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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作家李迪 生命之书

2020-08-28夯石

北广人物 2020年33期
关键词:李迪洞村作家

2019年9月,中国作协启动“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在遴选出的25位作家中,李迪是年龄较大的一位。11月10日,带着寻找大山里精准扶贫、自强不息故事的使命,李迪动身赶赴十八洞村。与以前无数次分别不同的是,这一次,老伴儿魏桂兰始终揪着一颗心———“湘西那边天气潮湿,寒气重……”

从十八洞村回来后,李迪先是发烧,后来腰疼得厉害,那种钻脑袋的疼,医生说只能在床上静养……谁能想到,书就“十八洞村脱贫攻坚的故事”,李迪也挥手告别了他深爱的读者和这个世界。2020年6月29日9时38分,李迪因病医治无效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71岁。

他用生命写就了一本本奉献者的大书,他也成就了自己这本生命之书。

独家专访李迪夫人魏桂兰

好人李迪:用滚烫的心温暖世界

□记者夯石(张琳)

距离作家李迪去世已经47天了,魏桂兰老师说起丈夫的点点滴滴,总是强忍泪水,她说:“我一定会挺过去的。”

我们聊的最多的是那些美好的往事,片刻的欢笑后却是难耐的沉默,还有饮泣。

李迪喜欢红色,上衣和外套经常是红色。他像一团红的火焰,就这么燃烧跳跃了71载,温暖和感染着每一个接触过他的人;他像一根红色的蜡烛,就这么一刻不停地燃烧,直到把自己的生命耗尽———为了最后一部作品《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他有一颗滚烫的心,这颗心直到停止跳动也依然带给他的亲友和读者无穷的动能、说不尽的美好。

我愿意为先生去死

7月5日,作家李迪的“头七”。因丈夫猝然离世而几近崩溃的魏桂兰发文向李迪的亲朋好友和广大读者致谢,她说:“我代表儿子李小迪、儿媳张薇、孙子李浩诚,在这里向亲朋挚友们,向全国各地李迪的好友、朋友们,深深地鞠躬致敬!自先生生病直到离世至今,全国各地慰问声、祝福声、加油声、叹息声、悲痛声,声声真切,不绝于耳!紧接着关于先生的各种文章诗歌照片,汇聚于群里。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神采奕奕,他的一举一动,让我撕心裂肺,让我痛彻心扉!看一次哭一次,如能用一百次的死去换他回来,我不会犹豫!这也是我一直的信念,为他去死,值!

“他对我来说,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他爱家人,爱朋友,爱事业,爱猫爱狗爱花园,甚至不忍拔草!他是个好人,是个好人……我愿意为先生去死!这是我多年来藏在心里的一句话!可老天爷看错了眼看错了人,不是我而是他,让他过早离去……”

一句“我愿意为先生去死”,令我的心里眼里顿时起了“雾”。这是怎样的一种爱,才令一个老人说出这样椎心泣血的话。

1968年,李迪从北京师范大学附中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投身边疆建设。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期间,发表了小说处女作《后代》,引起云南文坛的关注。1972年,做梦都想当兵的李迪被招进云南蒙自师部,在师宣传队里写节目。遥忆当年,打动魏桂兰的正是打动所有人的那颗滚烫的心———越过半世纪而不改热烈、不改分毫的对人好永远胜过自己的那颗心。当年李迪在云南人民出版社创作《遥远的槟榔寨》时,魏桂兰是出版社文教组编辑。出版社办公楼和作家招待所在一个院子里,一来二去,两人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刚认识时,他給我们云南人民出版社写稿子。他给我的印象是特别乐观,人很帅气、健谈,非常有才华,很勤奋,能吃苦,能写,总之各方面都很出众。刚交往时,他妈妈从北京给他寄到昆明一大包水果糖,那是七几年,很稀罕的,他都让我拿走,自己一块都不留,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真诚的人。当时他在部队每月津贴是6块钱,我们俩好了以后,最让我感动的是,他把6块钱津贴积攒下来,给我买了一身衣服,1975年那会儿那种面料是很贵的,也很时髦,还买了一个遮阳草帽,一双当时很时髦的丁字鞋。他说,你看从头到脚都给你买全了。我特别感动,觉得他把自己每月仅有的买生活必需品的钱都省下来,给我买衣服,我既心疼他,又为他这份真诚体贴的心意而感动。他复原回京后,整个出版社都觉得我俩肯定吹了,但我始终坚信他不会的,因为他是一个信守承诺,把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后来,事实证明,我看对了人,可不知怎么,两个对的人却没能一起走下去,他答应过我,小魏,咱俩要白头偕老……”

我流着泪听,流着泪记,这时魏老师突然沉默了,电话那端传来饮泣的声音,丝丝缕缕,像针尖刺痛着人心。

“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好得那么周全的人。他对我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好得不得了。上世纪80年代,我弟弟妹妹们盖房,他一点都没有犹豫,拿出稿费、挤出生活费,还找朋友借钱,帮他们一一建好了房。可他一直在采访、写作,写作、采访,从没有时间回去过。我弟弟妹妹想起这些就哭得不行,流着泪说:大哥帮我们建的房,直到大哥走他也没有来享过一天福……有一年他到云南泸西我的老家采访,采访完,弟弟妹妹好不容易约到他,可刚吃了半顿饭,接他去昆明采访的车就已经等在饭店门口了,最后是弟弟妹妹哭着送他上的车……他对自己的父母也非常孝顺,家里缺什么他都提前买好、送到,那年坐了一夜火车刚回来,水都没喝,就把刚送来堆到门口的八百多块蜂窝煤搬回家,给我公公心疼得不行。李迪对家人好,对朋友对同事对读者对采访对象,都掏心窝子的好。我学校的同事都了解他,没有不夸他的,都说他心太好了,是个大好人。有的同事他帮着搬家搬到天津,有的帮我们修过电器他念念不忘也总去帮助人家,好些男同事提起他都哭得泪人似的,都说:多健康多乐观多好的人啊,怎么会是他啊……”

这里处处留着他的温热

8月14日10点18分,我约魏老师采访。魏老师说正在儿子家,和我商量能不能改在下午三点她回家———这个她不敢也不忍回,却又心心念念要回的家。我深感不安。我能体会老人的心。

这里的角角落落,处处留着丈夫的温热。这里的点点滴滴,时时召唤着她的记忆。她说一个人在家时,经常会听到李迪叫她的声音,那些由不同时空而来,又和谐地统一到同一时空的声音,也像一幕幕电影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

“小魏,把灯打开,儿子下班,远远看见,会感到家的温暖的。”

“小魏,坐地铁千万要拿好卡,别掉了,掉了地铁卡,很麻烦的。”

“小魏,这个菜好吃,给小迪留啊,多留一点。”

“小魏,你看这段我写得好不好,我朗诵,你听啊。你看这个词用得怎么样……”

“小魏,说好了,我买菜,你可不要再买了。”

魏老师说:“我俩经常会同时买回家里缺的东西,而且不差分毫,这一点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那一年去日本旅游,商店里,李迪看见魏桂兰看了一款女包,便非要给她买,魏老师说:“老李啊,我不要包,咱们走吧。”

结果,李迪一直闹心,到底是一个人悄悄返回把那款包买下送给妻子。

“李迪对自己非常俭省,对别人都很大方。我自己舍不得买的,他都要买回来给我。对朋友甚至陌生人也是这样。上世纪80年代初,他的一笔稿费,我记得是380元,不知怎么的被别人领走了。我就说怎么会这样啊……他说不要去问了,(这钱)也许会帮到别人的,这是好事嘛。”

风风火火的李迪倒在了他最不想倒下的时候。此痛之切,岂独家人!

魏老师说李迪已不是我们一家的李迪,他属于这个时代,属于文学,他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李迪。“6月29日,李迪离世。7月2日,中国作家协会李敬泽副主席、李朝全老师受铁凝主席、钱小芊书记委托,来到家里吊唁,充分肯定了先生的为人和作品。并说:等疫情过了一定要开一个隆重的追思会,他是人民的作家,不能让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走,就这样离开我们!李敬泽同志郑重地说:‘一定要把先生写的《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出版好,要做成精装和平装两种版本。这些暖心的话,我相信李迪一定会听到的,会非常高兴的!作品得到肯定,这是每个作家的愿望!”

魏老师说以前她从没看过李迪的手机,“他走了,我看他的手机,才知道他有那么多亲如家人的朋友。这些天,他在朋友们中的好人缘、好口碑,他给成千上万相识的和未曾谋面的众多读者带来的悲痛,简直震撼了我们!我特别要感谢几十年和李迪结下深厚友情的挚友———中国作家协会高洪波副主席,《解放军报》孙晓青将军,《北京日报》原副刊部主任李培禹老师,中国人民公安出版社李国强副总编辑,资深媒体人杨浪先生,公安部监察局李国和、黄完姐夫妇,老战友刘学伦,全国公安文联张策副主席,艾克拜尔兄,挚友高伟等很多好友,为李迪在各个方面做出的大量工作和默默奉献,使我们母子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在惊魂不定中有了依靠,有了方向!”

魏老师还由衷感谢李迪的朋友们正在快速收集有关文本,计划编辑出版《怀念李迪》文集和《李迪报告文学精选》《李迪散文随笔精选》《李迪文学作品评论集》等。

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采访当天晚上,魏老师给我发来一段李迪老师生前接受采访的视频,谈的是他当时新出版的长篇小说《花自飘零》,这部小说的真实素材其实是李迪在家边一家小理发店理发时从偶然瞥见的一张老照片中打捞出来的。李迪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有真实的历史和生活原型,包括奠定他“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第一人”地位的小说《傍晚敲门的女人》。

视频中的李迪欢快热烈、激情洋溢,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敬重他。這是一个用心和你交流、用生命点燃你生命、像火一样朴实热诚的人。

2019年5月,李迪来到革命老区山西永和县,他揣着一块“槐花饼”,上山、河、转田间、探枣林……李迪五去永和,走遍了这个只有一条马路的小县城。

2019年11月,李迪拖着行李住进了十八洞村的苗寨吊脚楼里。十天的时间里,他冒着阴冷的雨,踏着青石板路,爬山串寨,穿梭行走在十八洞村,帮村民卖菜吆喝,陪老乡种地聊天,钻进饭店后厨给老板打下手,逮着谁就兴致勃勃地听对方讲述村里脱贫攻坚的故事……

今年2月,永和县脱贫摘帽了。6月,《永和人家的故事》出版。6月29日,弥留之际的李迪在病榻上“收到”了《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的样书。

中国作协主席铁凝说:李迪把全部生命投入到与时代同行的路上,把滚烫的心放进与人民同心的作品中。

诚哉斯言!

我问魏老师:李迪老师在写作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或爱好?魏老师说:没有,他不吸烟不喝酒不好茶。要说唯一可能算习惯的,就是他永远在和笔下的人物同悲同喜同苦同乐。“每次老李采访回来,就关着门开始写作,我进去都要先敲门的。”

即使在门外,魏老师也经常能听见李迪在里面边写边哭。这时候,魏老师总要劝解一番:“老李啊,不哭了,不哭了,你写的人日子都过得好了,这样哭伤身体的。”她知道,李迪是把自己和故事里的人融在一起了。

李迪最后的日子,李迪最后的这本生命之书,他是蘸着自己的心血一篇一篇熬着写出来的。

魏桂兰陪李迪熬着,她的心在滴血。“老李,这次算了吧,咱们不写了。你的腰水肿,疼得这么厉害,坐不住,也下不了地,咱好了再写行不……”

可她根本劝不住。扶贫工作队队长龙秀林、村主任隆吉龙、村支书龙书伍,十八洞小学教师蒲力涛,饭店老板龙拔二大妈、金娣,村民龙先兰、杨超文……李迪一直惦记着十八洞村里这些可爱的人。“我不写了,他们的故事谁来说?”5月25日下午四点,中国人民公安出版社副总编辑李国强收到李迪发来的消息:胜利结束,大功告成。

在病床上,李迪完成了十八洞村的最后五个故事。在手术之前,签发了图书出版前的最后改样。

魏老师说她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阻止丈夫继续采访写作,她甚至跟孙晓青将军说:如果我能请孙将军等几位李迪的挚友一起劝他不要写了、不要写了,是不是李迪就能活下来……孙将军说:你错了,如果李迪能被劝住,那就不是李迪了。

采访的第二天,魏老师给我发来一张李迪老师年轻时的照片。我算真真切明白了魏老师口中的帅气、阳光、乐观,是什么样子。魏老师说李迪当年留学日本时患上虹膜睫状体炎,左眼右眼反反复复发作,十几年一直靠给眼球打针艰难地挺过来,所以他要一直戴着墨镜。但即使这样他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悲观过,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得失烦恼过,他的眼泪都给了他笔下那些最普通的默默奉献着的平凡人。

前天,魏老师在微信中忍不住说:“我刚刚有个什么事,还在屋里叫他:老李,你帮我看看———可是他,人已经不在了。没事。我会挺过去的,让他安心,让大家放心。”

先生今已去,日月悲同伤。与君诀别日,爱你到天荒!

一位无愧于时代和人民的作家

□铁凝

李迪去世,我感到震惊、痛惜。前一段时间,我得知他住院了,病得很重,即使在那时,我也不曾想过会有最严重的结果。李迪七十一岁了,但在我的印象里,他与迟暮衰老无关,他永远活力充沛,永遠谈笑风生,永远激情澎湃,他好像永远穿着一件大红上衣,他真是一团火,跃动着、燃烧着,给这个世界送来热量和温暖。这样一个人,我想,他是累了,他需要休息、需要调整。我没有想到,最终传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他竟走了,那团火,熄灭了。

但是,他的作品在,他书中的火是不灭的。从《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到《警官王快乐》,到《加油站的故事》《听李迪讲中国警察故事》,到刚刚印出的《永和人家的故事》、刚刚写成的《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他是多么喜欢“故事”这个词,而他正是一个讲中国故事、传中国精神的作家。从这些作品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广袤的大地与奋进的人民,感受到在一个一个人物身上、一个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战斗者、劳动者身上那推动历史发展的伟力。这样一个作家,是时代的记录者,是人民的歌者……

这些年来,从西部山区到东部沿海,从公安一线到边地加油站,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到湘西苗寨,烈日骄阳、风霜雨雪,李迪走过了很多地方,不是走马观花,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心入情入,是全身心地扑进了人民生活的海洋。时至今日,那些公安干警、那些工人农民,提起李迪,都是那么亲切,干警们叫他“老李”,村民们叫他“李老师”。我也有过农村经历,我知道,当村里人叫你一声“老师”时,这包含着沉甸甸的信任和敬重。对李迪来说,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是一个一个有血有肉的具体的人,李迪和他们成为了贴心人。他的作品是质朴的,没有华丽的修辞,他努力写出人民心里的话,他的风格温暖明亮,他的态度情深意长,这在根本上源于他对人民群众深切的情感认同。

心在人民中间,李迪把书写中国人民创造新生活、创造历史的伟大实践作为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他生前的最后一次远行是去湖南的十八洞村,那是习近平总书记去过的地方,是决战脱贫攻坚的前沿。在那里,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这个北方汉子,在南方湿冷的天气中开始了他一生最后一次战斗。“战斗”这个词,在这里一点也不夸张,李迪曾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四军宣传队的战士,他的一生是作家,更是把祖国和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的战士。在身体已经严重衰弱的情况下,李迪在病榻上奋力写完了他的最后一本书《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支持着他的,是一个战士对新时代伟大斗争的澎湃激情,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光辉前景的信念和承担。

李迪远去,李迪的精神长存。这是一个作家、一个文艺工作者把自己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紧密相连的精神,这种精神,体现在李迪身上、体现在广大中国作家艺术家身上。2020年,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战脱贫攻坚之年,中国人民经受了新冠肺炎疫情的严峻考验。在这样的时刻,广大作家艺术家始终和人民在一起,奔赴脱贫攻坚的第一线,奔赴抗击疫情的第一线,记录和讴歌中国人民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强领导下艰苦卓绝的奋斗和感天动地的业绩。李迪就是其中的一位杰出代表,他是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所指明的道路的自觉、热情的践行者,他的生命和创作有力地感召和启迪着我们: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就要把全部生命投入到与时代同行的路上,把滚烫的心放进与人民同心的作品中,让这波澜壮阔的历史、这昂扬奋进的精神成为永世流传的中国故事。

(节选自2020年7月6日《人民日报》)

把滚烫的心放进与人民同心的作品里

□邓凯

李迪的老伴儿魏桂兰说,李迪写作的时候常常在书房里呜呜地哭,边写边哭。她知道,老李把自己和故事里的人融在一起了。他泪中带笑,他和故事里的人同笑同歌。

一位作家,如何能做到这样情动于中、物我两忘?看看李迪吧,为采访新疆沙漠公路旁的一口水井和常年守护公路的一对夫妇,他会从北京万里迢迢跑三趟塔克拉玛干;为书写山西永和县脱贫攻坚,他五去永和,山山水水走遍;为讲好警察和在押人员的故事,他七进看守所,甚至要求住在在押人员的隔壁;即使在病榻上,他也要拼尽最后的力气,为十八洞村那些可爱的人写完最后五个扶贫故事……他下的是“笨”功夫,也是苦功夫,他心无旁骛地用笔,诚恳地向生活的深处、再深处开掘。

正如燃烧是火的天职,写作则是作家的使命。李迪深爱着中国广袤的土地,深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和每天正在发生着的活跃跃的创造。他的热爱催生了舍我其谁的使命感,他的使命感驱使着他自觉地将“脚力、眼力、脑力、笔力”付诸文学实践。面对新时代日新月异的社会变革,李迪不做旁观者,不做空谈者,俯身大地,扎根人民,像一团传递着温暖和光明的火,用燃烧的激情感知时代的脉搏,用深情的笔触书写着人民的故事、时代的故事、中国的故事、中国共产党的故事。他在书写的“墨水”中配比了高浓度的血,因此他能够与笔下的人物同声相应、息息相通。他以对文学的虔诚、对时代的责任、对人民的深情,完成了生命最耀眼、最令人动容的升华;从他作品的字里行间,读者也会感受到文学塑造人类灵魂的高贵品质和无上尊严。

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期待着深刻、诚意而细致入微的文学书写。在这条生机勃勃的道路上,李迪是其中一个醒目的路标。

(原载2020年8月4日《光明日报》)

快乐是上天赐予这个老头儿的福分

□张策

这个被上天赐予了快乐福分的老头儿,走了。他快乐的脚步声,却仍然在我们耳边久久回响,留下的,是一种快乐的、坚强的精神……

也真怪,听说他走了,我却先想到猫。于是,思如潮涌。快乐的人养猫,善良的人养猫,快乐而善良的人养流浪猫。可像他这样养流浪猫的,我没见过。小院,牡丹花丛中盖了猫舍,冬天竟然装有暖气!喂猫食,每周改善伙食时有虾,有鸡胸。猫病了,送医院,管治。猫们在他这儿来去自由,当然,来的多,走的少,谁不贪恋这么舒适的生活呢。猫们因为有老头儿李迪而幸福,而李迪的生活,也因猫们的存在,而更快乐,有滋有味。

他养猫的小院,离我们的办公地很近。常常有几个搞文学的朋友在我们这儿小聚,我就会打电话:“在家?来,聚聚。”按说,这不礼貌,俗话说“三日为请,两日为叫,当天是提溜”,但于他,没这么多说法。他喜欢与朋友间的交流,我们喜欢他那无拘无束的笑容。于是,他翩然而至,骑着他的老自行车,总是那身标志性的红衣白裤。他在我們这儿,认识了许多的公安作家,很多后来成为挚友。大家尊敬长者,席间总是第一个给他敬酒。他不多喝,却总认认真真地举杯,他知道,人们为什么敬重他。

从《傍晚敲门的女人》,到《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再到《英雄时代》,几十年写公安,他常恍惚,我们也常疑虑:李迪是公安的人吧?李迪是公安作家吧?李迪和公安,维系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一个人的快乐,当然并不仅仅是有猫就可以了,也不仅仅是酒桌上的欢歌笑语。人是丰富的,丰富在于有灵魂,有思想,由灵魂和思想而塑造出的快乐,才是真快乐。李迪是作家,是著名作家,他的灵魂和思想选择了公安题材作为他的立足点和腾飞处。而作家的灵魂和思想,似乎大多应该是沉重的,是悲天悯人的,而他不是,他始终快乐,他用他的快乐影响着他的读者,也改造着似乎天生悲壮的公安题材。即使是悲剧,在他的笔下,也会有泪中带笑的滋味,有带着咸味的希望。李迪于公安文学,不仅是一个重要作家,更是一个在公安文学发展进程中,在节点上不断有突出贡献的重要作家。《傍晚敲门的女人》,新时期中国侦探小说的开山之作。《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公安题材报告文学的结构、语言突破之作。《警官王快乐》,精短小说的创新之作……对,特别需要提出的,就是王快乐!一个快乐的名字,一个李迪笔下标志性的人物,一个融汇了李迪性格、李迪风采的和蔼可亲的老警察形象。李迪说:“我写王快乐,哪儿淘来那么些故事?两个字:生活。生活是一口井,找到井,有水喝。”

李迪的快乐,是上天赐予他的福分。他的一生,也多坎坷。19岁去兵团,却诸事不顺,20岁侥幸入伍,脱下军装后当编辑,出国。居昆明,回北京。兜兜转转,百炼成钢,快乐却依然,善良也依然。他热心地在生活中打井汲水,也热心地为朋友们办各种事,包括给猫介绍对象。他更热心于组织各种与文学有关的活动,采风,研讨,编辑出书,每每有事情,这老头儿一定是不辞劳苦地奔跑在一线,像个冲锋陷阵的老战士。组织中国作家代表团去贵州公安机关采访,他主动为大家订机票,挨个叮嘱时间地点,比会务组还忙。采访归来,又一个个地追问稿子的完成情况。还有一回,他正在北方采访,南方有个省份的公安机关想请他去授课,他愣是把回北京取衣服的时间给利用了:“我上午到北京,拿上衣服,下午就奔他们那儿!你告诉他们,课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我下午就可以直接飞啦,晚上不耽误采访!”担心他太劳累,他笑道:“没事儿,我身体好。”

他确实身体好,60多了,还能做100个俯卧撑,再来100个仰卧起坐。没事儿早晨起来,到公园参加跳“僵尸舞”。他觉得那群老头儿老太太都跳得太好,自己却跳得太僵硬,故而快乐地自嘲。但是,我知道,他这样的奔波,更是源于他对文学的热爱,对公安事业的热爱。这么身体好的老头儿,这么热爱生活的老头儿,却没能战胜病魔。老天爷俯视凡间,挑挑拣拣,把这个快乐的老头儿给叫走了。也是,谁不喜欢被快乐感染、与快乐相伴呢?

李迪走了。微信中一片流泪的表情包。表情包其实是个好东西,人们有时用语言都难以表述清楚的情感,一个普通的圆脸几条简单的线条,却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人们理解。看着这一片的泪水,我想:李迪,我们的好兄长,恐怕你并不喜欢这样的送别吧,你是不是更希望我们笑着凝望你的背影呢?

(节选自2020年7月3日《人民公安报》)

我和迪兄的“约定”

□李培禹

6月17日一早,我和《解放军报》原社长、总编辑孙晓青将军,背负着众多作家好友的重托,去301医院与李迪的主治医师见面。姚医生说,心脏瓣膜手术成功后,一切平稳,扛过感染这一关,再过三四天就可转入普通病房了。不想,还是发生了严重的药物过敏,病情急转直下,危及生命。院领导亲自组织了心血管科、胸外科、皮肤科、泌尿科、重症监护等各方面的专家为李迪老师会诊,能用的措施都用上了,仍没有效果。我们24小时在全力救治。我问:“你没有放弃吧?”姚医生回答:“我不放弃!”那时,我们离迪兄的重症监护室只有几十米,却无法逾越,甚至连隔窗望一眼也不被允许。我们面向迪兄的病室,双手合十,默默呼唤着:迪兄,渡过难关;迪兄,你回来啊!

熟识李迪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从不让朋友失望的人。这天晚上,医院真的传来好消息,说他的过敏红肿有所消退,意识也有一点了。我们微信相告,欢欣鼓舞,祈祷他能一天天好起来!谁知,6月29日9时38分,我的迪兄、迪老,我们的迪兄、迪老,那颗善良美好、激情四溢、睿智宽宏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他,在亲友们的千呼万唤中,绝然离去,撒手人寰。微信群里哭成一片,我们十几位他的作家好友,和着泪一个字一个字地完成了“讣告”,其中写道:“李迪始终奔赴一线深入生活采访,积劳成疾,最后一次采访是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前,他像战士一样倒在了他毕生书写的真情文章案前。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他倾情采写的反映农村脱贫攻坚的报告文学《永和人家的故事》和《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两本新著付梓出版,成为他留给深爱着的读者最后的奉献。李迪一生洒脱,性情率真。作为一位作家,他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孜孜以求,倾心创作。我们作为他的好友,征得家属同意,自发出面料理他的后事……”

很多朋友不会想到,李迪在进入病房之后,完成了他最后一部书稿《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的最后一篇文稿。在手术之前,签发了图书出版前的最后改样。就在这天晚上,我和他通了最后一个电话。是他打过来的,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培禹兄、培禹兄……”我大声应答,问候他、安慰他,转达好友们的惦念。他说:“我明天就手术了……现在,我不能叙说……”我说,你要听医生的话,今晚休息好,你不能说就不说吧,你想说的我都知道。等你康复痊愈了,我一定和你重返湘西十八洞村,去看看你笔下的乡亲们……

说来有缘,我和迪兄的“约定”从不是“虚言”。他写《丹东看守所的故事》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去了丹东,只是他是“七下丹东”深入采访,一次竟还在关押犯人的牢狱里过春节;我是走马观花,那时我还在日报副刊编辑的岗位上,对描写监狱题材的报告文学既感兴趣又有些拿不准。李迪是我们《北京日报》副刊部的“铁杆”作者,他从丹东回京不久,就把一篇精彩的报告文学发来了。这稿题材十分独特,是写丹东看守所的所长和管教民警为死刑犯人送行的。文中狱警与在押犯之间的真实故事,体现了政策尺度掌握的一种境界和悲悯情怀,深深地打动了我和责任编辑。我把原题“砸脚镣的锤声传递着死亡消息”改为“非常送行”,觉得没什么纰漏后送主管副总编辑审。这一下午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了,为这篇稿子揪着心,因为我们从未发过这么敏感的题材,况且我们的版面做得很震撼。终于,领导退样子了,我问编辑怎样?答:一个字没动,发。我长出了口气,马上给李迪发了一条短信:“非常送行,非常精彩。版面非常好看,我非常感动!”

李迪为《北京日报》赢得荣誉的报告文学作品《004号水井房》,也是这样产生的。那几年,我们副刊部每年都搞一次作家采風活动,组织作家、作者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也借此表示对作家朋友们的感谢。2012年的金秋,我们来到中石油新疆塔里木油田,当地的库尔勒香梨和大漠风光并没有引起他的多大兴趣,而在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时,路边一座不起眼的水井房,让他停住了脚步。农民工邓师傅和妻子在这里默默守护“流动公路”十余年的平凡,打动了他,他留了下来,哪儿也不去了。小小的004号水井房里,他和邓师傅聊得火热。除了邓师傅的妻子外,还有一位“主人”,一条名叫“小沙漠”的京巴小狗,亲昵地围着他,舔来舔去,把他的十个手指都舔遍了。李迪对小沙漠说,你多久没见荤腥了,下次来我给你带火腿肠来。邓师傅哪里想得到,这位北京老作家说的“下次”是真的。

不久,李迪从北京扛着一箱双汇火腿肠,来啦!真正让我吃惊的在后边哪:一天,我在办公室接到他的电话:“培禹兄,我在004号水井房……”什么,是我们去过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水井房吗?“是,就是邓师傅常年坚守的水井房。”迪兄为了完成好这篇稿件,又是三下南疆!他高兴地说,可以交稿了。我急忙打开电子邮箱,《004号水井房》的第一句就把我“震”住了:“天还不亮,小沙漠就叫醒了大沙漠,也叫醒了邓师傅。”在迪兄的笔下,再平凡不过的守护水井房的邓师傅和他的媳妇儿谷花,还有那条叫“小沙漠”的小狗,演绎出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负责版面设计的美编是个小美女,她说,这稿谁写的啊,真催泪!被“这稿”深深打动的还有当年的“中国新闻奖”的评委们,李迪的《004号水井房》先是在全国报纸副刊作品评选中夺得了金奖,继而又荣获了那一届的“中国新闻奖”。一年后,水井房的故事还被拍成了一部很美的电影,片名叫《水滴之梦》。

山西永和,是我拉他来的。这个掩藏在晋陕大峡谷里的小县,是山西省划定的重度贫困县,全县人口只有六万多。然而这里却拥有最美的黄河湾、槐花海,是干群协力脱贫攻坚的一片热土。原本就对山村、底层、小人物有着深厚感情的迪兄,一下就爱上了永和。他揣块“槐花儿饼”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乐此不疲。采访中,看到老乡身有残疾,他问来问去,想帮忙治疗;了解到一户加工的野菜卖不出去,他马上打电话给北京开小超市的朋友推销;走进生活困难拉下“亏空”的贫困户,他毫不犹豫地解囊相助……就这样,他在山茆沟壑间“深扎”一个多月,挖掘出《我是你的腿》《过没有桥的河》《哪里有花,哪里安家》《梅芳过上了好日子》《朋友来了有野菜》《鸡蛋上的笑脸》《跟山水》等三十多个动人的故事。当二十六万多字的《永和人家的故事》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即将在全国发行时,黄河岸边的永和县正值五月槐花盛开,伴随着漫山遍野的花香,传来了全县彻底实现脱贫的喜讯。此时,病床上的迪兄,是多么欣慰啊!谁想,我和他重返湘西十八洞村的“约定”,他爽约了。第一个没有了迪兄的夜晚,我黯然神伤,流泪到天明。晨曦中我安慰自己:真要感谢作家出版社的编辑宋辰辰,她忍着悲伤连夜加班,和同事一起赶制装订出了《十八洞村的十八个故事》的两本样书。一本,在迪兄的弥留之际送到了他的床头;一本,辰辰留给了我。迪兄,这算是我们永久的“约定”吧!

(原载2020年7月3日《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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