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且

一

小满过后，G市一中校园的花坛郁郁葱葱。一只翅膀金黄，翼尖和身体像沾过墨水的蝴蝶翻过校门，沿着一条笔直的柏油路飞向一栋教学楼。

“咔！”柏油路的尽头，一台正对着教学楼的摄像机按动了快门。蝴蝶似乎受到了惊吓，折返到一旁的花坛中，收起翅膀，歇在一朵百合花上吮吸着花粉。

二

太阳渐渐升到了摄像机的左上方。

两侧走廊鱼贯走出一群学生。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女生，一位扎着马尾辫，一位剪着蘑菇头，她们都穿着纯白的T恤，胸前印着大大“NO1”的文字。“蘑菇头”有着瀑布一般平滑垂直的头发，她像掀开帘子一般掀起侧脸的头发搭在耳后，露出雪白的脸蛋调侃似的朝“马尾辫”说道：“马霞，你觉得今天毕业照里最美的女生会是谁呢？”

马霞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肯定是榆秀你呀！”

榆秀得意地低头笑了笑，兴奋地说：“真希望能快点拍呢！”

三

太阳继续上升，蝴蝶吸饱后懒散地四处飞翔，正好遇见了柏油路上四个漫无目的行走的女生。

“哼！榆秀那丫头真是自恋？！”静楠生气地说，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有着运动员一般的体魄，刚才在走廊时她就走在榆秀的后面。

“自恋狂，身材矮小，成绩又差，班主任居然会偏袒她？！”静楠越想越气，用脚狠狠地跺了一下地，腿上的肌肉像两座隆起的小山峰。

“是啊，上次分明是她太矫情、自恋，静楠不过是‘提醒了她几句，没想到班主任居然责备静楠的不是，去安慰那个差生，真是没道理！”一个同伴帮腔道。

“算了，反正只有半个月就高考了，考完散伙，眼不见心不烦。”另一个说道。

“哎呀！天气好热啊，什么时候拍毕业照啊？”最后一位女生擦着汗抱怨道。

这时，她们才意识到已经过了约定拍毕业照的时间了。

四

太阳晒得柏油路有些发烫，蝴蝶飞到柏油路的左侧花坛深处一座凉亭的柱子上歇凉。

一位戴着眼镜的男生独自坐在里面安静地做着试卷，此刻他用手撑着额头，眼睛盯着卷子上的一道数学题，像雕塑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榆秀悄悄地来到他的身后，在他那件白T恤班服上签着自己的名字。

一阵酥痒的感觉使“雕塑”活了过来，他转头，冷冷地说：“你们在干什么？”

榆秀笑嘻嘻道：“别动，马上就好。”

他因为被打断了思路有些生气，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想发作，榆秀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衣服后背上就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刘荆风，你就是块木头！就知道读书，告别都不会，活该没有朋友！”榆秀板着脸走了，走时她注意到了那只蝴蝶，便一巴掌拍过去，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蝴蝶及时躲开，远远地飞走了。

刘荆风感到莫名其妙，他只关心即将到来的高考，心里埋怨：“拍什么毕业照啊，告什么别啊，反正他这个复读生对这个班没有一点留恋。”

五

蝴蝶腾空而起，飞到了教学楼的右侧三楼的办公室窗口。炽热的阳光钻进办公室，照在两张脸上。

班主任一张断崖式的脸消瘦而疲惫，浮肿，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正冷峻地盯着何子健。何子健发现了窗口那只飞舞的蝴蝶，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班主任无奈地说：“不管你怎样恨我，先去和大家拍毕业照吧！”

“我这种成绩不好，只会打架斗殴的人也配和您同框出镜吗？”他说到“您”字时，故意抬高了语调并延长。

“何子健，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不把你当我的学生，是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个学生！”班主任猛地睁大了眼睛，瞪着何子健，眼里的血丝像快裂开一样。

“哼！说得好听，那您又何曾关心过我这个学生？”何子健丝毫不退让，愈发激动。

班主任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手揉了揉那双睡眠严重不足的眼睛，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以便能挤出仅剩的精力来教育这位顽皮的学生。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档案袋递给何子健。

何子健漫不经心地接着，将其打开。里面是他被学校处分、记过、警告、劝退的文件，还有学费欠費通知。

“今年三月，你在外边打架伤人，我和你的父母去公安局保释你，校长得知后希望你退学，若不是你父母苦苦相求，我给你做担保人，你连高考都参加不了！”班主任指着那份劝退文件说道。

“反正考了也没用。”何子健赌气似的说道，态度却明显软了下来。

“子健啊，不是老师不关照你，你看看这沓文件，我给你多少机会？而你丝毫不体察老师的苦心，愈加放肆无礼。你我师生一场，老师只能帮你到这儿，剩下的路你好自为之吧！”班主任说完如释重负，又起身补充道，“十分钟后拍毕业照，老师希望能看到你。”

他推门而去，留下何子健一人呆呆地望着那沓文件。

六

班主任下来后，大家纷纷聚拢了过来。

榆秀兴冲冲地跑到班主任面前，请班主任在她的衣服后背签字，班主任爽快地答应了。一时好多个同学也凑过来让班主任签字，表达自己的不舍。

静楠站在台阶上，不屑地看着榆秀的“表演”。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她和另外三个女同学以及荆风外，其他人都去了，看来大部分的人对班主任还是不舍的。

此刻荆风正拿出一张新的试卷，坐在地上飞快地填写起来。

“喂！马上要拍毕业照了，你还有心思做卷子，真是奇葩。”静楠朝他发泄着不满。

荆风并没有理睬她，仿佛刚才她在和空气说话一般。

七

日光直射在大地上，蝴蝶盘旋在他们头上闪耀这金黄的翅膀。

“开始啦！大家尽量保持微笑，睁开眼睛！”摄影师提醒道。

“咔！”

“请大家尽量保持微笑！”摄影师重新强调了一遍，因为确实有几个同学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班主任示意摄影师暂停，他站了起来深情地打量了一眼这群学生，竟有些酸酸的滋味涌上心头：“同学们，相聚就是缘分，我自知三年来的工作中有一些不足，但我确实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届毕业班。从今以后，我将不再担任毕业班的班主任，你们都是我的骄傲，提前祝大家高考大捷。”他的目光在荆风、静楠还有几位同学身上有意停留了一会儿。

荆风收起了藏在右手的小册子，他想起了刚进班复读时班主任对他的安慰和鼓励，还为他规划了整年的学习计划和高考目标。班主任找过他谈了好几次，希望他融入集体，尽管每次他都不以为意，但是这份情他还是心领的。

静楠知道班主任多次劝她性格不能太像男生，也称赞过她体育方面的特长，甚至还与体育老师商量过选她做体育生呢，虽然她拒绝了，但是她也是心怀感激的。

“老师！等等我！”何子健边跑边喊。

他走到班主任面前轻声说道：“老师，我错了！”

班主任点点头，露出了一丝笑容：“快就位吧，我们正式拍毕业照。”

八

“三—”摄影师倒计时。一股凉风平地生起，吹散了人群中的燥热。花卉在太阳的直射下显得更加灿烂，让夏天的味道显得饱满。

“二—”人群安静无声，同学们保持着微笑，像一群绽放的花朵。蝴蝶便愈发大胆，在他们头顶上窜来窜去，像在花丛中传授花粉。

“一—”蝴蝶飞到中间，停在班主任的头上，张开百合叶子一般大小的金黄翅膀，对着镜头，它像开屏的孔雀一般热烈、美丽。

原来，他就是一只授粉的蝴蝶，而学生们就是花坛中盛开的鲜花！

“咔！”它的身姿和大家的笑容一起定格在了照片里。

蝴蝶越过摄影师的头顶，又沿着柏油路朝校外悠然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