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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日本人的传统英雄观

2020-09-10张彦萍

今古文创 2020年22期

【摘要】 纵观日本历史,织田信长、丰臣秀吉这两位战国时期的战将最受欢迎。然而,在日本人的传统理念中,最具魅力并令人最为怀念的还是那些无法如愿完成人生使命、中途夭折的悲剧英雄。本论文以最具代表性的悲剧英雄——平安末期战将源义经作为研究视点,分析阐释了日本人的传统英雄观—败者之美学的审美意识及心理特质。

【关键词】 日本人;传统英雄观;败者之美学

【中图分类号】G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2-0042-04

源义经,这位日本平安时代的名将,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却因功高震主,而被镰仓幕府建立者的兄长源赖朝所猜忌和刁难,最终与兄长决裂。后却因敌不过时代的潮流,最终兵败自杀而亡。这位悲剧英雄因为富有传奇性的人生,被后人广为传颂、怀念。

以下就源义经这个人物作为研究视点,分析阐释日本人的传统英雄观—败者之美学的审美意识及心理特质,目的是为深层地,细致地理解日本文化提供参考。

一、关于源义经和源赖朝

在日本历史长河中,急若流星般闪过的日本平安时代的战神——源义经,一生悲惨,虽然他是源氏首领源义朝之子,但是出生后不久,因父亲兵败被杀,母亲为了生活被迫改嫁。

源义经七岁时被送到京都鞍马山寺院寄养,受尽欺凌,之后颠沛流离于各处。1180年,源义经与兄长源赖朝通力征讨平氏,在著名的战役源平合战中战功赫赫,名扬天下。

1185年,源氏和平氏在平氏最后的根据地彦岛的外海坛之浦展开海战,经此一战,平氏被彻底消灭。然而作为第一大功臣的源义经因功高震主,被兄长源赖朝忌惮。

源义经名扬天下,让源赖朝备感威胁。消灭平氏后,作为坛之浦第一功臣的源义经不但没有受赏,反而被追究违反军纪的责任。

1185年10月,处处被刁难的源义经正式与兄长源赖朝决裂。源义经虽是武家的孩子,但他本人并没有这个意识,自小长在京都,对于贵族社会比较熟悉,而对武士阶层的诉求却不太了解。武士的诉求很简单,就是不要贵族像对待贱人一样对待他们,而且要承认自己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私田,而这些以天皇为代表的贵族阶层不会轻易同意。

源义经对贵族有很大的偏向,同时当时的后白河法皇(日本历史上所说的“法皇”,指的是已出家的太上皇)为了拉拢源义经对抗以源赖朝为代表的武士阶层,故意让源义经接受京都方面的官职,让其贵族化。成为贵族的源义经,失去了武士阶层的支持。而其所处的时代,是日本平安时代的末期,也就是从贵族社会向武士社会的过渡期,走向武士社会是当时日本社会的必然,而这种大势,也许决定了源义经悲剧的一生。源义经虽名震天下,但终究势单力薄,不敌兄长源赖朝的大军而败,最终手刃妻子与4歳的女儿后引刀自裁,享年31岁。

再有就是被称为平安时代永远的战神-源义经的情商和他的军事智商极不匹配,他在军事上可以说是天才,有很多过第一次。

例如,日本的第一次会战,在源义经之前,日本人理解的“会战”,就是与敌人的“个人”格斗,把这些格斗综合起来就叫“战争”。

但是,源义经则能够把敌我双方视为对立的集团,他是第一个用这种概念来看会战的人。还有日本第一次骑兵长途奔袭机动战。当时的日本人认为骑兵就是骑着马的士兵,完全没有意识到骑兵贵在机动性和突袭的优势。而源义经天才般地认识到,并采用这种战术打败了平家。

据史记载,直到400年后的织田信长,才重拾这一战术,奠定了其未来统一日本的基础。

源义经作为日本历史上典型的悲剧英雄,他的传奇般的事迹被后人津津乐道。他高洁不屈的品质也被后世的日本人作为武士精神的典范。历史本无所谓对错,源赖朝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政权的稳固,而他建立的镰仓幕府也持續了近150年的安定。

对于源义经来说,虽然可以成为悲剧,却也使得他的故事在后世广为流传,源义经之名也得以流芳千古,同时也让人们感叹在时代的潮流下,天才的源义经也无力改变什么。源赖朝作为日本镰仓幕府首任征夷大将军及镰仓幕府的创立者,而源义经作为日本著名的战将,站在源赖朝的立场,其弟源义经军事能力过于出众,威胁到了自己,为了自身利益,必将除之而安。

源义经的一生千难万险,忠君爱国,以身殉国,作为武士精神的典范在日本人的传统理念中,他是最具魅力并令人最为怀念的悲剧英雄,因此备受后世日本人的爱戴。

二、败者之美学的由来

在日语词汇中有“判官贔屓”这个专有名词,根据《广辞苑》字典的解释是:源义经作为薄命的英雄,令人怜惜和同情。

换句话说,第三者对具有强有力对手的一方——弱势者的同情和偏爱。这是日本人对典型的悲剧英雄——早逝的源义经这个人物自然而然流露出偏袒的特有情结。“法官”是源义经被赋予的官位,但其名称因他的没落而成为“袒护弱势者”的表现形式而被固定下来,成了一个特有的专有名词。

的确,纵观日本历史甚至当代的日本,日本人有像源义经一样,孕育悲剧性的人物被强烈吸引的倾向情结。如果再稍微严谨地定义“判官贔屓”这个词的话,就是说本来才华能力有余,但其才华能力还未开花,生命在途中就夭折的人物。

对于这样的人物,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袒护之情。“对弱势者表示同情”可以说是日本人心中蕴含着的和善温柔之情,这可以说是日本人的一种审美意识及心理特质也不为过。

在日本历史中,能够使用“判官贔屓”这个词的人物,屈指可数。也不是说日本人因为偏袒弱势者就把其供奉成英雄来同情。而是在日本人的心灵深处认为的魅力英雄形象,是因为英雄们在不稳定的争乱时代,一心一意地贯彻始终不屑于世俗的成功,诚心、至诚是日本英雄的根本特性。诚心在英雄的灵魂深处拒绝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轻视实际利益的想法和行为。

换言之,英雄都具有道德的洁癖。这样的英雄认为主张的、目标的、合理的正当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英雄主张主义时所具有的纯真。

这可以说,这种心灵深处体现出来的不但是日本传统文化中对“物哀”的审美意识,还兼顾了“诚”的精神。日本的英雄们不是为了现实的理想,而是为了精神上的理想而活着。一言蔽之,日本人的审美意识蒙眬晕幻,却能勾魂摄魄,让人心潮澎湃。这也可以说是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审美意识也不为过。

这种审美观源于被丰富的自然包围的国土中成长孕育出来的一种特有的审美意识。其身姿优美的自然美意识成了日本人的特质。这种特质就是日本人对于美的事物,快乐与感伤,感伤与享受并存的特质。

日本历史中,可以使用并配得上“判官贔屓”这个词的人物,除源义经之外,也只有景行天皇的皇子武尊,是与之相近的人物。

综上所述,“判官贔屓”式的人物出现,应该具备以下七个条件。第一是悲剧性。悲剧性才是“判官贔屓”发生的前提;第二是在某一领域具备特殊才能的优秀人物;第三是出生高贵;不是天皇的儿子,也是身份高贵这样的人物;第四是才华能力还未开花,生命在途中就夭折的人物——早逝的人物;第五是有某种性格缺陷,精神上飘浮着非强势的人物;第六是像源义经一般,有源赖朝一样强有力的对手存在的人物;第七个条件就是活得纯真、干净的人物。

从以上条件来看,织田信长这个人物年纪太大的同时,不存在比织田信长更强的对手。另外,坂本龙马这个人物虽然符合大部分条件,但出生下级武士,身份低贱。

因此,可以使用并配得上“判官贔屓”这个词的人物,严格考察的话,真的是凤毛麟角。真正能够和“判官贔屓”这个词最贴切、最恰当的人物,也只有源义经这位悲剧英雄。

虽然“法官”本是源義经被赋予的官位,但其名称因他的没落而成为“袒护弱势者”的表现形式而固定下来,成了一个特有的专有名词,由此败者之美学的审美意识在日本人的理念中得以定格和传承。

三、“高贵的败北”之审美意识及心理特质

英雄是胜利好,还是失败好,这是不是愚蠢的问题呢?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研究日本平安时代、元禄文化、现代日本的政治思想、历史和文学的莫里斯在1976年出版的《高贵的败北——日本史上悲剧的英雄们》中对这个问题合理地做出了很好的诠释。他在这本著作中写道:“高贵的败北——这是日本人特有的性情和历史特征”。

这本书是以挫折具有重要意义的日本英雄形象研究为中心的比较文化论。有部分人评价莫里斯的这本著作是与日本宫廷文化的纤细、优雅之美一齐理解了日本人文化的残酷、严峻和悲壮一面的著述。也有很多日本读者被《高贵的败北——日本史上悲剧的英雄们》所感动,并通过外国人的研究,确认了日本人自己继承了这个悲剧英雄形象的精神传统。

走在现代诗顶端的诗人谷川俊太郎在这本书的书评中写道:“战后数十年间,贯彻诚之类的词语,充其量只是用于战争,它教会人们贯彻对天皇的忠诚,与华美一起凋落,战后成了日本经济的先兵,对于一直辛勤劳动的人来说,是一个让人感到危险的词语。但是,我对自己这种贯彻诚的生活方式感到有魅力,感到困惑。这本书将这种困惑一股脑儿地指出了人生新的可能性,我读了这本书,明白了对‘贯彻诚’这件事憧憬的根源之深。干脆以‘贯彻诚’的憧憬作为动力,改变人生吧。我的人生即将退休,正是在我们这个年代,才需要再次‘贯彻自我’不是吗?这一次也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人类,奉献自己剩下的人生,这一点不论实际情况如何。”

诚实行为的实际效果并不重要,不仅不重要,而是这个行为要求现实的无意义。这被认为是日本人所具有的“不可理解”的一面。莫里斯认为这一方面,实际上是从1600年的日本文化历史中酝酿出来的。并且,浓缩在日本这个国家完成了死于非命的英雄的一生的那一面。

那些死于非命的英雄们通过日本的历史受到人们的尊崇和喜爱。他们的一生,无论看哪一位,都与重视成功和实绩的精神风土完全相反。

下面看一看莫里斯对“高贵的败北”的诠释:我们西方人追求血,血染红露出牙的世界,力量与力量的斗争,力量支配的绝对不和谐的声音,没有回响的世界,尊崇成功者。其中英雄的典型就是他们的主义大义胜利的人们。当然胜利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常常是以英雄的生命为代价得到。

但是,如果是英雄的话,像穆罕默德那样,即使在战争中幸存下来,沐浴着伟大的荣耀,或者是迎来了自豪战死的像圣女贞德那样度过一生的人,也是她的努力和牺牲。牺牲的死,在重视实际利益的现实世界里应该是有价值的。

成功者成为英雄的例子,当然在日本也有。有被称为日本纳尔逊的东乡平八郎元帅、野口英世等。但是,日本人的传统理念中,感觉特别有魅力的英雄形象是在不安定战乱的时代,专心致志地贯彻“诚、至诚”;不是为了取得世俗成功而采取必要的阴谋;不是为了世俗成功而妥协的人物。典型的日本英雄们,有日本武尊、捕岛部万、有间皇子、菅原道真、源义经、楠木正成,以及17世纪初基督教教徒的叛乱领导者天草四郎,还有因为经济和哲学上的大义而战斗的大盐平八郎,在现代最受欢迎的西乡隆盛登场。

在这9位英雄中,源义经最能兼备倾诉日本国民感情的特质。青年时期他的勇气和活力使源义经的存在迅速突出、上升。他在战场上有着丰富的独创性、想象力和胆识,在私生活中是个诚实、直率的人。

但是,人们之所以爱着这位英雄的一生,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源义经成为了兄长源赖朝追求光辉荣耀的政治阴谋的牺牲品,站在失败者的一方,最后破灭。

源义经的一生被日本独特的哀感所装点,少年时期,他像一片云彩一样一个人躲在山中,或者在京城的街道上,一边听着忧郁的笛声一边徘徊。然后在最后的岁月里,源义经作为逃亡者生活着,被追踪着生活,有比他更务实的眼光成为了被更加狡猾的人们所纠缠的牺牲者。那时,他身边只有小部分忠实的部下,被大部分人都抛弃了。

源义经作为战士的辉煌成功,是他成为伟大英雄不可或缺的条件,正是因为这个条件,他最后的破灭,让人更加悲痛欲绝。源义经由于失败的悲剧性,历经数世纪,一直保持着日本英雄形象的极致名声。他的声望比胜利者的兄长源赖朝高得多。

在日本史上悲剧的英雄群像中能够被称为“高贵败北”的英雄共性就是“诚”。这个“诚”让他们遭受挫折的一生充满了悲哀。“诚”被认为是“诚、至诚”,而诚、至诚是日本英雄的根本特性。也就是精神和动机的纯粹性;拒绝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轻视追求实际利益的想法和行为。是道德的洁癖。主张主义、目标的合理正当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英雄在主张主义时所具有的纯真。日本人对无法如愿完成人生使命、中途夭折而没落的姿态感到美丽,被吸引,内心热血沸腾。

“高贵的败北”,这一主题被莫里斯的合理精神所采纳,在众多日本读者的眼里,将军源赖朝的现实能力和他对国家及其历史的贡献度之高被鲜明地反映出来。楠木正成的形象也被置于“法官偏袒”的传统之中。楠木正成是军事政治领袖,在很多方面都是天才。

因此,无论他生活在哪个国家,都能在那个政治行动目标的基础上取得胜利,因为他有那样的才能。然而楠木正成却是日本人,他站在败北的一方,选择支持后醍醐天皇这种无能的反动独裁君主。楠木正成的敌人足利尊氏踏着时代的潮流,成为了政治的领导者。而对日本历史的发展做出伟大贡献的不是楠木正成,而是足利尊氏。

然而,足利尊氏并沒有成为国民喜爱的对象。总之,失败挫折的样子会让日本人泛起偏袒和同情之心。或许有人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感伤主义而已。然而,无论是谁都会这么想,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国民都会看到对为了败者一方而战斗的人的感伤的同情心,和日本人败北所带来的高贵以及“贯彻忠诚”的精神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

莫里斯在著作中写道:“拿破仑的称赞者几乎没有谈论过其在滑铁卢大败以后的时期。如果拿破仑属于日本传统的话,他灭亡的大动荡和之后的惨痛余波,才是讲述英雄传说的中心部分吧”。日本人崇尚“诚”。比如说,无论是拿破仑那样的英雄,还是哪位英雄的内心,最终都会出现“贯彻诚”的态度。“诚”是伦理宗教的一个概念。

莫里斯对日本文化的理解很深。他带着“物哀”的美感,不放过“诚”的精神。强调这个“诚”应该对应西洋的“信”进行评价。

所谓在西方的信仰,是彻底地将一个坚定的信念奉献出去的决断。确实,日本人所持有的“诚”的概念没有超越性的意义。但是,日本的英雄们却信奉“贯彻诚”的生活方式,就好像是雅典的人们在向“未知的神”礼拜一样。神是“诚”。莫里斯实际上和日本人一起对欧美提出了问题。

对于日本人来说,现在是否能保持自古以来的“诚”传统,而且不是为了一个地方或一个国家的重大事件而牺牲自己,而是为了更大的事情,而问我们是否能为了整个地球的重大事件而牺牲生命。

对于西洋人来说,西洋人到底能不能像日本的英雄们怀抱着精神上的理想生活一样,不是为了现实的理想而是为了精神上的理想而生活呢?问他是否有不可动摇的忠诚心。于是,不管是东洋还是西洋,莫里斯提出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是为了我们的自我这一渺小的东西而活着,而是必须要活在更大的理想之下的问题。

四、结语

毋庸置疑,英雄当然是才能勇武过人,具有高贵的品质,不畏艰辛,无私奉献并能够带领人们做出了巨大的对人们有意义的事情或者他们自己做出了不平凡事情的人。

而本文从另一角度对一般论之外的英雄观——败者之美,高贵的败北进行了分析,主要论述了日本人对悲剧英雄精神层面的认知及理念。

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英雄是一个伟大的人,他通过致命的性格缺陷遭遇不幸,虽然悲剧英雄必须是一个正派的人但他不能是美德的缩影。亚里士多德认为这样的英雄必须首先引起观众的情感依恋,这样观众才会害怕角色的悲惨命运。

然后,观众一定会同情这位受苦的英雄。本论就日本典型的悲剧英雄——源义经作为研究分析的对象,对日本的传统英雄观的败者之美——“高贵的败北”进行了阐述,从中探究了日本人的审美意识及心理特质。

参考文献:

[1]土居建郎.日本人的心里结构[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T.卡莱尔.英雄和英雄崇拜[M].张峰等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3]新日本製鐵株式会社.日本の心―文化·伝統と現代[M].丸善株式会社出版,1987:31-38.

作者简介:

张彦萍,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日近现代文学比较、日本幕末明治期汉诗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