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磊

【摘要】刘鹗《老残游记》被鲁迅列为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以行侠仗义的主人公老残为中心，描述了老残在社会上的所见所闻。小说反思了儒家传统文化，提出了在当时尖锐的社会问题。本文将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与《老残游记》文本分析相结合，分析了作品的表层主题与深层内涵，希望推动符号矩阵理论应用的发展，也旨推动儒家文化的反思与发展，并为其他相关文本的分析提供新的思路借鉴。

【关键词】格雷马斯;符号矩阵;《老残游记》;文本分析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8-0027-02

从形式上看，《老残游记》是一部典型的游记体小说，以老残的经历为线索，写出老残的所见所闻，老残既是叙述者，又是参与故事的主人公。内容上，突出特点是揭发清官可恨，写玉贤、刚弼等清官造站笼、行酷刑、冤枉好人的“苛政”。思想上，旗帜鲜明地反对程朱理学、为民说话。《老残游记》看似透露着一种强烈的反传统意识，是否果真如此呢？细读文本时，却能够发现种种自相矛盾之处。本文试图通过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方法，从文化角度分析《老残游记》的表层主题及其深层内涵。

一、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理论概述

法国著名符号叙事学学者格雷马斯在列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结构分析的基础上，提出了“符号矩阵”的观点，认为符号矩阵是文本意义的基本形式，能够揭示故事的深层结构和意义。一个符号矩阵由四个维度组成，可以说，符号矩阵的结构是基于某种建立在事前分析基础上的逻辑先导思维，这种逻辑思维类似于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模式。在符号矩阵中，两项之间的逻辑关系是相互反对的，而每一项又各自存在着一个新项，即与它自身相矛盾的项。同时，延伸出来的两个矛盾项之间的关系也是相互反对的。即设立两个相互对立的元素“A”和“反A”，同时又有与“A”矛盾的“非A”，以及与“反A”矛盾的“反非A”，这两个新元素项“非反A”和“非A”相互对立。而“A”和“反非A”间存在蕴含关系，“非A”和“反A”间存在蕴含关系。

二、表层主题：以原始儒家思想解决官场危机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最后一章《清末之谴责小说》中，谈到《老残游记》，说它其中所提及的清朝清官的可恨是“言人所未尝言”。《老残游记》以老残的一场梦为开始，在梦中，一艘破旧大船上，水手、舵手随意欺压乘客，视乘客之命为草芥，搜剥乘客们的干粮和衣物，而乘客们并不敢反抗，其实便是朝廷官员欺压百姓的象征。第三回对清官玉贤的描述，首先是“他办强盗办的好，不到一年竟有路不拾遗的景象”，谁能不敬佩他呢？然而，随后读者便知，这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倒不是太平盛世的缘故，竟是“苛政猛于虎”，人人道路以目的缘故。于家被强盗设计诬陷的冤案、卖布掌柜的妹夫被捕快诬陷的冤案、府台随意放宽河道导致黄河洪水泛滥，几十万人丧生的惨剧、贾老一家十三口人被害，贾魏氏屈打成招的冤情，等等，都传达着一个清官害民无用的思想。清官可以视为符号矩阵中的个维度“A”。

自古以来，清官都与贪官相对，玉贤、刚弼这些清官并不贪腐，相反，他们自认为一身正气，为民除害，人们也一味褒清官而贬贪官，可是实际上，这些清官却和贪官一样，置民于水火之中，百姓有苦不敢言。这种观念上清官和贪官之间的矛盾，是《老残游记》首先想要纠正的。因此，将贪官置于“反A”一维。贪官为何自古以来同清官相对立？因为它违反了儒家忠君、爱民的仁义精神。越界为己谋私，于君不义;掠夺民脂民膏，于民不仁。它显然和儒家思想相违背。清官则不同了。清官个人品德高尚，不谋利，不掠夺民脂民膏，小说中防治强盗、拓宽河道，即便手段残酷，出发点无不是为民，无疑符合儒家仁义精神，他们俨然是天理的化身。所以，儒家精神是作为贪官的矛盾面“非反A”出现的，在小说中，则以老残为代表，既救民于水火，又拒绝宫保的官职邀请，不谋利、不谋名，只为百姓。 然而，虽然看似清官们遵守着儒家道义，在小说中，却明明没有真正为民，百姓们是叫苦不迭。玉贤、刚弼们判案时的凭臆测专断随意处置人命，他们丝毫不讲充足的证据，认定哪些人是罪犯，就嫉“恶”如仇，非置其于死地不罢休，而不反思自己是否判案有错。

例如第五回中，玉贤得知已没有多余站笼放置于家三人了，便道：“我最恨这些东西！着要将他们收监，岂不是又被他多活了一天去了吗？”一身正气的同时，透露着本质的极端残酷。同样第五回里的一段话，从侧面反映了清官和百姓的对立。在第五回中，不知情的老残询问一百姓是否有冤屈，那百姓连连答道没有，但是却连话都没说完時，就已经流下了痛哭的泪水。这个场面清晰表现出了百姓对那个时代所谓的清官的怨恨与无奈。而作为读者，如何才能不站在百姓这一面，同他们一起痛恨这所谓的“清官”呢？所以，百姓无疑是作为清官的矛盾面“非A”出现的。

对于清朝官场的种种问题，刘鹗设置了老残、黄人瑞等人作为示范性的解答。如老残向王子谨提供了解决强盗问题的迂回方法，即动用民间资源刘仁甫;老残和黄人瑞变相救出了卖身为妓的翠环和翠花二女;在贾魏氏月饼冤案中，老残也动用官场资源，得到宫保手书，当场救下魏氏父女，最后还设计破了这桩奇案。清官为名，贪官为利，各自守一端，互相参照而行事。老残游离于二者，虽不是官，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却俨然是真正的父母官，这种真正的儒家精神方法，是刘鹗试图解决狭隘的清官和贪官之矛盾和弊端的一个想象性的方法。

与此同时，还有“百姓”这一端。“百姓”在这个符号矩阵中，实际上是回避矛盾的。中国传统社会集权和官本位的传统，以及百姓自身的软弱逃避特性（如百姓对玉贤所作所为极为恐惧和反感，但没有人会站出来反对），都形成了一种百姓的弱小传统。百姓在《老残游记》中要么是见官则瘫，要么是有怒不敢言，和老残一干人等是不同的。他们面对官的欺压，是束手无策的，只能等老残等人来解救。所以从这个角度说，百姓这个身份，是被刘鹗作为一个“他者”来描绘的，而老残、黄人瑞、黄龙子等人，才代表着刘鹗的精神理想。刘鹗是想用儒家的仁义思想解救清末危机重重的清朝官场社会。

三、深层内涵：以原始儒家思想解决程朱理学的危机

从试图挽救危机重重的清朝官场的主题出发，还能够进一步深入其文化内涵。在这里，首先是人性和反人性的冲突。刘鹗最为推崇孔孟的原始儒家思想，极其厌恶后世程朱理学。他在《老残游记》中多次鲜明反对程朱理学。例如玙姑和申子平的对话，当申子平说理学很好的时候，玙姑现身说法，犀利揭露了理学反人欲的畸形缺陷。清官们的所作所为，不正是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一个代表吗？他们心中没有人性人情，只有他们自认正确的“天理”，极大违背了原始孔孟儒家的仁义精神，虽然它们都包含在广义的儒家思想范围之内。在小说中，什么是人欲？人欲即人性、情理，即人正常的本性追求，灭人欲，则表现为对人生活中正常的行为加以歪曲，而“天理”大旗背后的是极端的残酷。

更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的阴阳转化的思想。为此，刘鹗借黄龙子之口提出了“势力尊者”的概念，即黄子龙口中所谓的上帝与阿修罗的共同来源。这里“势力尊者”的概念，已经超出了原始儒家精神，上升到了对宇宙、历史的宏观哲思上。就如同四季轮回，冬天的生命衰亡是为春天的万物复苏做准备的，无论正义还是邪恶，都轮回转化，在哲学高度上，共同都促进着历史的进步。那么如何促进呢？便是“势力尊者”的力量。阴阳正邪其实都是势力尊者衍生出来的力量，各自都有其历史使命。如清官和贪官在本质上的奇妙转化，以及刘鹗寄希望于未来，清官之惡不久便会消逝，迎来中国文化雄傲世界的时代的企盼。

清朝的清官和百姓的矛盾，可视为程朱理学和人性的矛盾。老残等人的出现，既不为天道，也不为名、利，一心为民。可见刘鹗不仅要用原始儒家思想解决官场问题，还要以此解决深层的理学和人性的矛盾。不论从哪一个矩阵的角度来看，老残虽是医术高明的江湖医生，本质上和百姓却是分离的，他解决问题，根本上还是靠比玉贤和刚弼们更大的官——宫保的照拂，这是任何一个普通百姓都做不到的。由此也能窥得刘鹗的士大夫知识分子立场。

“势力尊者”一维，又将矛盾引向形而上的不可解决的方向。阴阳轮回，自古如此，既然如此，百姓需要做的只是坐等“阴”快点过去，“阳”快点过来即可。既可以说这一维是刘鹗无奈的结论，毕竟那些为恶的“水手”太多，拿着罗盘、坐着小船去拯救整个大船的这三个人力量太小，所以刘鹗既是在充满希望地期待着的，更是对个人力量难以改变时代以及命运的绝望，因而只能寄希望于冥冥之中的“势力尊者”。另一方面，又可以说这一维起着维护不公平现状的作用，体现着刘鹗潜意识中维护清朝王室统治的思想。

综上所述，《老残游记》的核心便是原始儒家的仁义思想，刘鹗以此假想地解决着危机重重的官场矛盾，而且试图以此纠正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谬误，同时其中还掺杂着《易经》阴阳转化轮回的思想。《老残游记》虽然反叛，本质上却仍属于传统士大夫阶层立场上的小说，但不能因此就忽视其内容和艺术上的地位。它还具有深刻的文化反思内涵，直至今日，都有着文学、文化乃至社会方面的启发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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