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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草香

2020-09-17许冬林

作文评点报·初中版 2020年36期
关键词:江堤春色黄花

许冬林

是秋后,沿着环城河走,就遇见了。

那是一株不招眼的狗尾巴草,叶片修长,像吴宫里青女素娥腰间的丝带,剪裁慷慨,飘洒之间,叶尖着了地。杆的顶上擎着毛茸茸的穗子,在午后的阳光里,攒动着,像和秋风在玩一场童年的游戏。忍不住,俯下身去,嗅它,鼻子扎着了,痒得缩回来,竟也捎回来一脉秋天的青草香。

常常散步的江堤上,野花野草也杂乱地生。秋风是一波一波浩荡的浪,来了,怕人不知,细碎的野花便浪花似的点点溅到草地上。然后潮退,碎小的野花一朵朵开败在浅浅的草里。常看的是马兰花。那花瓣单薄得很,像贫寒人家的清瘦女儿,受不得凉风似的。有三两朵攀上细细的茎秆顶端,掀动着细齿样的一轮瓣,柔弱地咬着秋风惴惴不安。更多的隐在及踝深的秋草和青黑的叶里,寂寞,无声。色是淡淡的白,又晕染着浅紫或浅蓝,不够纯粹,倒也安静,像沾染了一抹海水的月光。野花很少有逼人的香,热情似乎不够,实用者的目光里,它是早被沦落为草的。那就以一株草的心态来开放吧,恬淡,随意,秋风的香里,不浓情也不绝情。夹一瓣在书页里,翻完一本书再偶然翻回来,暗香几缕,有回眸浅笑的心动。像年少还未来得及去谈的一场爱情,中年之后在某个街角邂逅,于是那些过往的简单的情节,一一在时光的深处透出悠远的芬芳。

秋日的田野,蒲公英在吐淡白的茸茸,像个寂寞的小妇人百无聊赖,趴在午后的阳台上吹泡泡。

想起往事。那年春天,和朋友们闲逛,在一处院落里,看见一地的黄花,在三月的阳光下明晃晃地盛开,春色奢华。朋友问我花名,当时也不知。经年之后,辞典的一角,迎面撞上“蒲公英”三字,几下端详,竟是诗句里的故人。于是赶紧拨电话,告诉朋友说:某年某月某地,你问我的那野花儿是蒲公英!电话那头,言辞吞吐,朋友大概是早记不起那年的满地黄花。时间的长短并不仅仅是以分秒和岁月的标尺来丈量的,历事多了,淡漠了,时间就远了。有些事,隔了二十年还仿佛昨日;而一朵黄花,再忆起,便已是隔了一场恋爱的时间。看蒲公英,看那一团白头的花絮在风里,看蒲公英把果实当花朵开放到天涯海角,把身体里的香深深塞进泥土里,赶一场又一场的春色,即便是近于无名的卑微,也不肯缺席。

江堤上的苜蓿草,不知几时,都被砍了,高高地堆在货车上,运送到牛奶场去,一群乳牛等着。堤畔上,那些裸露的草根,于淡白的伤口处依然散发出一阵阵温湿而隐秘的体香,旧情未了的样子,在晚风里氤氲,缠绵,弥散。

秋草香,秋草香。人到秋天,百草面前,不适宜看了,就嗅嗅,那香往事一般缭绕。

(选自《旧时菖蒲》)

【赏析】

秋草是秋日里触目可及的植物,也许正是因为人们对秋草过于司空见惯,竟不曾识得它们的名字,对草丛间开放的野花也常常不屑一顾。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如作者一样的人看到了它们。

在作者笔下,野草野花虽很少有逼人的香,但却散发着淡淡而隐秘的味道,在实用者的目光里,它们是微不足道的,但即便是近于無名的卑微,它们也从不在自然界的舞台上缺席,而是把香深深塞进泥土里,去赶一场又一场的春色。那淡淡的秋草香里,蕴含着至深的生活哲理:生命虽然平凡卑微,但精神一样可以幽香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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