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女

为了拿到北京车牌，宋瑞妍和人假结婚。哪知，当她需要真结婚时，答应离婚的“丈夫”却不见了……

为了车牌，和陌生人假结婚

高辉，1980年出生，北京人。2016年初，从基层派出法庭调回法院民一庭，专门审理婚姻、继承案件，被人们称为家事法官。

将近40岁的大叔成为家事法官，有点像妇产科的男医生，处境不尴不尬。但高辉还是有他的应对之法，只要在法庭上摆张“扑克脸”，任原被告双方掀起血雨腥风，他仍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2017年5月，身穿着简单的白色字母T恤的宋瑞妍，作为原告第一次来法院，整个人看起来很纤细，也很脆弱。“法官大哥，您一定要帮帮我。”她长着一张温婉可人的小脸，说起话来软绵绵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要离婚时，丈夫失踪了！因为实在找不到被告，她到法院起诉离婚。但是当事人不在，谁敢直接判离？高辉只能耐着性子劝她：“再去问问他的家人或朋友，当事人不到庭，我们没办法审理，而且你们这是离婚案。”

“他的朋友和家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连这个人我也是结婚登记的时候才见过一面。”宋瑞妍低下头，声音小得像只蚊子。

自己丈夫只见过一面？高辉立刻将脸拉下来，迅速翻看着手中的卷宗。结婚证上的那个男人脸色黝黑而粗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不用想也能猜出来，这是一场假结婚。在她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的控诉中，高辉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宋瑞妍在二环内的写字楼工作，年收入30多万。男朋友李刚也跟她在一个楼里上班，两人收入差不多。相处半年后，两人商量着第二年结婚，年初就在北京的五环内置办了一套房产。可惜房子离市中心太远，两人每天挤公交筋疲力尽，便开始筹划着买辆小车代步。李刚是北京人，参加小汽车摇号多少年都没中签，而宋瑞妍是外地人，连摇号的资格都没有。

朋友给他们介绍了一个中间人，专门做这种生意，通过假结婚来买卖小客车指标。就这样，中间人给宋瑞妍介绍了“老实巴交”的卢军，说他不太懂小客车指标的行情，因为急着用钱，打算将手中的小客车指标贱卖。市场上一般要卖到十几万的指标，他却不到10万就出手，唯一的要求就是3天之内给现款。

想买小客车指标，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跟卢军假结婚。这事宋瑞妍还有些犹豫，可跟男朋友一商量，他却拍着胸脯保证，车子置办好就马上结婚，老人都急着抱孙子呢！

就这样，宋瑞妍很快和卢军领了结婚证，可等到一切办妥，宋瑞妍真要结婚时，这个婚却怎么都离不了了……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急切又可怜的样子，高辉安排助手白琳琳弄了一份《协助调查函》，发到卢军的户籍地，说：“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很快，法院的调查函有了回音，卢军户籍所在地是北京偏远的山区，离天安门的直线距离大概70多公里。

村支书在电话里回复白琳琳说：“卢军是我们村的，他一直在北京城里打工，很少回村，村里就剩他老母亲一个人。”

高辉本想再跟卢军的母亲聊聊，或者找找他的兄弟姐妹，但村支书告诉白琳琳，他母亲年轻时守寡，卢军是独生子，又是村里的外来户，没什么亲戚。卢军母亲这两年精神也不太正常，勉强能够生活自理，估计从他母亲那很难查出什么线索。

总之，这条找人的线索断了，高辉让白琳琳通知宋瑞妍，让她再想想其他办法。据说宋瑞妍在电话里哭得挺伤心，因为男朋友李刚家正催着结婚，如果离不成婚，她这计划着的美好爱情就要被搅黄了。

想要离婚，那个假丈夫消失了

凭着多年的法官经验，高辉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按照正常情况，双方只是为买卖小客车指标假结婚，交易完成之后，一般都会快速走协议离婚的路数。如果男方想以此来敲诈女方，也不应当凭空消失，而是该给宋瑞妍打电话威胁她才对。

这个男人到底在哪儿？他手机因为欠费已经打不通。警察应该能找到他，可宋瑞妍早就报过警，警察通过卢军的身份信息，却也没能找到他。连警察都找不到人，他会在哪儿？

为了宋瑞妍的离婚案，高辉和白琳琳也没闲着，用尽法院的一切搜索手段，想找到卢军。但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竟然人间蒸发！

悬疑剧看多了的白琳琳一天突然说：“你说那个卢军连警察和法官都找不着，他会不会挂了？”

白琳琳的话提醒了高辉，他小声嘀咕着：“这个卢军没住店、不刷卡，这是躲着警察还是躲着高利贷呢？如果躲着高利贷，不可能警察都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说不定是躲着警察呢？”

可是他为什么要躲着警察啊？“不会是……他犯事儿了？”他们分析这个卢军可能是犯了事，怕警察抓到，正在东躲西藏呢。

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高辉亲自给卢军村子里的村支书打电话，村支书回复说：“这个卢军真没犯过什么大事儿，就是爱赌个小钱。听说前段时间玩大了，借了高利贷，春节才回来两天又跑了，有人说是出去躲债。”

听完他的话，高辉心里有数了。他让白琳琳在法院后臺的判决书系统里查查，按照当事人信息进行检索，看看卢军是否惹上了什么别的官司，如果他被判刑，一定能查到。

不过，结果让人沮丧，还是查不到关于卢军的任何信息。此前宋瑞妍报过失踪，卢军要是犯了事的话，只有他被抓才能进公安的大数据系统。既然大数据系统没有，那就说明他还躲着在，如果是这样，谁也没办法。

2017年8月，宋瑞妍的离婚案不得不进行延期审理，接到法院的延期通知后，宋瑞妍又来法院找高辉了。

原来，宋瑞妍假结婚的事儿，被她的未来婆婆知道了。原本就对儿子找个外地媳妇不太满意的准婆婆，这下知道，准儿媳是个二婚，自然更加有理由反对了。现在宋瑞妍是离婚离不成，结婚也结不了！

李刚不敢忤逆母亲大人，几次三番催宋瑞妍离婚。可这婚哪是她想离就离得了！买车时夸下海口的男朋友，突然就开始翻脸，眼看这婚事就要黄了。

宋瑞妍开始每天往法院跑，保安不让进，她就在门口蹲守。“再找不到她丈夫，这女人会不会发疯？”每天被宋瑞妍夺命连环催的白琳琳都得了手机恐惧症，常常要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望下去，宋瑞妍还穿着昨天过来时的那身衣服，头发凌乱地搭在前额，她的情绪最近越来越差，如果知道找不到卢军，说不定会干出什么傻事来。高辉决定亲自给她打一个电话。

结果，电话刚拨出去，她就接起了电话。“是不是有消息了？”略加安抚后，高辉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她，让她继续报案查找卢军下落。“您是说他可能犯事兒躲起来了？如果他真是杀人放火，隐姓埋名地躲起来，我是不是一辈子都离不成婚了？”话还没有说完，哭声就传了过来。

“你不用太担心，如果他真的犯事儿了，即使他真的躲起来，警察没有抓到，法院也可以走缺席判决的程序，这个婚肯定离得了，只是要花些时间。”宋瑞妍终于止住了哭声，紧张地问他大概要花多长时间，高辉实话实说需要两年。

电话那边的哭声又响起来，她吸溜着鼻子问：“那两年之内，我就不能结婚啦？可我男朋友家现在就催我结婚，我怎么等两年呢？”高辉已经无话可说，只好说马上要开庭，赶紧挂了电话。

成功离婚，却身陷人生困局

自那以后，宋瑞妍不再每天打电话，也不再到法院门口转悠。高辉和白琳琳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手头的案卷堆积如山，他们也渐渐把宋瑞妍的离婚案抛在一边。

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转机。2017年11月，卢军终于被公安系统的大数据查到了，跟高辉预料的差不多，数据显示他正在羁押。他因为一起抢劫案，被关在河北廊坊的一处看守所。

立案已经6个多月，宋瑞妍的离婚案终于可以开庭审理。高辉和白琳琳都有些莫名兴奋，而本该更兴奋的宋瑞妍却士气低落：“那人要是不同意离婚怎么办？他会不会还要敲上我一笔？”

“我不敢保证他会痛快离婚，但我想进了看守所的人，多少不敢肆意妄为。你就放心参加庭审吧。”高辉在电话里安慰着宋瑞妍。

“其实我也不着急离婚，如果他不肯离，我就告他合同诈骗。”

“不着急？你天天急着找法院，现在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你怎么又不着急了呢？”

宋瑞妍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告诉高辉：“我跟男朋友已经分手，他妈妈一直不想让他找外地人，现在有借口了，我是个二婚的外地人。算了，我们已经分了……”

安慰宋瑞妍的话，高辉一句也说不出，如果注定是一场错误的婚姻，当初就不要想着钻空子去轻易开始。

2017年底，宋瑞妍的离婚案终于开庭，只不过是在看守所。

一切都按照法院里的庭审程序。卢军不到40岁，身板看上去很结实，就像个地道的农民，不像会耍花样的人。

看守所的人告诉他们，他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先是卖了小客车指标，说是一笔结清债务，但还是被骗了，最后被高利贷追债，不得不又去抢钱，估计要在监狱里待一阵子。

宋瑞妍一直耷拉着脑袋，眼睛只盯着地缝看，不敢看对面的“丈夫”，也不敢看法官高辉，回答法官的提问也有一搭没一搭，心思早就游离到法庭之外，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

庭审很顺利，卢军痛快地答应离婚，他用戴着手铐的手在笔录上按下指印。

离婚判决下来后，宋瑞妍来法院领判决，高辉正巧碰到她。她跟半年前大不相同，眼神中缺少光彩，人也变得不那么自信。高辉本想劝劝她，可她却抹着眼泪，弯下身子向他和白琳琳表达感谢。

高辉要赶着去开庭，只能跟宋瑞妍道别。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见到一样的落寞背影——每次审完一起离婚案，都会见到的背影。

离婚中的双方，无论胜诉败诉，都不会是真正的胜利者。所以，那背影往往落寞寂寥、孤单伤感。宋瑞妍也不例外。

“如果卢军没被抓到，她要怎么办啊？那男人要是不同意离婚，又该怎么办啊？”望着宋瑞妍的背影，白琳琳在一边自言自语。

可惜，找到了又能改变什么，即使离了这个婚，她原本的幸福生活也已经不能回来了。所以，一纸婚书非儿戏，莫轻易结与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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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