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景

[1]

长达两个小时的数学考试，身处其中却感觉时间飞一般地过去。等到收卷的铃声打响，解不出题的焦躁瞬间化为不知所往的空白。

那张试卷的压轴题，是昨晚复习时我恰好漏掉没有看的那道题。

出了考场，同桌小芷捶胸顿足：“怎么办怎么办……做过的题都不会，这下我是真的完了……”

小芷数学不好，本指望能恰巧碰到原题，没想到我们双双略过的那道题却趾高气昂地摆在了试卷上，一脸得意地嘲笑我们的失算。

“你咋就一点儿都不难过呢？差一点儿就看到那道题了，你就不后悔吗？”

见我一脸云淡风轻，小芷停止哀号，戳戳我问道。

下一秒，我死撑着的镇定脸终于毫无预兆地垮下来，一头磕在小芷肩膀上：“后悔啊！后悔死了！”

那么想考好一些的我，偏偏还是错过了那道压轴题的解法，说不后悔是没有人信的。只是试卷发下来的时候，那道题目在我大脑里慢悠悠地打了一个旋儿，终于没能激起一点儿记忆的浪花。余下的，便只是秋风般的懊丧。

[2]

是不是我们总要在放弃一些后，才逐渐学会接受？

离中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学校突然要选一名学生去参加竞赛。之前的考试我考得不错，名次算下来该是派我去。

班主任告诉我，如果能在比赛中取得好名次，可以获得中考加分的资格，甚至有机会直录升学，不用在中考的大军里挤得头破血流。

可我拿着报名表却怎么也落不下自己的名字。报名参赛后要接受两周的单独培训，在快节奏的初三里，两周的时间或许会使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我并不确定冒这样的风险去做成功率很低的事是否值得。所以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放弃了参赛资格。

去参赛的就成了邻班的一个女生。看着她在指导员的陪同下前往培训地点，我带着淡淡的羡慕安慰自己作了正确的选择。

然而现实就是那么有戏剧性，就在我面临调研考试的失利时，她却带回了理想的成绩。看到那个透亮的奖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我才知道她已经获取直达生的资格。

好友悄悄对我说：“我觉得如果你去，肯定比她做得还要好。你究竟为什么不去啊？”

我哑然。原先那些我看来足够充分的理由突然变得好苍白无力。好友见我半晌不答，叹口气说：“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那一刻，我心里充滿了后悔，像是夏天里好沉闷的空气，压抑得令人想大口喘气。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优柔寡断呢？本来该属于我的机会，我却不敢接受，轻易地松手。等到再去追寻，却为时已晚，空留下遗憾的后悔，难耐如冬日的黄昏。

[3]

初中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是阿楠。

她是大方爽快的女生，会一直包容我的小脾气。我不是开朗热情的人，在我们的友情中总显得被动。可彼时不善言辞的我，早已悄悄地把阿楠当成极其重要的人，不能分割，更不能断绝。

本以为这样淡然却真挚的感情会一直延续下去，持久到永远——即使我不把那些热烈的感情说出来，阿楠也应该是懂得的吧。

所以直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也还是那个倔强沉默的我。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连连下滑，心情也变得很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和阿楠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她留给我一个极度失望的眼神就转身离开。我僵硬地看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碍于该死的面子而没去挽留。我们就那样不欢而散。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争吵，却没想到迎接我的，是阿楠即将随父母转学离开的消息。

那天阿楠去学校里清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她清理得很慢很慢，像在等什么，她站在走廊里呆立很久。

我坐在位置上偷偷看她，有点儿不安地期盼她能回来同我道别。

可她没有。

等她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我才慌张地起身去追，却在踢翻了数个凳子后失足摔倒。等我终于跑出大门，她早已不见。

我最终还是错过了那一声道别，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还在想，如果当时我义无反顾地追上去，我和阿楠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我想得脑壳都隐隐作痛，却只看到后悔蔓延成海的浩荡。眼泪流下来，眨眼看不清记忆里的我和她。

[4]

暗恋的过程，究竟是明媚还是辛苦？

很喜欢张枣的那句话，“只要想起人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曾经很深刻很含蓄地喜欢过一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他不像小说里描写得那么帅气，可他笑起来的时候，有风吹到我的心上。

我像所有花季的女孩一样把我对他的喜欢揉成满纸青涩的文字，填进日记里每一个隐秘的角落。我让他肆无忌惮地霸占我草稿纸上的空白，化身为并不完整的小人和浮华的字句。我让他成为我所有幻想里男主角的原型。

彼时我并不甚突出，只希望他能做我梦里永不缺席的守护者，给我清晨第一缕阳光般的清明。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成为光彩夺目的花，那时我要大大方方地向他说起这段往事。可转眼毕业在即，我再度看向他干净的眉眼，说得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再见”。

再后来，我偶然和朋友提到初三毕业的事。她振振有词地教育我说：“毕业季就是‘表白季，一表一个准。等高中毕业的时候，咱俩一起去表白试试……”

忽然想起初中喜欢过的那个男生。他不再和我同校同班，那满纸美妙的字句，终究还是化作分别时无力的点缀。

是挺后悔的吧。后悔自己没把那句“喜欢”说出口。因为后悔，过往里那些我踩着他的影子行走的画面，忽然那样刻骨铭心起来。

[5]

之前读到过一句名言：这世界上有些事就是为了让你干了以后后悔而设，所以不管你干了什么事，都不要后悔。

然而不去后悔，终究是太难的事。

我青春的脚印里总会留有一点点后悔的印记。就像下过雨的清晨，一小汪清亮的水在深深浅浅的坑洼里晃动，俯下身去捧，却迅速地渗进了泥土里。

但是当太阳升起来，再去看当时的事，却总觉得那每一次的后悔，都似乎有它自己的意义。

于是我终于可以勇敢地参加各种比赛，写想写的文字。也是不久前，我从初中的同学那里要来了阿楠的QQ，发给她一句问好的消息。偶然翻开泛黄的日记本，看到那些好肉麻的句子，也会渐渐地笑出声来。

值得后悔的事那样多，可正是因为后悔，我们才一点点学会在将来的日子里，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比如那道恰好被我错过的数学题，比如那个一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秘密。

我们总会一点点长大。迎着阳光，耳听风雨，慢慢前行，直到从后悔里，开出早春第一朵娇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