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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号房里的罪与伤

2020-08-20曾诗雅

东西南北 2020年9期
关键词:号房聊天室受害者

曾诗雅

韩国女性上街抗议,高举“my life is not your pore”的牌子。

最小限度的残忍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些暴露的画面。几分钟后,两位学生记者明白过来,取材已不再重要。这是一座地狱,攸关人性与生死。

2019年,韩国政府为了根除传播非法影像的网络硬盘,加大了监管力度。但这种便宜、方便、刺激的“游戏”真的停止了吗?两名大学生心存疑惑,由此开始对性剥削文化进行调查,最终,调查报道发表在韩国《国民日报》上。

他们通过“AVSnoop”网站上的可疑链接,发现了存在于Telegram平台的N号房。

作为一款匿名社交软件,Telegram用户的个人信息完全隐蔽,连姓名都可以随意修改。它的海外服务器避开了韩国国内的安全审查,所有发送的信息都会自动删除。N号房就诞生在这里。2018年下半年,“godgod”在Telegram上开设了从1号房到8号房,共8个聊天室,统称为“N号房”。房主诱骗、威胁女性拍摄色情、淫秽以及性剥削视频,将影像分享至各个聊天室,从中赚取暴利。去年2月,“godgod”把群主权限移交给“watchman”,消失在网络中,但“godgod”创立的准入制度一直保留下来。

衍生群是进入N号房的第一道关口,想要加入N号房的人都要先在这里聚集。衍生群中,每日出现的淫秽信息超过1.5万条。如果群成员不上传淫秽影像或参与性骚扰对话,会被强制退群。要想在衍生群中获得N号房的准入许可,成员们必须上传自己拍摄的非法淫秽影像,作为入场门票。

学生记者们通过一次“换上日本动漫头像即可准入N号房”的活动,混进N号房。他们看到,房主会上传淫秽影像,随着房间序号的增加,视频尺度递增。在这里,用户通过虚拟货币交易,进行“房间升级”。

在N号房里,女性被直接称作“××狗”、“来月经的东西”。发布的影像中,女孩们裸露着身体模仿狗叫……她们绝大多数都还是中学生的模样。每一天,来自N号房的推送铃声总是响个不停。年轻的学生记者们在打开聊天窗口前总要深吸一口气。数百张非法散布的照片在群中流传,那些包含性剥削、厌女症的言论则一直在刷屏。

“这是采访过程中最艰难的一天。”记者在报道里写道。

去年9月,“watchman"突然销声匿迹,N号房聊天室随之解散。但在N号房之外,Telegram上出现了按职业划分的“女军人房”、“女护士房”、“女教师房”,以及按年龄层次区分的“女中学生房”、“女幼童房”……类似的非法传播淫秽内容的聊天群多达80多个,它们会因内部举报而消失,但又迅速重组出现。有人甚至会在名为“避难所”的聊天室内随时待命,一旦某个房间被举报,“避难所”里就会出现新建房间的链接。

“博士房”是N号房之后另一个极端的地狱,它在去年7月出现。运营者“博士”要求女孩们在身上用刀刻下“奴隶”、“博士”的字样,以确定她们是自己专属的玩物。所有视频里,女生们都要举起小指,像落款一样,打上“博士创作”的标记。

有很多个被噩梦缠绕的深夜,记者们认不出那些女孩的脸,却始终无法忘记她们挣扎的样子。今年3月9日,两位记者结束6个月的潜伏,将这些藏匿在角落里的罪恶公之于众。

他们在报道的最后标注道,“因考虑到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报道最小限度地描述了N号房的残忍程度,供读者进行判断。”

恶魔的脸

目前已知的N号房事件受害女性为74人,其中16人是未成年,年龄最小的才11岁。

她们多是拥有模特梦想、寻求高薪兼职的女生,大多涉世未深,喜欢在社交媒体上传性感照片,这让她们成为N号房及博士房的狩猎目标。

一开始,不过是些并不高明的圈套。像电信诈骗那样,拍摄者会先骗取受害者的个人信息。掌握个人资料后,他们会进一步诱导受害者拍摄一些较为露骨的影像。接下来,拍摄要求不断走向极端。受害者如果拒绝,“公开已有照片和个人信息”的威胁就会到来。圈套演变成深渊,女孩们极速下坠,被黑暗吞噬。

今年3月16日,“博士”被警方逮捕。在韩国,根据法院要求,非公众人物的嫌疑人,搜查机关有义务遮挡其面部。但是,兩天后,韩国青瓦台便出现了“请求公开Telegram N号房会员全员真实身份和长相”的国民请愿,截至3月20日,请愿人数就超过了286万人,创造了韩国请愿史上人数最多的纪录。

在警方宣布是否公开“博士”身份的前一晚,SBS电视台于3月23日在晚间《8点新闻》栏目公开了“博士”的个人信息与长相。

“博士”本名赵主彬(音),25岁,曾就读于仁川某大学信息通信专业,在校时绩点达4.0以上,多次获得奖学金,还曾作为学报编辑部编辑局长在学报上发表过作品。在被捕的三个月以前,他还曾在某个帮助残疾人的志愿者团体里活动。在媒体公开的他的文章里,他写道,“大学更应该努力保障学生的安全”。

照片里,赵主彬单眼皮,留着厚刘海,这样的脸庞在韩国大街上随处可见。认识赵主彬的人也评价他“看起来很平凡,有时看起来还很善良”。

恶魔可能就是这样一不起眼,但就在身边。一位“博士房”的未成年受害者在3月24日接受了韩国CBS电视台的采访。被问及看到赵主彬肖像时的反应,受害女生回答“看到的时候手都在抖”。

在这张脸清晰以前,这名女生被迫拍摄超过40个淫秽视频。她曾被要求穿着校服、撕裂丝袜、用粗记号笔进行性行为。

26万名共犯

26万N号房成员(含重复入群成员)在聊天室里共享了非法淫秽视频,成为共犯。

韩国网友称,韩国目前运营的出租车总数为26万台,这意味着在韩国街道上,遇见N号房的共犯就像看见出租车那样频繁。他们是日常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也是丈夫、儿子和父亲。

在名为“熟人凌辱房”的聊天室中,受害者不是素昧平生的女性,而是围绕在加害者四周的熟人。成员们将自己朋友、妹妹、妻子等熟人的照片发至群中,由管理者合成裸照,供所有人玩赏。

放下手机,加害者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受害者身旁,与她们一起说笑着、闹着、“普通”地活着。

当地时间3月25日。韩国警方将涉嫌网络性犯罪的“N号房”运营者、网名为“博士”的赵主彬公开移交给检察机关。

有段时间她得了躁郁症和忧郁症,几乎不能睡,不能走出家门。

3月25日,警方将赵主彬移交给检方,并将其公开示众。对着镜头,他面无表情地说:“真心向JTBC电视台台长孙石熙、光州市长尹壮铉、因我受害的人谢罪。感谢制止了我无法自拔的恶魔生活。”

媒体们大声质问,“有什么要对受害者说的吗?”“你不后悔犯罪吗?”他保持沉默,连眼神都没有动摇。

每当“熟人凌辱房”有新的合成照被上传时,记者们就会通过群成员留下的受害者个人信息,联系受害女性。

在表明记者身份、说明受害事实后,大多数女性还是无法相信,她们会多次追问:“你说我的照片怎么用的?”

“确定是我吗?”

“你和他们难道不是同一帮人吗?”

“怎么相信你是记者?”……

接受情况后,大部分受害者表示“要亲自看照片”。这是最难的部分。记者发送照片链接后,对话窗口往往会寂静半天。

再次艰难地开启对话后,作为第一个措施,记者会建议受害者删除社交媒体上的所有照片,或是设置成非公开形式。

受害者总是会多次表达感谢,但经常,谈话也就到此为止。很少有人选择报警,比起抓捕加害者,大部分人更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受害的事实。

即使报案,能够立案调查的机会也并不大。早在2018年9月左右,推特上名为“Secret”的账号就曾冒充警察实施了性暴力,并发布了受害者的相关信息。当时接到报案的警察不以为意,未进行调查。

去年,一名25岁的大学生金在洙(化名)第一次看到N号房后,也受到了冲击。他同样选择了报警。警察再一次没什么反应,只说“会向网络调查队举报”。

后来,故事发生反转。金在洙多次出入N号房,从举报者渐渐变成了观看者,最后变成了性剥削的主导者,并以数十万韩元的高价进行非法淫秽视频的交易。

去年10月,警察冲进了金在洙的家,结束了他在虚拟世界里长达7个月的“统治”。此后,警方加快了对N号房事件的调查。

韩国法务部资料显示,2016-2019年间,韩国国内每年会接到约4000起淫秽物传播案件。其中,受到罚款以上处罚的不到30%,半数案件会遭遇起诉中止或证人中止,不了了之。

你们有准备战斗的我们

请求公开26万成员个人信息的呼声越来越响,与N号房事件有关的请愿人数超过了430万。

一名N号房成员在韩国最大的搜索网站Naver上提出疑惑,“自己交了观看费用却失去聊天房,对运营者和淫乱女性来说这是犯了欺诈罪,26万名参与者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怎么还要被惩罚?”

有男性在社交网络上提出反问,“如果女生们发现16岁男生的自慰影像,难道就不点开吗?”

还有部分网友不断在网上搜索、询问N号房的入口,有人甚至说,“感谢新闻,让我知道了还有N号房这样的存在。”

救赎与加害,也同时交织在N号房里。除学生记者以外,名为"Reset"的女性团体也潜伏在N号房里,对非法传播淫秽影像的聊天室进行监视和举报。

N号房里的聊天记录截图

去年12月,在青瓦台发起“Tele-gram数码性犯罪国会请愿”的人成立了Reset。如今,Reset由多名20多岁的女性组成。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有多少人、通过什么渠道聚集。

唯一能明确的是,Reset24小时都活跃在Telegram里。她们找出犯罪發生的聊天室、收集上传的影像和照片,然后报警,救助受害女性。

最初,因为她们是不能指定受害者或加害者的第三方举报人,警方没有接受Reset提交的证据。后来,N号房事件被抛入公论场。Instagram上出现了与N号房有关的接力。推特上N号房事件被翻译成中文、英文、日文、泰文等语言,登上了全球趋势热搜第一。

有位韩国网友在推特上转发了N号房事件的英文译本,并在推文中写道,“Please help us become a safe country(请帮助我们成为一个安全的国家)”。

在韩国,女性面对困境,又在困境中生长着反抗的新芽。

当感受到越来越严重的外貌至上主义桎梏,女性们就在Instagram上发起“脱下紧身衣”运动,弃去多余的美妆和磨脚的高跟鞋;当偷拍的针孔摄像头对准女性,她们就聚在一起游行,高喊“我的生活,不是你的AV”;当2016年堕胎罪被用以提高生育政策时,韩国女性愤怒地走上街头,发起废除堕胎罪运动

3月23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强调,警方不应将调查局限于N号房的运营者,而应该对所有N号房的会员进行调查,并要求成立特别调查小组。

Reset提交的信息也逐渐被警方所信任,她们获得了警方专门小组的联系方式,缩短了举报程序。现在,Reset平均每天对警方的申报在50件以上。面对N号房的罪与伤,Reset向受害者们保证:“你们有准备战斗的我们。我们彼此离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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