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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歌的本真特性简析

2020-09-10谭振江

今古文创 2020年3期
关键词:古典诗歌体悟本真

谭振江

摘  要:自《诗经》《楚辞》以来,我国古典诗歌就铸就了本真的诗学风范。“本真”的观念源于老庄思想,但也为各家所器重。本真,为古代诗人秉承并发扬光大并成为风习。本真的古典诗歌是源于诗心的自然流露,它是至真之情、至诚之心的表达与表白,而且具有质朴无华、静谧恬淡、通透无碍等特性。本真的古典诗歌是古代诗人本真地体悟、诗意化生息、艺术与生命合而为一的艺术结晶。

关键词:古典诗歌;本真;体悟;特性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8264(2020)03-0042-03

我国古典诗歌“本真”的观念梳理起来要追溯到老庄的思想渊源。《庄子·大宗师》寓言有道是:“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鱼悠游自在地处于江湖就是最自然、真实的生存状态。这可谓是对“本真”状态的形象阐释。对鱼而言处于岸上,尽管相濡以沫,却是不合自然、人为的。这在崇尚无为、返璞归真的道家看来是不可取的。

本真的古典诗歌,古已有之。无论是《吕氏春秋·古乐篇》记载的“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还是《吴越春秋》记载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都与劳动生活的密切相关,并体现出“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本真特点。以《诗经》和《楚辞》为代表的民歌特色鲜明的古典诗篇,开创了厚朴、明朗、隽永的古典诗歌本真的诗学风范。本真的中国古典诗歌源远流长,为古代诗人传承、沿袭并成为风习。

一、本真的古典诗歌是至真之情的表达

《庄子·天地》讲到“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有“机事”“机心”“胸中则纯白不备”,就会失去本真而文过饰非。五柳先生陶渊明人如其名,是位受老庄思想熏染、性情本真的诗人。且看《归居·其二》 :“时复墟曲人,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诗人厌倦尘俗、尘想,对郊野、田园乐此不疲,情有独钟。

再看《饮酒·十四》:“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诗人抛却功名,以酒为乐。萧统在为《陶渊明集》结集的序语中称陶诗:“旷而且真。”元好问也赞陶诗:“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明代钟惺则称颂:“陶公山水、朋友、诗文之乐 , 即从田园耕凿中一段忧勤讨出,不别作一幅旷达之语,所以真旷达也。”(《古诗归》卷九) 古典诗歌“诗言志”“诗缘情”的诗学法则,也促使诗就成为诗人本真的审美感知与情感表达的载体。

二、本真的古典诗歌是至诚之心的表白

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煮豆却燃着豆萁,豆萁在锅下燃,豆却在锅中泣。这首诗之所以能流传千百年,除了作者巧妙地把同胞兄弟的骨肉亲情,十分贴切地用同根而生的“豆”和“萁”来做比拟之外,更重要的是其至诚之心感人肺腑。

《庄子·渔父》言:“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强哭未必能打动人。就如美学家苏珊·朗格所言:“一个嚎啕大哭的儿童所释放出来的情感比一个音乐家释放出来的个人情感多得多,然而当人们步入音乐厅的时候,决没有想到要去听一种类似孩子的嚎啕的声音。” [1] “发乎情、止乎礼”的艺术感染力,才能引发艺术共鸣,产生真善美的感受。被梁启超誉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的陆游,年少时就抱定“恢复中原”的报国雄心。即便是耄耋之年他仍不改初衷,铿锵豪迈:“北征谈笑取关河,盟府何人策战多?扫尽烟尘归铁马,剪空荆棘出铜驼。史臣历纪平戎策,壮士遥传入塞歌。自笑书生无寸效,十年枉是枕琱戈。”(《书事》)苏东坡曾以“诗从肺腑出,出则愁肺腑”评价孟郊的诗作。从《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过伶仃洋》等包括陆诗在内所有脍炙人口的不朽诗篇中,都不难体会感人肺腑、至诚真挚之谛义。

三、本真的古典诗歌是质朴无华的

如《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纯粹的白描,不加以修饰,但表达的感受却本真无邪。又如《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区区十二字就将秋之洞庭风光描画得淋漓尽致。孔家儒学很崇尚这种“文质彬彬”的素朴之美。

《论语·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子夏又问《诗经·硕人》诗句中“素以为绚”如何解释。老夫子还是以作画为喻作答,“绘事后素”。孔子所言,其实是“质”与“文”孰先孰后的关系问题。

在此,质的优先地位得以明确。不妨来看陶渊明归于田园的质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归园田居·其一》)鸟飞、鱼游、犬吠、鸣鸡、树丛、村落、房屋、炊烟……经诗人素朴的白描,一幅原生态充满生机活力的生活场景画卷徐徐展开,历历在目。

陶渊明诗作如他自己所言:“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归去来兮辞序》)不同于浓彩重抹的夸饰,这种白描朴素无华,冲破了形式与内容的羁绊,无有人为的彩“绘”特征。确如后继者李白所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故钟嵘《诗品》称陶诗:“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刘勰《文心雕龙·明诗》有言:“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用此感于自然万物触动而自然生发的诗,指称褪去魏晋绮靡浮华风习的陶诗再贴切不过了。

四、本真的古典诗歌是静谧恬淡的

老子有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其“观”是指以空明清静之心看待世界。古典诗人受儒道释尤其是道家思想文化观念的浸染,诗人们崇尚“忘我”地“静照”(静心观照)。

宗白华老先生在《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文中对此有深入浅出的概括:“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上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 [2]这就是心无挂碍与俗世暂时绝缘的本真“观照”。

通过这种自我内心净化与升华的“观照”往往直达明德、至善、至美的彼岸。效法者苏轼有言:“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为苏轼所推崇的陶渊明田园诗就有此静穆、澄明、恬淡之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就是他优游“大化”“不喜亦不惧”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的真实写照。

再看,北齐乐府民歌《敕勒歌》,其笔法古朴苍劲,气势雄浑,静穆卓绝,灵动万千。“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阴山”“川”“四野”“草”,与“牛羊”与人浑然一体,静动相生,和谐自然。其整体感让人感到,如果缺一似乎就留有缺憾。

五、本真的古典诗歌是源于心灵的自然流露。

与为赋新词强言愁迥然不同的是,本真的古典诗歌是诗人心绪情不自禁的自然流淌。以陶渊明《和郭主簿·其一》为证:“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凯风因时来,回飙开我襟。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园蔬有余滋,旧谷犹储今。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诗人陶然于田园佳境,其乐融融,情韵志趣悠然而生发。怀才不遇孤寂、落寞、苦闷的陈子昂,当他登幽州台,眺望浩渺悠悠深广的“天地”,于是顾影自怜迸发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慨甚至“怆然而涕下”。

诗“情”与山川“物”融通,人与自然和谐相生。恰如《文心雕龙·物色》所体察的:“目既往返,心亦吐纳……情往似赠,兴来如答。”可见本真的古典诗歌不是硬做出来的,乃是山水本然的吟咏。陆放翁真切体悟到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是源于生活的本真创作心得,这对矫情、雕饰和僵化、刻板的当今诗坛不啻为训诫。

六、本真的古典诗歌是通透无碍的

白居易有名为《白鹭》的绝妙之作:“人生四十未全衰,我为愁多白发垂。何故水边双白鹭,无愁头上亦垂丝。”诗人因愁多而发白,见到“白”鹭,不禁触景生情而发问。这一问,在常人看来,显得离奇甚至荒诞,但对于本真的诗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了。只因本真的诗人其诗思是率真的、通透的、灵动的,是飞扬无碍的,是与其生命本真体悟合而为一的,所以必然地冲破人为逻辑的樊篱。庄子曾言传:“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齐物论》天、地、物不是外在于自我的它物,人有人性,物有物性,但源于道,殊途同归为一体。不像现代人心目中的自然,是人化的自然界,是与人二元对立的,是为人所征服的对象。

天人合一是中华文化特有的理念、智慧和神韵,人与自然本然圆通,因此无有障碍。王昌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中少妇,春日凝妆,踏上翠楼,忽见送别征人的陌头,杨柳已青,于是触动了思念之情。这种本真的直觉体悟源于《周易》确立的文化传承。《系辞上传·十二》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

也就是,通过观象直觉体悟语言文字所无法传达的意趣。如《周易·乾》所推导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我国传统文化以象观物的直觉体悟,可视为本真心灵的同构,这一传统自觉或不自觉地为古诗人秉承并发扬光大。

《文心雕龙·神思》有此精妙的描述:“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眼前的“杨柳色”突破线性逻辑思维的局限,刹那间与思念之人对应关联,神游于千万之遥。这样一来,“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再如牛希济的《生查子》:“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別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因挂念有情人,随处见到青青芳草就想念起她的绿罗裙。意大利美学家维柯在《新科学》中说:“原始人没有推理的能力却浑身是强旺的感受力和生动的想象力。”因此,他认为诗、偶像崇拜、占卜和牺牲祭祀的起源”属于人类“最初的智慧,并称此自然本真流露的诗思为“诗性智慧”。[3] 与西方“诗性智慧”有所不同,中国古代诗人其审美感受、生活态度和艺术表现是协同一致的。

如同读陶渊明的诗作就是参透其信仰、生命体悟与艺术合而为一的表现一样。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宗白华先生认为:“俯仰往还,远近取与,是中国哲人的观照法,也是中国诗人的观照法。”也就是说,寥廓的天地万物与人自身的互为关联、互为观照,这是中国哲人与诗人把握人生与世界共通的方式与方法。如张载所言“民胞物与”,没有脱离人的物,也没有置身于物外的人。当诗人们诗意化生存,艺术与生命融合,其一思一悟、一开一合、一知一行就会凝结为东方智慧本真的诗歌艺术晶体。

要指出的是,上述分析完全是出于对本真的诗学特性的思考。作为绚丽夺目、丰富多彩中华文化形态之一古典诗歌,是我国及世界文化的瑰宝。我国传统文化注重整体思维,本真的特性也不例外。

上述各项特性是融为一体不可分割的观念体。这犹如为认知营养成分的需要,不得以对果实作切片分析一样。严羽《沧浪诗话》曾将禅道与诗道都一统于妙悟,对浩渺深广本真的古典诗歌的体认莫不如此,而且是常思常新的。

参考文献:

[1]苏珊·朗格,滕守尧等译.《艺术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2]宗白华.美学与艺术[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26.

[3](意)维柯,朱光潜译.新科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161-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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