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皇帝的新装》中骗子用精妙的逻辑设计了一个圈套，让皇帝、臣子及百姓都不相信眼睛之所见，而是说看到了原本不存在的漂亮的布及用布做成的衣服。这背后有每个人的“私心”，是“理智”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让他们做出了看似匪夷所思的举动——看到“相信的”，而非相信“看到的”。骗子的骗术之所以能“成功”，离不了皇帝、臣子及百姓的“配合”。

【关键词】 看到;诚实;相信;骗术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1-0025-02

基金项目： 2017年衡阳师范学院科研基金项目“意象理论与图像学理论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17D22）。

丹麦作家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装》是脍炙人口的名篇，自发表以来就广受读者的好评，自上世纪“新文化运动”时由刘半农和周树人翻譯成汉语后就受到读者的喜爱①，后被编选入人教版和部编版七年级语文教材而为更多中国人所熟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篇外国童话作品已和众多的中国经典作品一道构成和建构了中国人的文学精神空间，并已融入到生活之中，“皇帝的新装”已有近似于成语般的日常用法。自《皇帝的新装》出现以来，不同的研究者从各自的角度对之进行了不同层面的解读，本文拟从“看到”和“相信”两个角度切入文本，以期能对这个经典文本有一个新的发现和关照。

一、“看到”与“诚实”

《皇帝的新装》中关于“看”的场景主要有这么几次：（1）两位大臣看骗子织布的进展;（2）皇帝带着大臣和随从去看织布情况;（3）皇帝带着骑士去穿新装;（4）老百姓围观皇帝的游行大典。

为了便于下文分析，先辨析一下两个概念：“看”（look）和“看到”（see）。“看”，重点在看的行为，不在看的结果，也就是可以看了，但没看到或没看出。“看到”，强调的点是，不仅看了，而且看到了东西。“看到”还可以再细分为两层：一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二是并没有看到，却以为自己看到了。

下面来依次分析一下上面所列几个场景。（1）中的两位诚实的大臣实际都没看到骗子说的他们正在织的布，却说自己看到了，并把相关情况汇报给了皇帝。（2）中的皇帝本人和他带的随从官员，包括之前的两位诚实的大臣，都什么也没看到，但都不愿意说出实情，反是纷纷夸赞。（3）中皇帝带着的高贵的骑士全都认同骗子的说法。（4）中老百姓先交口称赞皇帝漂亮的衣服，在一个小孩喊出皇帝什么衣服也没有穿之后看法有了变化，到最后都认为皇帝实在是没有穿衣服。在《皇帝的新装》中没有人真切地看到了本不存在的神奇的布——因为那种布本就不存在，但所有人，包括骗子、皇帝、臣子、百姓都以为自己看到了。

如果把上述几个场景中“看到”的情形简单概括一下，《皇帝的新装》中的人可以分为两类：（1）没看到的以为自己看到了（也说自己看到了）;（2）没看到就实实在在地说没看到。这里涉及到一个诚实问题。诚实的态度是：看到就说看到了;不诚实（欺骗）的态度又可分两种：一是看到了说没看到，二是没看到说看到了。《皇帝的新装》中，诚实的是那个说皇帝什么衣服也没有穿的小孩，他没看到就说没看到。在他说出“实话”后，他的声音传播开来，最后所有的老百姓都说“他实在是没有穿什么衣服呀！”不诚实的人包括：皇帝、大臣、随从、骑士和百姓（不包括小孩）。他们明明没看到，因害怕别人以为他看不到而欺骗别人说自己看到了（实际只是假装看到了），于是纷纷说自己“真”看到了。

两个骗子的角色在这个分析角度下比较复杂，一方面他们知道自己说的是假的（不“真”），另一方面，他们又试图让皇帝、臣子、骑士和百姓，所有能“看到”用神奇的布做成衣服的人都自动“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两个骗子就像高明的魔术师，从“无”中生有，把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变”了出来，那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二、“骗术”与“相信”

两个骗子之所以能让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相信他们的说法，是因为他们用话语编织了一个极具诱惑性和欺骗性的“谎言”。说是“谎言”，是站在文本之外说的，处在《皇帝的新装》中的人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个谎言，特别是喜欢漂亮衣服的皇帝。那么骗子是怎样描述的呢：（1）说能织出人间最美丽的布;（2）这种布不仅分外美丽，而且缝出来的衣服还有一种奇怪的特性：任何不称职的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衣服。这两个骗子首先是投皇帝之所好，说能织出最美丽的布。最重要的用这种布缝出来的衣服能分辨称职和不称职、愚蠢和不愚蠢。皇帝是骗子行骗之所以能够成功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只要他率先“相信”了骗子的话，此后所有的人才会纷纷步其后尘，“相信”骗子说的话。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宁愿相信骗子的话的原因之所在。

骗子对皇帝说的一番话是一个非常聪明机巧的设计，它把那些存有私心的人都先后收入囊中，而一旦被裹挟进去便再难脱身。这样说有点抽象，如果把骗子的话换一个表述，意思就显豁多了：只有称职的或者聪明的人，才能看见这衣服。沿着这个逻辑继续往前推就是：除非你觉得不称职或愚蠢，你一定可以看见这衣服。而能看见这衣服，就说明你是称职的或聪明的。只要你相信了骗子的前提，就可以自然推出这个结论。骗子的骗术之所以高明，是因为这个逻辑背后有一个更深的根植于人性的前提预设：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的和称职的。所以，只要相信了骗子的话，除非那些自认不称职或愚蠢的，否则就只能听任骗子摆布了。骗子正是看中了这点，才给皇帝、臣子和百姓下套，给了他们一个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选择题：你觉得自己是称职的还是不称职的，愚蠢的还是聪明的。

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吊诡的现象，就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称职的或聪明的，而不想让别人看出他是不称职的或愚蠢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最后就成了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所有人都怕被识破，所有人都努力用“谎言”来证明自己。骗子的骗术之所以能成功并最后成为一个弥天大谎，缺不了诸如皇帝、官员、骑士和百姓等的“配合”。可以说没有后者的“配合”，骗术根本不可能成功。

给骗子提供的第一把也是最重要保护伞的是皇帝，是他先相信了骗子的话，这背后有他的私心，“我穿了这样的衣服，就可以看出我的王国里哪些人不称职;我就可以辨别出哪些人是聪明人，哪些人是傻子。”所以，他才会同意骗子织那样的布。不过皇帝也不是没有犹豫，表现就是他想知道布料究竟织得怎样了，想到骗子的话，心里会感到有些不自然，他“相信”自己是无须害怕的。所以，他就先后派了两位“诚实”的大臣前去看望工作进展情况。

如果大臣确如皇帝心中所想是“诚实”的话，那他们应该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待骗子的话。如果他们真的诚实，那骗子的行骗之路不会这样畅通无阻，至少会遇到或大或小的障碍。但他们出于自己的私利，不想让别人看出是“愚蠢的”或“不称职的”，于是纷纷“相信”了骗子的话。这里还有一个先后顺序需要注意，首先是皇帝“相信”了，再是大臣、骑士、老百姓。如果这个顺序调换一下，比如先在“大臣”或“老百姓”那里行骗，最后的结果多一半可能是失败。反过来说，骗子之所以没在别处试水，直接就向皇帝进言，说能织出那样的布，缝出那样的衣服，实在是骗子的高明之举。

正是由于以上的种种巧妙设置，皇帝、大臣、骑士和老百姓都纷纷入盅：不相信亲眼看到的，而是“看到”心中相信的，也就是骗子虚构出来的东西。这里，也有一个很吊诡的现象：实际存在的不是实有，头脑让眼睛“看到”的才是“事实”。也就是说，真实的东西，他们是“看不见”或视而不见的，“看见”的是非真实的东西，是理智之眼让他们“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不存在了，而是不存在的东西“真实”存在了。

《皇帝的新装》中的每个人，都保有这个不透明的“秘密”。这个“秘密”，可以说是每个人心底的私欲或贪念，它见不得光，不可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人人都私密地持有这个“秘密”，生怕被别人揭穿，都心照不宣地“相信”骗子的话。这样在大家的集体“默契”中，骗子的谎言得以维系并弥散开来。至此，骗子的谎言几乎可以说是圆满自足、没有破绽的，直到那个打破默契、戳破假象的小孩出现。那个小孩并没有说和做得更多，只是照实说出了所见，而后真相就在百姓之间散播开来，到最后成为百姓新的看法。骗子用巧妙的话术构织的弥天大谎，在遇到真实声音的那一刻，再也无法自证“真实”，于是轰然败北。这可能就是真实的力量。

《皇帝的新装》通过皇帝、大臣、百姓的看见和看不见，相信骗子说的，而不是相信眼睛真实看到的，让读者看到了骗子的精明骗术以及人性的幽暗之处。至于，在虚假的声音弥散开来、占据主流，成为新的“事实”，并为每个人所拥有时，是否只需一个微弱的真实的声音就足以令谎言不攻自破，是一个远超出童话《皇帝的新装》的话题了。

注释：

①关于《皇帝的新装》的版本问题，可参见：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9C%8B%E7%8E%8B%E7%9A%84%E6%96%B0%E8%A1%A3。

参考文献：

[1]万年春.皇帝的“新裝”与人性的弱点—— 《皇帝的新装》新解[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9，（03）.

[2]孙建江.看得见和看不见——关于《皇帝的新装》[J].中国儿童文学年鉴，2003.

[3]段崇轩.《皇帝的新装》的心理分析——读安徒生《皇帝的新装》[J].现代语文，2003，（15）.

[4]陈尚达.《皇帝的新装》文本意义新解与教学重建 [J].语文建设，2018，（01）.

作者简介：

高吉国，男，文学博士，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学批评学、语言论美学、新媒体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