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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内洛普:让我们看到希望

2020-09-16祝羽捷

读者·原创版 2020年9期
关键词:菲茨杰拉德失败者经历

祝羽捷

不少人上了张爱玲的当—先是认定交付真心的女人很难善终,塑造了自己悲观的爱情观;又被“出名要趁早”蛊惑,做什么都急吼吼的。可是能有几个人会像张爱玲那样提笔就老,早早显露看透世事的天才气;又有几个人像乔布斯那样,可以骄傲地说:“我很幸运,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英国女作家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已经58岁,放在以作家为职业的人里真是够晚的了。

我在脑海中搜索不到佩内洛普年轻时的容颜,大概因为她出名时已经步入老年。媒体上的照片也多是她白发的样子,眼窝凹陷,有深深的鱼尾纹和法令纹,嘴角轻轻上扬,镜头中的她有一点儿拘谨,有一点儿疏离。

61岁那年,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出版小说《书店》,正式开启了她的文学生涯。在生命的最后20年里,她不断给人惊喜,出版了9部小说,其中《离岸》(1979年)获得布克奖,而她的最后一部小说《蓝花》(1995年)无疑是她最伟大的作品,19次被媒体选为“年度最佳图书”,并获得美国国家图书评论奖。她去世后,经常被评价为“英国二战后最伟大的50位作家”之一。

在成为作家之前,佩内洛普做过许多不同的工作,在政府食品部门、电台工作过,当过杂志编辑、书店职员,做过老师,抚养了3个孩子,很长一段时间经济上都捉襟见肘。

她生于1916年,出生在一个“聪明的英国家庭”—一位叔叔是数学天才,是剑桥国王学院的古典主义学者,后来成为密码学家,并在二战期间在布莱切利参与密码破译工作;她的父亲埃德蒙·诺克斯是杂志主编,身上有一种被佩内洛普称为“爱德华时代的低调习惯”的天赋。她在父亲去世后写了《诺克斯兄弟》,记录了自己卓越的家庭成员。

佩内洛普考入牛津大学的索默维学院,主修英国文学专业,但在入学前几个月,她的母亲去世。她母亲是牛津大学萨默维尔学院最早一拨儿女学生之一,一家人无一例外拥有读名校的经历。成名后,佩内洛普对自己的婚姻讳莫如深,但我们知道她是在毕业4年后嫁给了戴斯蒙德,凭的是对爱情的一腔热血。丈夫戴斯蒙德一生不得志,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因癌症去世。

3个孩子、任性的丈夫,这让很多人觉得佩内洛普很晚才开始写作的原因是被家事所累。她的确是在她的孩子们长大了、可以离开家之后才开始写作的,但她不愿意承认那是为家庭而做出的牺牲。她说:“在早年的岁月里,我是能够写但没有写,我认为一个人可以在一生的任何时刻开始写作。”

在英国文学史上,19世纪的乔治·艾略特在39岁发表了第一部小说,被看作是大器晚成,佩内洛普的大龄创作竟然成为媒体报道她时的焦点。相比30岁热衷于冒险的年轻人,60多岁的女作家有着更加严肃的态度、广阔的视野,也更加柔和、自信。对于小说家来说,所有不堪的经历都可以成为最珍贵的写作素材,她在《离岸》中借11岁的玛莎之口说:“难道你不明白吗?你学的每一样东西,你受的每一种苦,都会在你人生的某个时刻起作用。”

她早期的作品取材于自己的生活经历。我从《书店》里读出了佩内洛普和主人公相似的经历。她在父亲去世后开始创作,在丈夫去世后更是全身心投入小说创作中。《书店》里,弗洛伦斯·格林夫人买下一间老宅想要开一家书店,这是她开启人生下半场的方式。“在哈德堡,她半生中有8年多时间,靠已故丈夫留给她的微薄薪金度日。她最近在想,是否应该让自己看看,同时也让别人看看,她可以靠自己过活。”就这样,一位每年都穿着同一件大衣的女士,在丈夫去世8年多后才决定寻求人生的意义,要做一件挑战封闭、保守小镇的事业,尽管阻碍重重,也没能击退她的决心,因为比起嘲讽、偏见、挑衅、阻挠,更令人害怕的是年老时的孤独。

某天早餐时,弗洛伦斯·格林在收音机里听到:“20世纪人类的预期寿命分别是男性45.8岁,女性52.4岁,现在男性的预期寿命是68.1岁,女性的是73.9岁。”这些数字当然不仅仅说明人类的寿命在延长,也许还是佩内洛普怀着的期待—女人没有这么快老去,她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在1960年至1963年期间,佩内洛普和家人有一段住在泰晤士河巴特西河段船上的经历。那是她人生的低谷时期,收入不够用,佩内洛普也绝不向父亲伸手。有一天,船屋沉入泰晤士河,她焦急地赶到当时教书的威斯敏斯特导师学校,告诉学生们:“对不起,我迟到了,但我的房子沉了。”在小说《离岸》中,她刻画了一群“船屋者”。我也曾拜访过住在泰晤士河上的朋友的家,在潮涨潮落的摇晃中,我对逼仄的船屋不再抱有浪漫的幻想,真实的生活并不像惠斯勒的绘画那样如诗如画,“在船上生活,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身体健康上看,风险都太大”。

《人聲鼎沸》(1980年)则取材于佩内洛普二战期间的工作经历;喜剧小说《弗雷迪戏剧学校》(1982年)取材于她在伦敦意大利康蒂戏剧艺术学院的授课经历。

佩内洛普说自己会被“那些似乎生来就会被打败或深深迷失的人”所吸引,“他们愿意承担世界强加给他们的条件,尽管他们有勇气,尽了最大努力,他们还是未能屈从于这些条件……我写作时,就是想为这些人发声。”正如她在《离岸》里探讨了城市边缘的船上居民的生存处境,这些“船屋者”曾经是陆地上的失败者,他们的生活如晃动的船只一样不稳定。在《书店》的结尾,弗洛伦斯以失败告终,并得出令人伤心欲绝的结论:“那个小镇并不需要一家书店。”佩内洛普写的失败不单单是个体的失败,有时是一类无法界定的善良之人的失败,有时是弱势群体的失败,有时是脆弱文明的失败。失败也分两种,一种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失败,另一种是纯粹的失败。佩内洛普写的并非纯粹的失败,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是“迷人的失败者”。

话说回来,真正的文学都是属于失败者的—谈论赢家是很无聊的事情,运气太好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写的,失败者却提供了丰富而多样的乐趣。佩内洛普曾说:“我一直忠于我最坚定的信念,我指的是为失败而生的人的勇气,强者的弱点,因误解和错失良机而产生的悲剧。我已尽力将这一切视为喜剧,否则我们又怎么承受这一生呢?”

人们常说,长大就是目睹自己的梦一个又一个地破碎。我不否认这个世上有很多职业的成功需要靠吃青春的红利。幸运的是,还有不少像佩内洛普这样的“夕阳红”样本,让我们这些较迟才滑向梦想轨道的人认定,只要还留有生命力,就有再次尝试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出名早的作家和大器晚成的作家,因为最终只会留下好作家和坏作家。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让我们这些不够早慧的人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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