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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华:比农民更像农民的“厅级村官”

2020-08-23韩宇管建涛杨思琪齐泓鑫

决策探索 2020年17期
关键词:陈华靠山工作队

韩宇 管建涛 杨思琪 齐泓鑫

一身迷彩服,晒得黝黑的皮肤,这就是十几年来老百姓最熟悉的陈华——“比农民更像农民”。

“政府老陈”“陈科长”“陈处长”“陈主席”“陈书记”“老陈头”……村民对黑龙江省机关事务管理局派下来的这名扶贫干部的称谓五花八门,陈华不在乎自己被叫什么,在意的是自己为农民做了什么。

如何把各顾各的村民人心聚拢起来?如何把党员开会都开不起来的“脏乱差村”反面典型村带好……

15年间,陈华把一个个后进村带成先进村、小康村,他有什么“大招”,什么秘籍?

其实他也有过“挫败”,难过得躲在玉米地里抹眼泪,一个劲地反思“为啥老百姓理解不了?为啥一片好心干不成事”?

一个真实的“厅级村官”到底是啥样?记者带您到黑土地去看看。

“靠山村有了新靠山”

靠山村地处小兴安岭西南麓,村民主要靠种田为生,是典型的农业村,曾被评定为省级贫困村。2015年9月,已连续驻过7个村的陈华转战到靠山村任第一书记,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站。

那时,靠山村是个典型的“脏乱差村”,村部简陋,党组织软弱涣散,村集体欠债60多万元,党员开会都开不起来,村民对脱贫不抱什么希望。

为了摸透村情民意,陈华白天走村入户,晚上把村干部、老党员和村民代表召集起来聊天,给靠山村“号脉”。

“村容村貌是村子的脸面,直接影响着老百姓的精神气儿。”陈华决定从老百姓的日常起居干起。他多方争取资金,带领村民修道路、架路灯、建广场、改厕所,带着老百姓养成生活好习惯,很快村容村貌焕然一新。

“以前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夏天不穿雨靴不敢出门,现在村里是水泥路,出门想穿啥鞋就穿啥鞋,就连开车都省油了。”谈起村里的变化,村民唐贵忠笑得合不拢嘴。

泥草房改造是脱贫攻坚的一项硬指标。为了解决贫困户、无房户、危房户的住房问题,陈华邀请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团队规划设计,建起一座保暖节能、适合集中居住的“幸福大院”。

盛夏时节,35间房的“幸福大院”宛如一个四合院,鲜花掩映着白墙,中间空地种着绿油油的瓜果蔬菜,花坛的一块石头上刻着“幸福园”三字,景象既清新又温馨。

70多岁的贫困户李国琴夫妇是“幸福大院”的首批住户,已经搬来五年了。“以前住泥草房,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都得用盆接。”没想到,通过宅基地置换,老两口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

如今,老两口在房前种菜,房后养鸡鸭,把家里的12亩土地流转出去,每年有五六千元收入,再加上村集体光伏发电、农机分红等,他们过上了安稳的晚年生活。

在陈华看来,只有让村集体强起来,把产业立起来,才能巩固脱贫成果,防止返贫现象发生,有效降低贫困发生率。然而,村里没有像样的产业,在家门口打工挣钱对村民来说是份奢望。

为了给村里“立业”,陈华组织党员带头发展花卉种植项目,并积极联系销路。几年来,靠山村的花卉产业已经在周边地区小有名气。

今年正月初五,已退休的陈华从哈尔滨赶回村,一边忙着疫情防控,一边领着二三十名贫困户在温室大棚里培育花苗。村部到花卉基地有十多公里,天冷路滑,陈华就开车拉着村民们去基地。有时候人多,一车拉不下,他就再回来接一趟。等晚上干完活儿,再把他们一一送回家,村民一人一天能有七八十元收入。

从6月初开始,70多万株串红、海棠等花卉陆续进城了,装点着哈尔滨市不少公园、街道和居民小区。贫困户曹金英靠种花挣了4000多元,心里也乐得像花儿一样。和她一样,村里80多个贫困户和边缘户通过花卉产业鼓了腰包。

除了花卉种植,陈华还带着村民养大鹅、种黏玉米、培育黑毛猪。利用国家扶贫资金,村里购置钩机、大马力拖拉机等农机具,组建机耕队;召集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组建村劳务施工队,既供本村使用,又到外面“打工”,村集体一年能有20万元收入。

产业活了,百姓富了,靠山村35户贫困户79人全部脱贫,村民人均收入从2014年的7000元增长到2019年的13000元,村集体已有40多万元盈余。

靠山村找到了新方向,百姓觉得有了“新靠山”。村民曲彬说:“陈书记像火车头一样带着我们走上了‘快车道,我们只有往前奔,哪还能退回去?”

2019年12月23日,年满60岁的陈华接到退休通知,似乎给这一切画上休止符。没想到,村民们早已向组织递交了联名信,按下一个个红手印,请求让陈华留下。

“新的工作队刚组成,要扶上马送一程,村里还有好些事没干完,心里实在放不下。”陈华不走了,村民们开心了。

住在村民家,干在群众前。在陈华看来,驻村工作队就像火种,要想方设法让村里的火苗燃起来,遇到困难大家相互鼓劲儿一起蹚过去,最终打造一支不走的工作队,这就是“驻村工作队精神”。

“做给老百姓看,领着老百姓干”

饶河县西林子乡兰桥村是陈华开启十几年驻村生涯的第一站,也是他与农村工作最初结缘的地方。

那是2006年4月,黑龙江省机关事务管理局接到新农村建设任务,还是科级干部的陈华自愿报名。“我是一名復员军人,为老百姓干事就是我的职责,最看不得老百姓过苦日子。”陈华说。

刚到兰桥村时,带队老领导给陈华讲了报纸上登的“一把扫帚扫出新农村建设”的故事,还以身示范给他上了一课。从此,“一把扫帚”成了陈华在村里打开工作局面、走进老百姓心里的“利器”。

陈华回忆说,那时的兰桥村是当地出了名的落后村,从环境就能看出来。很多村民连自家环境都搞不好,更不关心公共卫生。每天早上五六点,陈华就拿着扫帚去扫村子,走在路上只要看见垃圾就捡起来,有人再扔他再捡。

他的举动让老百姓“看傻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来村帮扶的干部不少,本想着他在村里待几天就走了,没想到他不走,还真干事。”

看在眼里,痒在心里,村民们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先是党员跟着干,后来群众也跟著干,再后来大家都比着干,生怕卫生搞不好丢了脸。就这样,兰桥村大变样,成了远近闻名的样板村。

陈华始终觉得,扶贫不光是要钱、要项目,有钱干有钱的事,没钱干没钱的事,找事干才有价值。

时任饶河县西林子乡党委书记刘宝钟回忆说,虽然当时驻村没说是扶贫,但现在看,陈华的工作队当年在兰桥村做的就是扶贫,水、路、房、厕、环境、产业,那时候都改造发展了。

“他不是指挥员,而是战斗员。”曾任靠山乡乡长的绥棱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王鹏回忆说。

在靠山村,冬天村边转弯路积雪结冰,每年都会发生十多起交通事故。刚到村里的陈华看到没人管,他独自一人用车灯照亮路面,连夜清雪除冰,有的村民开车路过不禁落泪,有的老党员透过家里窗户看到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夏天,连续降雨导致村里内涝,淤积的树枝、垃圾堵住水流,陈华跳下去伸手就掏,几个小时下来,积水灌进雨靴,双脚泡得发白;建“幸福大院”时,陈华把自己和工作队的每个人都变成劳动力,运材料、搬水泥、刷油漆,“自己多干一点,就给村里省一点”……

陈华回忆说,他驻过的村子里,不少村基层党组织薄弱,“三会一课”基本空白。要想让村集体重新找到主心骨,就是要“做给老百姓看,帮着老百姓办,领着老百姓干,说给老百姓听”“干部要跟老百姓捆在一起干”。

靠山村党总支书记王志强曾是村会计,多年患有糖尿病,2017年村委会准备换届时,他并不愿意挑起这副担子。“陈书记是来帮我们的,他一砖一瓦都带不走,却这么拼了命地干。他比我还大几岁,就凭这股劲儿,我也愿意跟他一块儿干!”在陈华的激励下,王志强担起了重任。

“人气起来了,基层党建强了。”令陈华欣喜的是,如今靠山村已有57名党员,每年都能发展两名,不少年轻人觉得“入党能为村里多做事很光荣”,主动要求入党,村里事业发展有了后备力量。

“把村民的小事当成自己的大事,再难也得办”

靠山村地处努敏河灌区末梢,一到春耕时节,上游用水量大,水很难流下来。慢慢地,村民们开始不交水费,水库也不再放水,就这样僵持着,水田常常“喝不饱”、产量低。

2016年春旱,打下去的井不见水,田里裂开了5厘米宽的口子,有的地方鞋都能陷进去。眼看8000多亩稻田要“渴死”,大家很着急,村民荆贵宝坐在田埂上哭。

“种稻子,水的事就是天大的事!”陈华二话不说,跑到县水利部门沟通水库放水,把负责的干部领到地里来看。他又几经周折,请来省里水利专家和当地干部一起研究,终于让稻田喝上了“救命水”。

陈华借机做通了村民工作按时交水费,水站也如期稳定供水。水源有了保证,水稻从原来的亩产800斤增加到1000斤,品质也提高了一大截。“多亏了陈书记,把这‘死疙瘩解开了!”荆贵宝和村民们前来道谢,还送上了锦旗,这是靠山村“两委”收到的第一面锦旗。

像这样的“拉锯战”,陈华经历得不少,并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

2016年,盘算靠山村集体产业时,陈华通过研究扶贫政策提出一个设想:利用现有扶贫资金100万元,再从银行贷款100万元,成立农机合作社,可以争取500万元农机具补贴,这样村集体固定资产就能跨上新台阶。

令他没想到的是,村干部一致反对:“步子迈得太大,贷款有风险。”尽管陈华反复解释,还是没把他们说动,最终村里只采购了100万元的农机具。

就是这次“挫败”,让陈华难过得躲在玉米地里抹眼泪。“为啥老百姓理解不了?为啥一片好心干不成事?”他一边痛心,一边反思:眼前见不到好处的事,村民不会干。农业是个需要精耕细作的慢活儿,农村改革发展也要沉得住气,老百姓尝到甜头,自然会跟上。

可喜的是,农机具购进的第一年,机耕队在本村和周边县区服务就收入10多万元。村民喜出望外,大马力收割机等大型农机具开始“蚂蚁搬家式”地购置进来,机耕队也壮大起来。

在村民眼里,陈华总是风风火火停不下脚步,因为在他心里,还有很多事没干完,还有很多蓝图没有实现。

靠山村贫困户田德红,两任丈夫都因病去世,一双儿女相继辍学,眼前的苦让她“看不到头”。陈华知道后,把她儿子送到县城学习操作钩机,为她女儿联系学校上学,并自己开车把孩子送到学校。

如今,田德红从泥草房住进了“幸福大院”,同时经营着小卖店和磨米坊,儿子月工资达5000元,女儿张欣悦已经毕业。“要是没有陈书记,我可能早就结婚嫁人了,重新上学对我来说就是新生。”张欣悦说。

每年驻村时间不少于240天,是不少地方对驻村干部的基本要求。为了争分夺秒,陈华一年有300多天都住在村里。他住的最多的就是老乡家里,还有村部和村小学。在靠山村村部办公室,一张硬板单人床放上电热板,陈华就能熬过整个冬天。当地要提供更好的条件,他都拒绝,从不去住。

对自己不上心的陈华,却把村民一点一滴的小事当成大事。村民去省城大医院看病发懵,他跑前跑后帮着挂号、排队、抓药;村民进城买不到火车票,他帮忙买;村民房子要倒了,他争取资金帮着修;村部紧挨着猪圈卫生环境差,他组织规划清理重建;村民生活困难来争取低保,他二话不说,先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给村民披上……

这些年,陈华获得了全国脱贫攻坚奖先进个人、全国社会扶贫先进个人、省优秀共产党员、省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2018年年底,陈华被提拔为副巡视员。

“政府老陈”“陈科长”“陈处长”“陈主席”“陈书记”“老陈头”,村民对他的称谓五花八门,但对陈华而言,老百姓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才是最好的褒奖。

“干到老百姓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如果今天办事顺利,我就回村里。如果不顺利,就明天再回去。”这是陈华一篇驻村日记的开头。他每次回哈尔滨,基本都是给村里办事,或者到省里开会,着急的时候常常过家门而不入。

“其实我明白,妻子希望我办事不那么顺利,这样就能在家里留宿一晚。”陈华说,妻子一度埋怨他“把家当成了旅店和饭馆”。

今年3月,因为疫情变化,道路封锁,回家轮休的陈华滞留哈尔滨,不得已在家里待了一个月。他每天都给村里打电话询问情况,还远程“遥控”村民种花。“他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在家不安心,回村才踏实。”妻子焦炼说。

陈华有一对双胞胎女儿。2006年,两个女儿上大学,家里经济负担重,在一家幼儿园当副园长的焦炼决定提前退休,做生意挣钱。那时,她经营的汽修店缺资金、缺客源,打电话找陈华求助,陈华顾不上。

陈华心心念念的“战场”,焦炼只去过两次。一次是2016年入冬时,焦炼给陈华送衣服。一进屋看见满地的土豆、白菜,村民告诉她这是“为陈哥准备的”,她忍不住哭了:“在家有鱼有肉吃,在村里就吃这个,还总说自己吃得好。50多岁的人了,这营养哪儿跟得上?我们一家子吃饭的时候就想着他在吃啥,盼着他能回家吃点好的。”

2017年国庆假期,陈华在村里忙,焦炼带着女儿、女婿、侄子和外孙女到村里体验农村生活。车子开进村,侄子突然停下。原来,那个穿着迷彩服、戴着草帽、拿着铁锨清理路边垃圾的人就是陈华,混在人群里,焦炼没认出来,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心里装的都是村里的事,就装不下别的了。他享受农村工作,看着村民把日子过好了,他就高兴。”慢慢地,焦炼理解了陈华,就盼着他退休了能回家,没想到退休后他还是一个样。

陈华的小女儿陈雪焦在黑龙江一家报社工作,在她眼中,父亲向来严厉,很少和她们说笑。她没想到,自己真正了解父亲是通过同事的一篇报道。“原来他在村里做了那么多事,父亲真的很伟大,我很骄傲。”

在陈华家里,一套沙发已经用了30多年;一年几套迷彩服穿下来,他几乎不给自己买新衣服;家人出去旅行,如果花了5000元,得告诉他只花了3000元,不然他会觉得浪费,“不如你把钱给我”。这些年下来,陈华没算过为村里的事搭进多少钱。

家里人常开玩笑,“一人扶贫,全家上场”。村里种的25吨土豆要运到市场,陈华为了省钱,把女婿叫来一起搬,一忙就是大半夜;村民種的秋葵不好卖,陈华直接丢给开小饭店的女婿,换了钱就走;每次回家,妻子都会塞给陈华1000元,再回家钱包就空了,一次工作队队员来家里,妻子才得知“看见谁困难,他就塞给谁两百”……

2006年开始,陈华先后在饶河兰桥村、宁安瀑布村、东宁东绥村、尚志大房子村、宾县江南村、杜蒙烟屯村、绥棱双合村和靠山村等7个县(市)8个村驻村帮建、精准扶贫,带领一个个后进村变成先进村、小康村。

驻村,帮老百姓干事,已经成了陈华的习惯。“每当离开一个村子时,回望村里发生的变化,就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内心非常不舍。等再次回到村里,见到这些百姓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我就看到了工作的价值,扶贫干上瘾了。”

在陈华的带动下,黑龙江省机关事务管理局多名年轻干部主动申请转战扶贫一线。“80后”张柏林是陈华退休后靠山村新一任第一书记,2017年6月加入驻村工作队,正是因为被陈华的事迹感动。如今,黑龙江省机关事务管理局每月都组织一个党支部来靠山村开展主题党日活动,参加义务劳动,学习感受“驻村工作队精神”。

“我不知道终点是哪里,如果村里不需要我了,我就可以停下来了。”去年年底,陈华“退休不褪色”,继续奋战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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