那天夜晚的路程显得太远太远。

当他们到达后,正有几个人抬着赛尔江的媳妇往外走,原来是病人疼得死去活来,他们又迟迟见不到赛尔江找医生回来,只好抬着准备送医院。

杰恩斯和杰恩斯·别克立即拉上病人送到阿克牙孜沟医院,对她进行了治疗。第二天再送县医院时,县医院的医生经检查后说,幸亏头天晚上进行了医治,否则胃就穿孔了。

牧民土尔海天天吃不下饭,经常胃疼,杰恩斯想尽一切办法给予治疗,没有一点好转。土尔海日渐消瘦,可怕的病情让杰恩斯不敢想了,他带着土尔海去了伊宁市医院,检查结果正如杰恩斯的想法一致:食道癌。

这种病,伊宁市医院治不了,杰恩斯又把土尔海送到了乌鲁木齐的肿瘤医院。在肿瘤医院,杰恩斯把卡里仅剩的3800元给土尔海交了押金。

这3800正好是杰恩斯家里要安装天然气的初装费,他这一交押金,至今他们家都没有安上天然气。

8月22日一大早,我们来到昭苏县杰恩斯家,见到了杰恩斯的妻子居玛·古丽和22岁的女儿奇娜尔。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了这一情况,整栋楼就他们家还用着煤气罐。

妻子居玛·古丽有时不免要唠叨几句,而杰恩斯说:“天然气哪有生命重要。”

杰恩斯的妻子居玛·古丽没有工作,全靠杰恩斯一人的工资生活,这3800元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也很重要。

“杰恩斯经常不给家里工资,有时候给不全。”居玛·古丽对作家说。

据后来我们了解:十多年来,杰恩斯给许多困难牧民垫付药费、生活费已达五万多元。

7

前面叙述过,在2011年开春时,县医院派了几位医护人员来到阿克牙孜沟医院工作。不到一年内,这里的艰苦环境又让几位医护人员打了退堂鼓,他们找出各种理由纷纷离开了这里,留下的只有杰恩斯·别克。

2013年夏天,杰恩斯的儿子阿尔肯从新疆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了。杰恩斯高兴极了,他动员儿子来到了阿克牙孜沟医院,并让儿子带来了一个学医的同学。两位年轻人看到这样的环境,说不出地后悔!这里没有电、没有网络,让两位年轻人度日如年。很快,儿子的同学走了。儿子也按捺不住了,几次想走出阿克牙孜沟,都让杰恩斯给强行留下了。

杰恩斯的儿子谈了个对象,姑娘在伊宁市,几次想来阿克牙孜沟看望儿子,都让儿子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小姑娘很聪明,搭了个便车进沟了,一路上盛开的花草、葱翠的树木让她情不自禁地唱了一路的歌。当她到达阿克牙孜沟时,第二天就哭着走了,和杰恩斯的儿子也分手了。

杰恩斯的儿子阿尔肯说什么也不在这里呆了。他是个编外人员,每月的工资只有800元。据陪同我们进沟的县委组织部的卡斯特尔介绍,全县医疗战线的编外人员有150多人,工资一概是800元。2016年进沟的杰恩斯·别克也是编外人员,全家5口人,只有他的800元,大女儿刚刚大学毕业,正寻找工作;二女儿今年考上了汉口学院,每年的7600元学费正让他一筹莫展。他告诉作家,很有可能让二女儿放弃学业,这是题外话了。

800元的工资,让杰恩斯的儿子阿尔肯接受不了,对象的分手,他更受不了了。他几次和杰恩斯发生了激烈冲突,后来找了个回家的理由,再也不进阿克牙孜沟了。再后来,阿尔肯考上了昭苏镇的敦买里社区协警,月工资4000元,还担负着妹妹奇娜尔的学费。当我们见到这位帅气的小伙子时,他由衷地佩服着自己的父亲——杰恩斯,但说起自己时,他坦率地说,他再也不会去阿克牙孜沟当医生了。

阿克牙孜沟,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一个拴不住人的地方,尤其是年轻人,很难耐得住这里与外界隔绝的寂寞。可想而知,杰恩斯已经在这里十三年了,他要克服生活的困难,克服寂寞,克服意想不到的一切,这需要毅力和坚韧。后来组织上几次要调他回县城,他却婉言谢绝了,他说:“我是牧民的儿子,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能够为牧民守护健康,是我最大的幸福!”

奇娜尔,是杰恩斯的女儿,正在伊犁师范大学上大三的她告诉作家,她从小很少见到父亲,就是见到了,也是来去匆匆。她上初一时,第一次搭别人的摩托车进了阿克牙孜沟,看到父亲繁忙的身影,她怎么也不理解这么个地方怎么会让父亲舍不得离开呢?

随着渐渐长大,多次去阿克牙孜沟后,才慢慢理解了自己的父亲对这里的眷恋。

她应作家之邀,写了一则短文《我眼中的爸爸》:

我的爸爸在我眼里一直是一個只顾工作的人,可是我从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发生后却改变了这个想法。

有一次爸爸很久不回家,在医院值班,我和妈妈打算去看爸爸,于是那天坐了四个小时的摩托车,路上碰到爸爸的车正在带抢救的病人往县里赶。我们下车在路上见面,我非常生气地对爸爸说:“我们好不容易来看你,才见面你就走吗?”爸爸当时抱着我哭了说:“女儿,对不起你,现在抢救病人要紧,我们回头再说。”从这里可以看出爸爸还是很宠爱我的,心里安慰了许多。就这样,爸爸带着病人回县里了,我和妈妈留在了医院。妈妈安慰我说,这是爸爸的工作需要,没有办法,我们应该理解他,救人要紧。于是我们住了下来,妈妈给这里的医生们做饭洗床单。医院的医生们看到我们来了也非常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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