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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八首

2020-09-27吴少东

诗选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丛林枝头

吴少东

首日的暮晚

夕光被人群挤散,我从闹市归来

河边的木椅空置着,红漆斑驳。

我坐一端,空出另一端

并不期待突然的出现者与我

同坐一起。我只想空着。

像我空着的这许多年

斜坡后沿河路传来汽车轰鸣

像这新年第一日的背景。

我明白这尘世的辽阔。

而此时,鸟鸣急切

暮云像解冻的冰面。我沉湎

这隐喻的瞬间

槐树叶子已落干净了

轻细的枝条得以指向高空。

水流迟缓,不在意两岸。

身无牵挂的时光多好啊!

钟声与夜色忽来,

我起身走向家园

向晚过杉林遇吹箫人

酢浆草的花,连片开了

我才发现中年的徒劳。

众鸟飞鸣,从一个枝头

到另一个枝头。每棵树

都停落过相同的鸟声

曾无数次快步穿过这片丛林

回避草木的命名与春天的艳俗。

老去的时光里,我不愿结识更多人

也渐渐疏离一些外表光鲜的故人。

独自在林中走,不理遛狗的人

也不理以背撞树的人和对着河流

大喊的人。常侧身让道,让过

表情端肃,或志得意满的短暂影子

让过迎面或背后走来的赶路者。

我让过我自己

直到昨天,在一片杉林中

我遇见枯坐如桩的吹箫人。

驻足与他攀谈,我说

流泉,山涧,空蒙的湖面。

他笑,又笑,他一动不动,

像伐去枝干的树桩。忧伤

生出高高的新叶

转身后,想了想,这些年

我背负的诗句与切口——

六孔的,八孔的,像一管箫

竹的习性还在

附 着 物

此刻,我看着溪流中的游鱼,

想着它的一生与我的半辈子。

万物有太多的沾染,而鱼除了

托付的水,只有最后的刀锋。

我擺脱不开的东西太多了。

每天吞下的白色药片

永久蛰伏在腹部的疤痕

我左手常戴一串佛珠。

但我感觉不出重量

暴 雨

暴雨骤然下来时

我们正在大厦里讨论

一个城市的历史

起初并不知道雨有多大

争论的缝隙间,传来雷声

我们暂停了该市三千年的沿革

雨点没有直击大地

风将其成片推移又瓢泼出去

一排白亮的刷子在空中摆动

观 感

我喜欢站在阳台上察看门前的淝河

一场大雪后岸边丛林稀疏到了极致

直视无碍,可见一片完整的河水。

上周阳光大好时,我见

每一层浪,都附着白亮的光,

逆着水流不停地闪耀。

刚才一只白鹭倾斜飞过河面,

雾霾充斥的天气映在水里。

这尖锐的白与钝阔的浑黄

让我确信另一场飞雪翌日将至。

想想这些年,我不改变立场

不以分裂自身换得局限的嬗变

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出于爱,我也一直没有放弃你们

雪 限

那晚踏雪归,想到林教头

将花枪和酒葫芦埋在雪里。

豹子头在五内奋蹄,

想撞开铁幕

三天后,雪开始消融。

一张宣纸透出墨点,透出

大地的原味。丛林从积雪中

露出许多鼻孔。退潮时的泡沫

不断积聚,不断破灭,重现

湖水的黑暗。岛屿露出水面。

麦苗与油菜周遭留白,其实都是

残雪。美人的手臂与锁骨

那么冷艳,那么凉白

身旁的山神庙与心中的梁山

相距不远,只在灰烬的两端。

风雪夜,一场大火就能将其

连成一片。

榆树枝横斜,筑细长的雪脊

给我与这世界划一条界限

清 晨

喜爱此时楼体的灰白

在阳光到来前干净亮堂。

我手提公文包走下台阶

图书馆的塔钟正好敲响

十几只麻雀,立在枯枝上

像没有落去的树叶。

透过稀疏的丛林,看得见

河对岸慢跑的女子

月亮在西南的上空

薄得不能再薄,像下一秒

就会完全融化的冰块。

没有上冻的河水往南流淌

我和妻子各自驾车上班

放寒假的儿子在睡懒觉。

没见雾霾与街头的受苦人。

我爱这一天轻快的开始

小 站

一个人在月台上踱步

南风顺着轨道吹来,

许多人乘早班车走了。

群山若荡开的一层层括号

此刻空旷,没有释怀

从来没在感到适意的地方住过

我一直在寻求某个季节的某一天

夏天的,秋天的,或冬天的;

不被生活拖扯得不得心安,不像

这春风中不可抑制的绿;

某个午后,不是离开,而是到达

快捷出入小站,

在某地,盘桓数日

站外,山另一侧的那地方

有各种不同的天空,

湖水四时各异,林壑优美。

夜晚,满天的星星

让我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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