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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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逛街，不管是时装店还是内衣店，男性只占少部分，大多数是女性穿梭其中，年龄大小不等。内衣店里，女性不管是未婚还是已婚，都在大大方方地挑选胸罩与内裤，胸罩的款式与色泽相中了，就去试衣间一趟，合适了，拿出来，笑嘻嘻地跟店员磨牙，讨价还价。这样的场景，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都在发生。

说实话，这个镜头，让我一再感慨。逝者如斯夫，转眼间沧海桑田。这塑胸健形的胸衣，从无到有，算得上时代改革的产物。它让我，一个出生在七十年代的女性，从束胸时代走到塑胸时代，终于能自由地呼吸并为之顺畅。

时光倒退至1984年，暑假时我到了外婆那里。外婆一针一线地为我缝制一件麻布小背心，这个小背心是米白色，很厚实，她自己织的布。经她简单的裁剪缝制，侧边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钮扣。夜间，她把麻布背心往我身上套，我感觉到布料的粗糙，扎人。外婆死劲地为我扣上，那些紧密的扣孔，似乎被撕扯得裂开了嘴。那时我只有十二岁，刚上初中，胸部发育并不完全，但还是无法逃掉被勒紧、捆绑的命运。我的上身被箍得凹凸不平，呼吸困难，乳房肌肉痛疼、不适，这种事儿，我大姐二姐和她们的同学也遭遇过。

“我不要穿这样的，我出不动气了，我快死了。”我对外婆抗议，“我穿两层衣服就行了。”

“现在都穿这个，女孩子长胸了，夏天都要穿。”外婆一本正经，这位琴、诗、绘画、裁剪、女红全能的女人，似乎也裹挟在时代的命运中，不知不觉地为我们上了一道时代的紧箍咒，让我曾一度以为：胸，越小越美，裹得越紧越光荣。

“你就没穿。”我跟她胡吵。

想着同室的女同学，那些铁青色的脸，一马平川的身子；想着我的大姐二姐每晚脱下束胸，唉声叹气地数着身上的勒痕波浪；她们趴在床上，让我替她们揉揉通红的后背的情形——我就恐惧、害怕。

外婆呆了一会儿，有些愣神。这个民国的女性，生于1920年。她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打出生起就开始穿肚兜、穿绫罗绸缎。肚兜，这就是胸罩的雏形，它状如菱形，一根吊带套上脖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根带子，往腰中一系就成了。这种肚兜，据了解，是明清时代的内衣，那时男女都有穿過。单从女性来说，类似胸罩的内衣，其实从唐朝就开始有了，那时叫抹胸。也许，有许多人认为抹胸消失了，其实没有，市场上现在还有卖的，依旧叫抹胸。它多以白黑两种色彩为主，无肩带，适合穿透明外衣时打底用，免得露出胸部。

外婆似乎深陷于一场回忆的风暴，过了好久才说：“我现在老了，没胸，我年轻时也一样穿过。”

是夜，躺在外婆的身边，她一边为我摇着蒲扇，一边说起她们那时的肚兜。穷些的女佣都是粗棉麻布肚兜，隔胸护胸，但不束胸也不塑胸，乳房在里面算是自由生长。而她们这些富裕人家的肚兜胸衣，则多半是绸缎，颜色鲜艳，有的还绣花。

当日军的铁蹄踏上信阳这片土地时，一夜之间，女人们都剪掉长发，穿上男装，蓬头垢面。才刚刚发育的女孩则都被母亲用裹布缠着身体，有的甚至缠了三圈四圈，仿佛层层包裹的粽子。百姓认为只有这样，姑娘们才能躲过日本鬼子淫邪的目光。

2

这种束胸的方式，让人呼吸困难，不能自由奔跑，或自由弯腰。束胸，它带给我们女性的危害，为什么可以延伸到新中国成立并抵达我有记忆的1980年代？

我的母亲，与新中国成立同时代的女人，有一次，我曾问她：“你们那一代人不穿胸罩，要跑步怎么办？”

母亲笑了：“哪有什么跑步？天天干农活累得要死。”

这些不穿束胸内衣的母亲们，却让出生在六七十年代的女儿们，又先后捡起了封建的束胸，不让乳房发育。那时的农村人，认为一对蓬勃的乳房，是羞耻的象征。

一想起我的1980年代，我就觉得憋屈。那时的我们，清一色背心胸衣，多是棉布，也有的是花布，侧边开着一排密密麻麻的钮扣，也有的同学，胸衣钮扣是对襟式的，直接开在胸前开到腹部。每次扣这些小钮扣时，我们都会用双手紧紧的拽住背心两边，死劲地挤着才发育的身体，把小小的乳房挤进背心尔后扣上。我们的宿舍是通铺，一个房间住着十来个同学。有时一个人不好用力扣胸衣，相互之间还来帮忙互扣。

记得有一次，一个姓顾的同学，她长得又白又胖，扣了半天胸衣钮扣，还是很难把上身多余的肉挤进钮扣内，眼看着上课铃声响了，我们都跑了，她一气之下不穿胸衣了，直接套了两件衬衫去教室。那天上午的课间操她没有去参加。当老师在教室对她点名批评时，她的眼泪流了出来。那是饱含羞涩屈辱的泪。试想，一个少女，而且是胖少女，在没有胸衣的情况下，她怎么好意思让蓬勃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下起伏、弹跳？

我们生在新中国，可我们生活的农村，总跟不上时代的节拍。一场胸衣的改革，一场解放农村女性身心的改革，如果比喻是一场风，从大城市吹到我们乡下，竟然需要50多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3

到我上高中时，农村市场上已有胸衣出现——这时也开始称为胸罩或文胸。彼时，我们农村人的思想觉悟似乎也提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封建扭捏。站在小摊前，嘻嘻哈哈的已婚妇女拿起它们，挑挑拣拣。不用试，大小不一，反正是那种带弹力的尼龙布料的。各人根据自己或者女儿的身材，比划一下，挑一个就走人。简单，直接，爽快。

相比以前的束胸或现在的塑胸内衣，这种尼龙胸罩的出现相当另类。布料劣质，托胸的地方是双层布，但是罩杯的形状明显地松垮不成型，胸下围一圈加了松紧带。不过，好歹让女性的身体解放了。第一次穿着母亲从小摊上买回来的尼龙胸罩，我与二姐兴奋得在房间穿着它，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我们青春的身体、饱满的乳房，在阴影下，焕发着乳白色的处子芬芳。

那些密密麻麻的钮扣束胸内衣，似乎，在某一夜之间，让我们恶狠狠扔进粪堆里了。

有一次周末，因为要带大米去学校，父亲便送我去公路上坐公交，远远地，我们在小路上看见公交车来了，父亲扛着米跑了起来，他边跑边回头招呼着我也跑快点。可是我却不敢奔跑，那时我的胸部已经完全发育，薄薄的尼龙胸罩无法固定它们，它们鼓蓬蓬地招摇着，让我一方面有了摆脱束胸的捆绑难受，另一方面也让我有了羞赧之心。这种羞愧感，让我不敢挺胸，让我曾走路哈腰驼背。尽管父亲催个不停，但我依旧如常地走着，这不紧不慢的速度，让父亲非常恼火。

公交车不愿等我，我父亲只好松开扒着的车门，看着公交车扬长而去。他气得恶狠狠地骂我：“你死了？跑几步你就不愿意动？农活太多了，我先回去了。”

看着父亲转身就走的背影，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时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初中的顾姓同学，她的眼泪与羞怯，让我感同身受。

这种成长过程中的尴尬，因为没有合适的胸衣，我们所发育的身体，在行走或奔跑时所带来的羞耻或羞愧感，是那么的铭心刻骨，让如今敲打着键盘的我，依然饱含热泪，感慨万千。

忽如一夜春风来，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农村到城市，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楼房，条条水泥大道通向远方与未来。我们这些女性，也走在与时俱进的前沿，打扮得花团锦簇。

走进一间间实体内衣店，着实眼花缭乱起来，那些内衣品牌，全都堂而皇之挤在大街小巷，从婷美，红豆，猫人，到AB内衣，三枪内衣……中国人，也有了自己的许多品牌内衣专卖店。

这些胸罩，它们无论是花样款式，或者是色泽，都是多样化的。罩杯有的呈半球状，蝶蝴状，半湖形；颜色从赤橙黄绿青蓝紫，到黑白红灰皆不同；吊带，也有无带；小铁扣开在后背，这些搭扣左右相环，细小，不会硌到肌肤。一般来说胸罩的后扣少有5排，多是4排，也有3排。罩杯所占用的尺寸刚好托起乳房那部分，都有了薄薄的海绵，有的下围有钢丝托住，现在多提倡无钢胸罩，我捉摸着也是为了女性身体好。平胸的女性，可以选择一种厚海棉。这些海棉起了固胸、塑胸的作用，让女性有了“S”的美感，从而对身材、对自己、对人生有了自信。

这些新时尚的胸罩出现，彻底地改变了我们女性的生活。它紧跟着时代潮流，一再改革变迁，让女性有了全方位的贴心舒心行程。同时，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不再以性感为耻。

这些美丽的胸罩，让我们有了一个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我们脚穿高跟鞋，昂首挺胸，走出一种新生的高度与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