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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

2020-09-22刘明军

小小说月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辘轳井台羊角

刘明军

天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娘吹熄了煤油灯,收起了针线簸箩,看看熟睡中的儿子,轻轻地推了推:“你不说今天去挑水吗,快起吧,晚了水就浑了。”随后又推了推女儿:“跟你哥去吧。”

那年,哥哥10岁,妹妹8岁。

老井离村约莫半里地,有多老没人知道,反正多半个村子都吃它的水。井台用破碾盘砌成,上面有个辘轳,吊着个柳斗。

村里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到哥哥打水时,只能打出半斗了。就是这半斗,摇起来也吃力。

正当力不从心时,身后伸出一双小手,帮了他一把。扭头一看,是一个梳两个羊角小辫儿,穿花格衬衫的女孩。她爹是老河工,今年又去挖河了,只有她和娘在家。他也想帮她摇水,她笑着一指说:“你别管了,我用的是壶,用绳提。”

说是挑水,其实只有一只桶,他先在扁担头上把铁丝乱缠上两圈,再挂上桶,以免水桶碰地,后面甩着长长的尾巴由妹妹压着。虽说只有半桶水,还是压得他呲牙咧嘴的。

挑了三回,饭好了。娘用红咸菜炒了鸡蛋,心疼又开心地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俺儿能帮娘挑水了。”女儿噘着嘴说:“娘偏心,还有我呢。”“对,还有你。”娘一笑。

晚上娘看着熟睡的儿子,摸着他稚嫩的肩膀,决定明天不再叫儿子。

可是第二天,没等娘叫,他就起来了,拿起头天准备好的绳子和水壶,穿过高粱地来到井台,一壶一壶地装了半桶,后面又挂了一只灌满水的壶,既多挑了水,也省的妹妹跟着。

慢慢地,半桶变成了一桶,水壶也换成了水桶。小女孩也从两个羊角小辫儿长成两条长辫儿。

他摇辘轳,她把水倒进桶里,装满他的,又装满她的,然后各自挑回家。

有一天她没来挑水,是她娘来挑的。她娘说她病了。他给她家挑满了瓮。

她病了很久,功课耽误太多,退了班,和他在一个年级读书。还是天天去挑水,各人提各人的,不再互相帮忙,也很少说话,最多相视笑笑。

他上了公社办的高中,品学兼优,因成分问题没能被“推荐”上大学,两年后他参了军。她先一步辍了学回家。她爹在一次挖河时,不慎翻车,连人带车滚下大堤,把腿砸断了,从此跛着腿在生产队喂牲口。

他入了党,当上了班长,是连队的业务能手,三年后他回家探亲。

妹妹委屈地说:“哥,你一走三年,光我挑水了,明天可得你去。”老井没水了,大队打了眼机井,每天放两小时,要用自行车驮。

他自认为车技不错,可等装满水,才知道自行车根本就不听使唤,水都晃了出来,还差点儿撞着别人。她也来驮水,只是青春的羞涩已经不在了,看到他的窘相,竟笑得前仰后合,说:“真行啊,傻大兵,出去几年连水都驮不了了,以后怎么過日子。”说完潇洒地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他到家时,每只桶里只剩半桶。

不想一会儿她送来一桶水,冲妹妹嚷嚷:“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人家刚回来就去驮水,你就懒吧!”妹妹正把她驮的水往缸里倒着,闻听此言,笑问道:“人家是谁?我让我哥去驮水,我就让他去驮。谁要是心疼他,谁替他啊。”

一晃,他已是花甲之人,拉着孙子说:“走,跟爷爷洗澡去。”国家精准扶贫工程的实施,已让家家户户装上自来水。

挑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他还怀念挑水的日子,墙上,是她和他结婚时的黑白照,那时他们都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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