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朗年

邱东阳的妻子正在门口的穿衣镜前照镜子。上高三的儿子在门口等着她，她要开车送儿子去学校，然后自己去上班。她穿了一条背后有一道长拉链的紫色连衣裙，这一刻，她的双手正努力地够到后面去，试图把背后的拉链从下端往上拉。

穿过类似连衣裙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动作。

邱东阳在距离大门不远处的餐桌旁吃早餐。看到妻子吃力的样子，他本能地想起身帮她，但表情和动作都迟疑了一下——也许是他觉得这类小事她能轻松搞掂，无需帮忙；也许是他太了解妻子，她做事從来独当一面，这种小事她更是从没让他帮过忙。

妻子也并没有向邱东阳求助。就在邱东阳迟疑的两秒间，妻子略显吃力地，却仍然是熟练地，自力更生拉好了拉链。跟他说再见，和儿子一起出门去了。这大概是当代中年女性习以为常的思维模式吧：我连瓶盖都能替你开，反手拉个拉链还要请你帮忙？

邱东阳继续看报纸、吃早餐。

以上情节来自今春爆款网剧《重生》。《重生》是几年前的爆款剧《白夜追凶》的姊妹篇，讲述了“714枪案”唯一幸存者西关支队副支队长秦驰在重伤后失忆，并在与失忆抗争的过程中努力找寻枪案真相的故事。邱东阳是剧中警局的督察处处长，他怀疑秦驰是叛徒，一直在执着地找寻罪证，希望能钉死秦驰。

由于查案心切，邱东阳自告奋勇参加了一场对枪案嫌犯的抓捕行动，没想到意外发生，他牺牲在抓捕现场。

秦驰的前妻冯潇是邱东阳在督察处的下属。邱东阳出于查案的目的，一度很关心冯潇和秦驰的情感状况。有一次在办公室和冯潇聊天，他感叹自己在家里没有存在感：“我住在家里，家里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那一刻，观众我差点以为他就要痛诉革命家史，对冯潇有所企图了。

但不是。邱东阳是正派人，他的慨叹是真心慨叹。

不过，邱东阳的妻子显然不知道丈夫的感慨，也不知道当她在拉连衣裙拉链的时候，他曾经有过那两秒钟的试图起身、中途停顿，再如释重负地重新坐下的过程。在邱东阳死后，在掩埋伤痛继续生活的日子里，那条紫色连衣裙她可能还会继续穿，她可能还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地，把双手伸到背后去，自己拉上那条并不容易拉上的拉链。

邱东阳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这大概就是影视的上帝视角带给观众的了然。悲怆萦怀，无法驱散，无法修复。你可以转念去想，在我们的婚姻生活中，在各种关系中，曾经有、正在有，还会有，多少个这样的瞬间：一迟疑、一停顿，原本该做的、能做的，没有去做，以后也永远没法做了。

就像某一集里，警局门口，车内的神秘人对新来的支队长胡一彪说：“机会就在那几秒之间，错过了就错过了。”

夫妻日益冷漠，终至结冰；朋友日益疏离，终至背道而驰。其间多半并无大事，只不过一次又一次迟疑停顿的重叠而已。

你有心，也有力，却没有去做那些其实并不需要耗费太多心力的小事情。你站起来，却在中途停住，然后颓然回到原位。而就在你迟疑的瞬间，时光飞逝，如糖似蜜情侣转眼变作温吞老来伴，曾经肝胆相照的密友也终将成为互不相识陌路人——就像歌里唱的，“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不要迟疑。有心念一动，就立即起身，去做。

那些不曾迟疑的瞬间，密密地连缀起来，是纵然奔波捱苦亦无悔的一生。

反之，无数个迟疑不决、最终叹息着放弃的瞬间，连缀起来，是回不去的，惆怅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