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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少年

2020-08-17竹蜻蜓

读者·原创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哥儿脊背琉璃

竹蜻蜓

家族聚会,一屋子人吃过饭,搓两圈麻将,便都无聊起来了。表哥提议去湖边散步,大家都表示同意,小孩子更是欢喜,嚷着要去捞虾。

湖在南边,恬静而阔大,极远处卧着一座山,山上有白雾缭绕,蒸蒸腾腾,像有神仙在施法。湖岸离我们二三十米远,中间隔着沙滩,沙滩傍着小道,小道旁种着柳树,树下有许多人在擺摊做生意:有卖气球的,有卖水枪的,有卖凉粉的,还有人支着烤架,扇着火烤鱼。

姑父的卡车停在一块荒了的农田里,后边是大片的麦地和村舍。我们刚下车,从道旁冲出来一个少年,看模样比我大些,穿着短裤,裸着脊背,皮肤黝黑,手长脚长,脸也是长的,黑黑的脑袋上圆圆的一圈头发,眼睛很大,鼻子挺尖,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他走过来,对我们说:“停在我家庄稼地里要收费,大车3元,到了晚上还得加钱。”

姑父正要给钱,一旁的姑姑叫起来了:“嘿,你不是翟大脖子家的黑哥儿吗?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黑哥儿仰着头,看着姑姑,有些疑惑,少顷,丢下一句“我问爹去”,便跑开了。我们下了车,沿着林荫小道往前走,没走几步,过来一个人,长得很壮,脖子短粗,叫住姑姑攀起话来,原来他就是黑哥儿的爹,姑姑口中的翟大脖子。

我们去翟叔开的农家乐吃饭。翟叔家的农家乐在景区西北角,一栋贴了青白瓷砖的大屋,四面没墙,有个搭了葡萄架的小院,院里有几张麻将桌。翟叔取来一碟豌豆和一盘菱角,叫我们先填填肚子。

时下是暖春,天气尚不算热,沙滩上的游人都穿着外套,翟叔的儿子黑哥儿却不怕冷,仍旧光着脊背,整个人在阳光下晒得黑亮,像抹了油,牵着马四处吆喝着做生意。黑哥儿看见我,赶紧让我坐上马,他在前面牵绳,经过沙滩,又走过一条碎石路,来到一块油菜地。油菜花开得正艳,空气中蕴含着香气,微风轻拂,像要把人吹醉。蜜蜂在花里嗡嗡地飞,几个闲散的游客正在花前拍照。

黑哥儿将马拴在一棵桉树上,我们躺在旁边的草地上聊起了天。我说起了家里的趣事,让黑哥儿放暑假找我玩,我们一起上山采菌子,挖田藕,摘山楂,打板栗。他高兴地拍手叫好,又问我想不想划船。我说想,他让我晚上在湖堤等着。

翟叔不愧是开饭店的,手艺没的说,一桌子全是硬菜。整条5斤重的清蒸大鲤鱼,油炸辣子虾,宫保鸡丁,红烧猪蹄,糖醋排骨,还炖了一锅甲鱼汤—满桌活色生香,直吃得人咂舌。

吃过饭,日头渐渐落了,我便去了湖堤。入夜,游人稀了,湖边的灯渐渐暗了下来,夜空升起一轮明月。微风吹过,湖面起了涟漪,月亮倒映在水中,扯碎了,像天宫里卷帘大将打破的琉璃盏,散着淡淡的晕光。

黑哥儿忽然就从“琉璃盏”里钻了出来。

他依旧光着脊背,在黑夜中摇着橹,双脚似长了根,腰随着双臂的舞动前后舒展,一捧白白的月光洒在他背上。

黑哥儿将船靠近湖岸,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从船舱里取出一个搪瓷碗来,弯下腰去舀船舱里的水。我有些怕了:“这船原来是漏水的,那我上去岂不沉底了?”他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说:“这船是小豆子家的,他爹白天划船卖烤虾,天天都在用,结实着呢。只是船底有些漏水,不碍事,这不划了半天,也只攒了两缸子水。”

我上了船,他撑起篙,轻轻一点便荡了出去,渐渐划入湖中。我说想划船,他示范了一阵,将橹交给我。橹架在船艄,划动起来全靠手臂,左右配合不好,船只能在原地转圈,划不出去。

我转着圈去追湖中的“琉璃盏”,正满头大汗时,忽然闻到身后传来香味儿。往后看去,船尾出现了一个烤架,嗞嗞冒着烟,火红的炭火上烤着虾,黑哥儿摇着扇子烤得起劲儿。

我放下橹,回身坐下,黑哥儿递给我一串烤虾。虾子嫩脆,入口香酥,再蘸些辣椒面儿,美味得不行。我说:“你的手艺可比你爹强多了,这滋味真妙。”他哈哈大笑,将虾壳抛进湖里。我说:“咱们今晚把小豆子他爹的虾烤来吃了,他明天做不成生意,多半要找你爹说理去,回头你怕是要挨一顿打。”黑哥儿站起身来,将整个脊背放进月光里,摇着橹说:“小豆子他爹早就睡了,这船是我偷着划出来的,天下除了你,谁也不知道。”

那夜过后,告别了那个夜里的少年,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烤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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