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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失陷

2020-09-24钱娜

文教资料 2020年10期
关键词:北极光理想

钱娜

摘    要: 张抗抗的《北极光》,以“一女三男”的故事模式,展现小说主人公陆苓苓对“北极光”的执着探问和追寻。“北极光”体现了张抗抗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激昂的时代里,对理想的热切诉求。女性的理想和追求,最终都淹没在历史的声浪里。于是,这种理想又不得不失陷在特殊的充满理想主义的色彩之中。

关键词: 理想    北极光    愛情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张抗抗这位充满理想的作家,在同样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时代里大显身手,创作出一篇篇有影响的作品。自《分界线》和《爱的权利》开始,张抗抗的小说就屡受关注,《淡淡的晨雾》《夏》分获1981年全国优秀中篇、短篇小说奖,为她赢得了声誉。中篇小说《北极光》,因“故事的与众不同,赋予独创性和作者独立的思考”①(159),成为作家最为喜爱的作品之一。这个“与众不同”的故事,在1981年、1982年间实实在在地构成了文学批评上的一个“热点”。在潮水般褒奖的声音之外不乏批判,《光明日报》在1981年11月26日开辟了题为“关于文艺创作如何表现爱情问题的讨论”专栏,认为“广大读者”对“一些作品”“在爱情与革命、爱情与社会主义事业和爱情与道德描写,表示了强烈的不满”②。所谓的“一些作品”就是《北极光》。众多文章的批评矛头直指《北极光》中的女主人公陆苓苓,认为陆苓苓在选择婚姻时游走在三位男性之间,无疑是对传统婚恋观念的抛弃,这是一种“道德败坏行为”。在持续了近一年的争议中,批评者的焦点始终围绕着小说中陆芩芩对三个男性的选择,以及陆苓苓面对爱情选择时的道德问题。面对这种局面,1982年,张抗抗发表创作谈《我写〈北极光〉》,承认这种选择的确是小说的“关节点”。不过她特别提醒大家并没有重视“北极光”的“意境”,她认为这是自己对“人生的希望”③。时至今日,当年的争论已经烟消云散,本文试从女性对“自我”的叙述和关照的角度入手,分析主人公陆苓苓理想的失陷。

一、理想与历史的错位,“自我”关照的失效

北极光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在小说中被刻画得非常美好而神奇:北极光“像闪电、像火焰、像巨大的彗星、像银色的波涛、像虹、像霞……”北极光以瑰丽多彩的光芒照耀和笼罩整个作品,作为整体性的象征意象,呈现出重大的结构性意义。“北极光”作为一种象征,寄予着人生理想,照耀和牵引着主人公陆苓苓的心灵之路。

作为人生理想的代名词,北极光在文中一共出现了五次。陆苓苓对北极光最初的认识源于考察北极光献出年轻生命的舅舅,“谁要是见到它,谁就能得到幸福”,成为陆苓苓追寻北极光不懈的动力,成为她“许多年一直憧憬的梦境”。为了寻找这道奇异的光束,陆苓苓在十八岁时报名到祖国最北的漠河插队,由于“到处在抓阶级斗争,你去找什么北极光啊,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特殊的现实环境,让她隐藏了想去漠河插队的真实原因。那么,第一次对北极光的追寻就明确地预示着作为女性的陆苓苓在个人理想与时代之间存在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与错位。对北极光的第一次追寻可以说以“失败”告终,留给陆苓苓的只是精神上的无助焦虑与茫然无措。主人公陆苓苓第一次追寻北极光的遭遇告诉我们,在男性作为权利话语主体的时代下,女性个人化的理想追求及对自我实现的追求都会被历史的声浪淹没。小说并没有就此结束陆苓苓对北极光的追求,而是为北极光所代表的理想赋予确定性内涵:对理想爱情的追求,在对爱情对象的追求中找到自我、完成自我。

《北极光》“一女三男”的故事模式与五十年代末出版的《青春之歌》如出一辙,只是《青春之歌》作为一部经典的革命叙事作品,女主人公林道静通过一个又一个引导者的启示和帮助与过去小资产阶级的自己作了告别,并选择离开余永泽,与江华在一起,实际上是走向革命的一种隐喻。似乎预示着女性对理想的追求是依附在男性身上的,女性在选择爱情伴侣时往往也是自己理想人生道路的选择。《北极光》中,一个选择伴侣的故事无法也不可能如《青春之歌》那样展开。那么,陆芩芩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在心里就被赋予了合理、合法性。并且,与林道静有众多的引导者不同,陆苓苓仅有一位引导者,一位在农场认识的“觉悟”不高的知青大姐:

芩芩只有一个在农场认识的大姐,她是老高三的北京知识青年,如今已回了北京。她在农场时就对芩芩说过这样的话:“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而爱情就是在对象中找到‘自我,是对自己一种更高的要求、更好的向往和归宿。建立家庭是容易的,而爱却是难以寻觅的,因此,它又是无限的。”这段话芩芩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在生活中却是如此难以付诸实现。她一次也没有在对象中找到过“自我”,她甚至不知道这个“自我”到底是什么。

遗憾的是,与《青春之歌》中林红的牺牲相比,这位知青大姐并未能完成引导者的任务,而是以现实的“回京”留给陆苓苓这段如同咒语般的人生格言。更可怕的是,她将原本就在社会中难以自我安放的陆芩芩推向了一个更加虚无缥缈、难以定位的“爱情”中的“自我”,让陆苓苓在对“爱情”对象的希冀中完成“自我”目标的确立和寄托。后来,一位建工学院毕业的食堂管理员让陆苓苓“不禁油然生了几分怜悯”,可很快这唯一的朦胧情感如同扔在小河里的鲜红野百合花飘然走远。在巨大的时代洪流下,知青大姐和食堂管理员被赋予的启蒙任务都未能完成,让陆苓苓陷入对“北极光”的虚无体验之中。小说中多次写到陆苓苓立于窗前观察“冰凌花”,或许这正是主人公陆苓苓以此种特殊的镜像方式对“自我”进行关照和审视,只是这种关照和审视在宏大的历史之下变得无序和无效。于是,陆苓苓不得不再次回到当初“诱惑”她下乡的“北极光”这一理想的象征上。

二、理想与现实的错位,注定理想的失陷

陆苓苓回城后并没有放弃对北极光的追寻,将理想以爱情的方式外化,坚持以“北极光”“考核”傅云祥、费渊、曾储三位男性,为自己选择一个理想的对象。“北极光”既然成为一道考题,那么,三位男性的答案或许可以明确对“理想”化身物的解答。首先,曾在呼玛县插队作为陆芩芩未婚夫的傅云祥,是小说中唯一一位可能见过“北极光”的人。

“又是北极光,是不是?”傅云翔不耐烦地在嗓子眼里咕噜了一声,“你真是个小孩儿,问那有啥用?告诉你吧,那一年夏天,打夜班的人回来说,草甸子上空就有,可谁半夜三更起来瞧那玩艺儿?第二天还得早起干活”。

“你没去看?”芩芩惊讶得眉毛都扬起来了。

“那全是胡诌八咧,什么北极光,如何如何美,有啥用?要是菩萨的灵光,说不定还给它磕几个头,让它保佑我早点返城找个好工作……”他往水里扔石头。

芩芩觉得自己突然与他生疏了。陌生得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傅云翔的回答让陆芩芩很失落,因为这个回答道出了某种人生“真理”:“理想”确实存在,却是毫无意义的。这个回答又是那么令人信服,生活的沉重与劳动的艰辛确实使人不堪忍受,那个“理想”与个人的生活、命运更是没有丝毫关系。陆苓苓茫然失措,觉得傅云祥陌生到不认识一般。其实,陆芩芩“突然”生疏的是傅云祥所描述的“现实生活”,是“理想”无法指导的“现实”。于是,陆苓苓眼中的傅云祥就成为一名急功近利市侩而圆滑的青年人,无法承载她的理想和自我。后来,陆苓苓在“北极光”的引导下在即将拍摄结婚照的最后一刻落跑,实际上是进一步拉大了“理想”与“普通平凡”的现实生活之间的距离。小说中陆芩芩的反思又是贫弱的,因为她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在大众眼中看来的“好对象”是那么不符合自己的理想。在无力反思自身社会定位的情况下,她的选择行为也就不会完成她所谓的自我拯救。

曼海姆说:“在每一时代,人们会形成某种形式的自我评价,这种自我评价或多或少有助于把握其环境。通常是个体的先驱者首先使自己的观点适应于变迁了的环境,以图恢复他们的行动与思想之间某种程度的一致性。”④(124)在小说中,陆苓苓在“抛弃”了傅云祥之后,企图通过大学生费渊改变自己对环境把握的一种焦虑状态,希望费渊能够作为“先驱者”帮助自己恢复思想与行动的一致性。可以,我们看到,这种可能性随之掩埋在了变迁的历史之中。

小说中,通过陆苓苓对费渊相册的翻看完成了对1968年到1976年这段历史的叙述和回味,当她还未从历史的巨浪中完全清醒过来,就迫不及待地以“北极光”考验费渊是否可以作为自己的配偶。费渊如同“中學时代那个严厉的物理教师”滔滔不绝地谈论“极光是高纬度地带晴夜天空常见的一种辉煌闪烁的光弧或光带”,这时的陆芩芩深深地“觉得眼睛很酸、很疼,好像再看他就会走样、变形,变成不是原来她想象中的他了”。费渊以科学知识作为回答,这种“常识”与陆苓苓心中期待的理想完全不符。实际上,费渊这样的大学生不可能不明白陆芩芩的意指,那么他为何会以“常识”的方式回应理想问题?当然,这绝对不仅仅是得知陆芩芩“已婚”时表现出的感情退缩,从生活经历来讲,费渊的信仰与陆芩芩亦有着天壤之别。费渊在经历了生活的磨砺之后,退缩了。他便以一种冷漠的态度和逃遁的行为,对待生活中的一切。这种冷漠让陆苓苓深深地失望。

最终,久违的“质朴的光”出现在水暖工曾储身上。饶有趣味的是,一个在知青岁月里有过不堪回首历史的人却在现实生活中成为一众青年人的人生导师。并且,我们从头到尾也无法确定曾储的立场,小说中他说得最多的一个词语就是“经济”。小说以陆芩芩与曾储在雪中双人轮滑浪漫地离去作为结局,被赋予强烈的浪漫和理想主义的色彩。有评论指出,选择曾储是一种“现实”力量的推动,因为陆苓苓看到了他成为经济学家的可能性。显然,这样的“主观臆断”有失偏颇,但是陆苓苓对理想的最终答案体现出某种不可言说的悲剧意味。如同美国迷惘一代的作家们试图到欧洲寻找美好的艺术和生活,但是当他们归来时却发现只能“用道德价值观念代替力学价值观念”⑤。这无疑是在告诉我们,只有适应现实生活,才能在现实中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三、结语

小说《北极光》采用《青春之歌》式的革命女性成长小说的方式,但是陆芩芩却不能如林道静那样,与江华走上革命的道路。陆芩芩得到的只能是“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爱一个什么样的人”。理想主义是八十年代小说最突出的特色,但在《北极光》这样的小说中,展现的恰是理想的混杂与信念建立的艰难,以及理想的失陷。曾储的经济话语体系又与社会思潮展现了某种隐秘互动。陆芩芩认为“她从小说里看到五十年代初期的青年人那种单纯、真诚和无私,奋不顾身地献身于自己的理想之中,既果决无畏,又乐观执着。他们是幸福的”。但当作家再度以十七年的成长模式指导八十年代的理想时,我们不得不说这种冲动是缺乏力量的。

注释:

①张抗抗.你是先锋吗:女性身体写作及其他——张抗抗访谈录[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2.

②光明日报[N].1981-11-26.

③张抗抗.我写《北极光》[J].文汇月刊,1982(4).

④卡尔·曼海姆.知识阶层问题:对其过去和现在的角色的研究[A]//卡尔﹒曼海姆精粹.徐彬,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

⑤马尔科姆·考利.流放者归来——二十年代的文学流浪生涯[M].张承谟,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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