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敏

当地时间8月3日，西班牙王室公布了82岁的前国王胡安·卡洛斯写给儿子、现任国王费利佩六世的诀别信，信中宣布了他离开西班牙的消息，声称由于眼下关于其“私人生活中的某些往事”在公众间不断发酵，“为了更好地服务西班牙、整个王室和作为国王的你，我现在通知你，我已决定离开西班牙开始流亡。”对于父亲的这个决定，费利佩六世则表示了“尊重和赞赏”。

卡洛斯的去国，主要原因是他涉嫌收取沙特方面的巨额回扣，作为他促成西班牙财团承揽沙特高铁项目的回报。此事在2018年被揭发出来，目前卡洛斯面临着洗钱、逃税、财产来历不明等多项指控，西班牙人群情激愤，多地爆发了要求废除王室的游行示威，网上也发起了要求更改马德里胡安卡洛斯国王大学名字的请愿书。

事实上，卡洛斯自2012年就陆续被曝出了丑闻，不得不在2014年被迫退位，只是之前的丑闻基本上停留在道德层面，而这次已经演变成了刑事案件。由于退位的国王已经失去了司法豁免权，不排除卡洛斯未来会被判有罪。

眼见着老国王已成负资产，西班牙王室开始了与他切割的过程：2020年3月，停止发放给卡洛斯每年19.4万欧元的王室津贴，费利佩六世也宣布放弃对父亲个人财产的继承权。最近几个月，费利佩六世的两个女儿也经常亮相，王室显然是希望用两位公主清纯无邪的脸庞来中和老国王丑闻事件的影响，拯救王室形象。卡洛斯选择自我流放，同样也是一种断尾求生，避免自己的不当行为影响到王室存亡。

目前，关于卡洛斯在何处存身，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在加勒比岛国多米尼加的富商朋友处，另一种是住在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西班牙民众的感受，继续过着奢侈的生活，完全没有从过去的丑闻中吸取教训，这样的消息传回国内，只会增加西班牙舆论对他的恶感。

近年来，由于受到失业率高企以及加泰罗尼亚地区分离主义等问题的影响，西班牙政局不稳，党派纷争激烈。新冠病毒冲击之下，西班牙又成了染病人数最多的西欧国家。在这个人心浮动的节骨眼上，一个一意孤行、执意放飞自我的前国王，对西班牙君主制的存亡肯定不是好事情。可以说，西班牙的君主制，成也卡洛斯，败也卡洛斯。

近代少见的王室复辟

西班牙王室的血统起源于5世纪的西哥特王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王室之一，论历史的久远只比“万世一系”的日本王室稍稍逊色。

公元1492年，西班牙境内的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王国合并，形成统一的西班牙王国，费尔南多五世与妻子伊莎贝拉一世共治西班牙，他们两人正是哥伦布航海计划的赞助人。此后，西班牙先后经历了特拉斯塔马拉王朝、哈布斯堡王朝、波旁王朝、波拿巴王朝、萨伏伊王朝的统治，前国王卡洛斯和现任国王费利佩六世都属于波旁王朝。

当年，哈布斯堡王朝最后一位君主查理二世没有子嗣，于是立下遗嘱，确认法国王储的次子安茹公爵为其继承人。1701年，安茹公爵即菲力浦五世加冕成为西班牙国王，法国波旁王朝正式入主西班牙。此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为夺回在西班牙的王位发动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双方在欧洲大陆厮杀征伐达12年之久，欧洲列强均被牵涉其中。1713年签订的《乌得勒支和约》确认菲力浦五世为西班牙的合法国王，法国波旁王朝就此在西班牙扎下了根。

19世纪初的拿破仑战争期间，法国军队占领了西班牙，废黜了国王费尔南多七世，拿破仑任命其哥哥约瑟夫·波拿巴为西班牙新国王。西班牙人奋起反抗法军的入侵，1812年，西班牙各路代表齐聚加的斯，通过了新宪法，确定了王权和教会权力的界限。战后复位的费尔南多七世成了西班牙历史上第一位君主立宪制的国王。

但是，西班牙的君主立宪政体并不稳固，此后的一百多年，君主專制多次复辟，西班牙内乱频仍，命运跌宕。1873年，西班牙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共和政体，史称西班牙第一共和国，但一年多后就被君主专制颠覆。1931年，西班牙再次爆发反对君主制的革命，波旁王朝国王阿方索十三世被迫退位，西班牙第二共和国建立。

但第二共和国同样动荡不安，左右翼争执不下，先后成立了至少28个政府。到了1936年，西班牙爆发内战，左翼势力最终被镇压，军官佛朗哥在1939年建立了独裁统治。

佛朗哥虽然独裁，但从没打算自己当国王，由于他本人只有一个女儿，在权衡利弊之后，于1948年11月将阿方索十三世之孙胡安·卡洛斯接回国内接受教育，并于1969年指定他为继承人。佛朗哥给了胡安·卡洛斯最好的教育，但几乎不给他处理政治问题的指点和劝告，并告诉他：“殿下，你没有必要做那些我不得不做的事情。当你成为国王的时候，时代已经变了，西班牙的人民也将不同。”可以说，卡洛斯民主理念的形成，是他所接受的西方传统教育的必然结果，这样的教育不但是佛朗哥一手安排的，而且佛朗哥也知道其结果是什么。显然，他意识到民主化是大势所趋，而有意对继承人进行栽培，将民主化的事业留给他去做。

1975年11月20日，铁腕统治西班牙达39年之久的佛朗哥去世。22日，胡安·卡洛斯被立为西班牙国王，西班牙王室奇迹般地再次复辟了。但卡洛斯并没有继续佛朗哥的衣钵维持独裁政权，而是还权于民，主动打破独裁，支持民主政府，只保留了国王的象征性权力，让西班牙成功过渡到了君主立宪制，此举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和赞赏。

8月10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六世带着王后和两位公主在马略卡岛的佩特拉走访参观

1981年，一批军官发动军事政变占领了国会大厦，想借国王之名恢复军政府独裁。但卡洛斯拒绝了这种诱惑，逐个给高级军官打电话表明反对的态度，并在电视上发表讲话呼吁民众支持民主，政变在18个小时后就结束了。危急时刻的力挽狂澜，使得胡安·卡洛斯成了西班牙恢复民主的符号，进一步推高了他的声望。

在2007年5月举行的一次投票中，胡安·卡洛斯被选为“最伟大的西班牙人”，落败者包括哥伦布和塞万提斯，他在西班牙人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在君主制日益没落的当下，正是卡洛斯本人赋予了西班牙君主制以合法性，让王室得以复辟并被西班牙人接受下来。

丑闻中的自保

然而，5年之后爆发的一系列丑闻，让卡洛斯国王的形象急转直下，从神圣的民主象征渐渐堕落为贪污嫌疑犯。

2012年，74岁的卡洛斯国王在非洲博茨瓦纳不小心摔了一跤，右髋部受了伤。西班牙政府派专机把国王接回国做手术。这时候，西班牙民众才知道国王是偷偷跑到非洲猎象摔伤的。当时西班牙正深陷债务危机，失业率接近26%，全国上下施行紧缩政策，声称对此“夜不能寐”的国王却花了近3万英镑去打猎，这让西班牙国民非常不满。

而在媒体深挖“狩猎门”的过程中，又意外曝光了“情妇门”：原来和国王一起去打猎的并不是索菲亚王后，而是他的情妇——46岁的德国金发女郎科琳娜·维特根斯坦。而且据称，加上一夜情在内，卡洛斯至少有过1500个情人，王后索菲亚老早对他死心了。索菲亚是希腊的公主，父亲和弟弟都是希腊国王，1962年和卡洛斯结婚时，希腊王室还没有被废，索菲亚的地位高于前途不明、还没有被佛朗哥确立为接班人的卡洛斯。当年，两个人应该是真心相爱，索菲亚在婚后也深受西班牙人的爱戴，但两人的关系早已因为卡洛斯的出轨而面目全非，西班牙知名传记作家兼记者Jaime Penafiel在其著作中披露：“王后经常遭到背叛，国王和她几乎从不睡在同一张床上。”

此后不久，一名西班牙男服务员和一名比利时家庭主妇相继宣称，他们是卡洛斯国王的私生子和私生女，两人分别向西班牙最高法院提起诉讼，要求通过验DNA来认祖归宗。虽然诉讼要求被驳回，但国王的好形象就此彻底崩塌。

雪上加霜的是，卡洛斯的二女儿克里斯蒂娜公主和丈夫乌丹加林也在2014年曝出了丑闻。夫妻二人通过慈善基金会，在2004到2006年间，利用暗箱操作，多次拿下西班牙一些地方文娱项目的承包权，榨取公共款项超过620万欧元，并利用这些非法所得过着奢侈的生活。最终，虽然克里斯蒂娜公主脱罪，但乌丹加林在2017年获刑6年。

接二连三的丑闻，严重打击了王室的声望。2014年1月的民调显示，西班牙人支持君主制的比例已史无前例地跌破50%，这绝对是一个不祥之兆。2014年6月18日，在重重压力之下，卡洛斯正式宣告退位，由儿子费利佩六世继位。

2018年，老国王的情妇科琳娜在一段后來被曝光的录音里声称，卡洛斯国王因帮助一笔赢得55亿英镑的沙特铁路交易而获得秘密佣金，这笔钱存进了瑞士银行。西班牙和瑞士的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帮助国王做账的会计师，目前，他已经转做“污点证人”，几乎可以坐实国王的黑金丑闻。2019年3月，瑞士媒体还曝出，已故沙特国王阿卜杜拉2008年曾向卡洛斯的瑞士账户转了1亿美元，而卡洛斯指定的受益人是费利佩国王，这引发外界揣测费利佩国王是否也违法受贿。

费利佩是卡洛斯和索菲亚3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他本人高大阳光，曾经是奥运会帆船选手，自小接受治国训练，待人和善，没有骄横之气，2005年和西班牙著名的电视新闻主播莱蒂齐亚结婚。莱蒂齐亚出身平民，此前离过一次婚，费利佩和莱蒂齐亚的结合，迎合了战后王室平民化的潮流，加上她容貌秀丽，衣着得体，言行举止从不出错，因此被认为是天作之合。目前，两人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莱昂诺尔将是未来的西班牙女王。

而从目前的情况看，费利佩对父亲的行径应该是毫不知情。只要他们一家能从丑闻中择清楚，靠着此前长期经营的正面形象，应该可以对冲丑闻的影响，保王室无虞。况且，在目前动荡的政局之下，西班牙政府也需要王室发挥粘合剂的作用。西班牙人在经济不景气的苦况里，同样需要通过莱蒂齐亚王妃在国际场合的“艳压”来获得心理安慰。而能提供这些价值，正是君主制在欧洲得以残喘到今天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