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繼紅

有市民在某超市隨手從一堆紅牛中撥拉一打放進了購物車，他應當沒注意到這堆紅牛其實有三種，長相類似，價錢相同，僅底部的文字及拉環有所不同，說不定他回家喝的時候能辨出味道的細微差別。但就算是注意到了，一般也會認為是版本，或批號不同的產品而己，沒曾想這背後有著這麼複雜曲折，充滿著恩怨情仇的故事。

這三種紅牛分別是：華彬版紅牛維生素功能飲料，天絲版紅牛安奈吉飲料，進口版紅牛維生素風味飲料。它們究竟有什麼區別？

三個紅牛三個爹？

上世紀70年代，祖籍海南，多年來從事醫藥行業的許書標，發現韓國、日本的能量飲料很受歡迎，認為這是很好的商業機遇，就研發了一款能量飲料，也就是紅牛（RedBull），他創立了泰國天絲醫藥保健有限公司（下稱泰國天絲），該公司和許氏家族（下稱許氏）是全球紅牛商標權的獨家持有人。但讓紅牛飲料從泰國走向全球市場的，卻是奧地利人梅特舒茲，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在曼谷無意中喝到紅牛，原本疲乏氣短的他頓感充滿活力，於是找到許書標，雙方合資創建了紅牛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奧地利紅牛），許氏股份略高於梅特舒茲，但由梅特舒茲運行公司，經過多年經營，紅牛成為最具影響力的功能飲料品牌，產品進入全球171個國家和地區。

但許氏雖早在1993年就成立了海南紅牛飲料有限公司（下稱海南紅牛），但由於當時中國還沒有能量飲料這一分類，許氏在政府審批、市場管道開拓等方面重重受阻。1995年，72歲的許書標與時年41歲的嚴彬結識，據稱嚴彬於1970年從大陸逃難到泰國，很長一段時間隱忍混跡於曼谷唐人街，關於他的傳聞五花八門，都是些「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影視劇才見的經典傳奇。許書標選擇嚴彬作為紅牛在中國市場的合作夥伴或有多個原因，但在當時國內市場運行還很不規範時，嚴彬身上極強的資源人脈應當是許書標看中的那把核心鑰匙。1995年3月，紅牛維他命飲料（泰國）有限公司（下稱泰國紅牛）成立，許氏絕對控股，1998年，合資企業紅牛維他命飲料有限公司（下稱中國紅牛）在北京註冊，憑藉經營範圍中的那條「特殊用途飲料」，紅牛才得以在中國銷售。中國紅牛有四個股東，它們的持股比例分別是：泰國紅牛占88%，國資委獨資北京市懷柔區鄉鎮企業總公司占1%，英特生物制藥控股有限公司（許氏獨資）占7%，環球市場控股有限公司（嚴彬獨資）占4%。折算下來，許氏和嚴彬的持股比例分別是66.84%和32.16%。許書標給予嚴彬充分信任，把中國紅牛的所有事務全權交由嚴彬安排，也多少埋下了股權和經營權分離的隱患。

從1998年至今逾20年時間，中國紅牛的成績有目共睹。直至2016年，紅牛之爭風雨欲來時，達到巔峰221.63億元（人民幣，下同），即使2016年以後許氏與嚴彬交惡後，市場份額有所下滑，但至今仍占據功能飲料半壁江山。但紅牛中國的合營期限就到期了，雙方談判僵崩，在泰國、中國都進行了一系列的媒體交鋒和法律訴訟。其間，比較核心的爭端在以下幾個方面：

中國紅牛經營期限之爭

許氏不願意與嚴彬繼續合作，堅持於公示的中國紅牛合營期限2018年8月到期後收回商標權利，清算解散中國紅牛，於是，雙方為確認中國紅牛合資經營期限對簿於仲裁庭，2018年10月26日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作出《裁決書》，根據各方的合資合同、章程以及中國紅牛歷次取得的批準證書和營業執照，認定中國紅牛的經營期限為20年，至2018年8月結束。至於嚴彬之女嚴丹驊曾在官方微博上聲稱：「紅牛中國系根據50年合作協議設立」並無任何依據支持。

而在2019年，嚴彬控制下的中國紅牛曾向北京市高院起訴泰國天絲，以中國紅牛系列商標在中國市場從零價值至數百億市值的唯一投入方和貢獻者為由，請求法院確認中國紅牛對紅牛系列商標享有使用紅牛系列商標及其所附收益等合法權益，並提出泰國天絲償還中國紅牛廣告宣傳費37.53億元的訴訟請求。北京高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中國紅牛的訴訟請求，對此中國紅牛提起了上訴。

而許氏認為合營期限即為仲裁機構一局終裁，只要有任何一方無意延展期限，公司理應清算解散，於是泰國天絲向北京市一中院提起中國紅牛強制清算訴訟，但因前述訴訟未決（仍在二審中），以及嚴彬以股東資格確認等為案由，向法院提起了幾個相關訴訟，故一中院認為該些訴訟未決，公司目前無法進行清算為由，駁回了該項起訴。

中國紅牛控制權之爭

2016年，也就是公示的合資期限屆滿前兩年，許氏想通過相對控股中國紅牛的優勢，並利用章程中「由帕瓦娜·拉撒拉（許書標的妻子）與嚴彬或許馨雄共同簽字、並加蓋公司章的文件具有約束公司行為的最高權力」之規定，召開董事會決議，免除了嚴彬中國紅牛董事長與法定代表人身份，意圖取得中國紅牛的控制權。嚴彬隨即因「會議的議程沒有涉及中國紅牛的董事變更」並認為「董事會通知過於倉促」等事由，對泰國紅牛等提起訴訟，要求確認決議無效。經過曼谷相關法院的一審和終審，該訴訟請求被駁回。理論上許氏可以該生效判決為依據，在中國提起訴訟，要求中國紅牛進行董事長及法定代表人的變更，但目前許氏並沒有走到這一步，而中國紅牛的董事長及法定代表人也沒有主動變更。

商標權益之爭

早在1995年，泰國天絲在中國註冊了「RedBull紅牛」商標，國際分類是32，代表著「啤酒、礦泉水、汽水、無酒精飲料、果汁、製劑」，屬於核心商標。

中國紅牛成立後不久，嚴彬開始搶注商標，許氏到2014年底方才知曉，除了32類核心商標，嚴彬已註冊了大多數其他類別的紅牛商標和外觀專利，於是許氏向嚴彬提出要將合資公司及嚴彬控股公司搶注的紅牛商標和外觀專利全部轉給許氏的獨資企業泰國天絲。或因許氏作了讓步，同意許氏和嚴彬對泰國紅牛的持股比例由之前的68%和32%更改為51%和49%，折算下來，許氏和嚴彬對中國紅牛的持股比例縮小差距變成了51.88%和47.12%，或因嚴彬認為這些搶注的商標專利最終還是會被撤銷，此時無意紛爭影響到紅牛在中國如火如荼的生意，2014年底，雙方簽署了諒解備忘錄、商標和外觀設計專利轉讓協議。嚴彬將所有搶注的紅牛商標和包裝專利悉數轉讓給了泰國天絲。

所以，在知識產權管理方面泰國天絲一直占據著上風，一直沒有停下註冊商標的腳步。至今一共註冊了6種圖樣，涉及的「國際分類」幾乎涵蓋了所有品類，且均為獨占性商標，在筆者看來，這一核心權利的牢牢把持註定了紅牛之爭的最終結局。

此外，許氏不想再與嚴彬合作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們發現嚴彬投資並控股了合資公司體系外的紅牛公司（如湖北紅牛、廣東紅牛、江蘇紅牛）及相關銷售公司，把大量業務剝離到該些公司，並以該些公司為主體與制罐公司奧瑞金（嚴彬也曾持股）簽訂框架合作協議，在2017年的7月，A股上市奧瑞金曾公告其被天絲醫藥提告要求停止擅自製造紅牛商標標識、銷售偽造商標標識的產品。但奧瑞金認為嚴彬是中國紅牛的實控人，他與泰國天絲發生商標許可的糾紛，在糾紛確權塵埃落定前，他們沒有理由違約停止罐裝製造。

在訴訟糾纏中，許氏深感嚴彬牢牢控制著紅牛在中國的經營權，與中國各路供應商、管道商深度綁定，通過法律訴訟去扭轉局勢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於是劍走偏鋒，有著泰國法院對更換中國紅牛董事長決議有效支持，以及中國紅牛合資期限已終止的仲裁裁判，以及北京市高院確認泰國天絲享有紅牛商標權益的底氣，他們認為將自家的商標另找合作方授權生產完全是合法的行為，於是就改良了配方，以早已成立的許氏獨控的海南紅牛與廣州矅能量飲料有限公司進行合作，借道該公司保健食品的牌照；與上市制罐公司昇興股份簽訂戰略合作協議，生產紅牛安奈吉飲料，並引進奧地利紅牛。這樣做一是在行動上蠶食紅牛中國市場份額，二是為將來一攬子解決訟爭後全面接手紅牛中國業務做積極準備。嚴彬也不甘示弱，以擅自使用知名商品特有名稱、包裝裝潢糾紛為案由，迅速將矅能量、昇興股份告上法庭，目前正在審理中。

「挺嚴派」還是「挺許派」

「挺許派」認為：上世紀中國能量飲料還是市場空白，許書標能嗅到商機，提供在國際上已成名多年的紅牛配方、品牌商標，精準定位，和已被證明成功的行銷方式（歐版紅牛舉辦的冒險運動賽事包括懸崖跳水、特技飛行世界錦標賽和極限越野賽等，這種行銷方式基本上都被嚴彬拿來借鑒），助嚴彬在國內打開市場。然嚴彬在合作期間並不恪守誠信原則，利用自己控制優勢，私自設立多家自己的控股公司進行紅牛行銷，將合資企業架空，多年來一直在轉移資產及利潤為自己的商業帝國輸血，數年來合資公司基本未分紅，已嚴重侵害到其他股東的權益。「挺嚴派」認為：當年紅牛根本進不了中國市場，在中國沒知名度，是嚴彬殫精竭慮，親力親為，投入大量費用進行廣告宣傳和消費者培養，近年來更是疲累於打擊各種假冒侵權，嚴彬可稱為中國功能飲料之父。而紅牛的發明者許氏在泰國業務表現平平，市場份額更是只有可憐的10%左右。經營不善讓他們瞄向了中國紅牛這一塊「肥牛」。而嚴彬為了求繼續合作，已一再退讓，多年來付給許氏家族40億的商標使用費，然許家二代並不知恩圖報，妄圖侵害民族利益。

有朋友問筆者：你是「挺嚴派」，還是「挺許派」？筆者回曰：「我是挺法派」。挺法，講求法律依據，講求公平原則。守法、守約經營是企業的責任，一切利益均應站立在守法、守約經營的基礎上。什麼三個紅牛三個「爹」？紅牛的「爹」只有一個，從來沒變過，品牌的核心知識產權從來就在泰國天絲手上。中國紅牛是合資企業，而且折算下許氏相對控股，但從中國紅牛發起的針對許氏的訴訟來看，中國紅牛完全被嚴彬所控制，股東權利，董事會議事規程形同虛設。從品牌授權與成立中國紅牛的初衷來看，中國紅牛才是中國獨家獲得許氏許可生產紅牛飲料的企業，各方通過合營合同商定，除了商標許可使用費外，許氏有權享有與其股份相匹配的分紅權、議事權等，無論嚴彬對紅牛在中國知名度的貢獻有多大，即然簽訂合同，理應按合同，商業規則規範經營。嚴彬在取得經營權後，就對紅牛商標各種搶注，並擅自設立隸屬於華彬集團的3家紅牛工廠和數家銷售公司，自始至終都沒有獲得過許氏的授權，其生產和經營紅牛產品並沒有法律依據，轉移權益與利潤之心昭然若揭。情理上講，如果挺嚴派認為許氏對紅牛在中國的貢獻一點沒有，怎麼解釋即然嚴彬在當初有極強的人脈及行銷能力打開產品銷路，那為什麼不自創品牌，何必為他人作嫁衣？怎麼解釋後來他自創的「戰馬」戰績平平，收購其他品牌股份經營又不盡人如意？他是為紅牛付出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合資企業經營期限屆滿，許氏將自家的品牌授權收回於法於約均有理有據，嚴彬在這場註定敗局的鬥爭中，不斷興起訴訟，又不斷的撤回，顯然為其仍捏在手上，遲早要失去的紅牛經營控制權力爭續命，作為紅牛品牌的主人，一時不能完全收回經營權，只得發展紅牛安奈吉，引進歐版紅牛去分食市場，實為無奈之舉。但無論如何，這對紅牛這個國際知名品牌來說，勢必造成市場混亂、品牌傷害，和他方的覬覦侵襲，筆者也希望這同宗同源的三種紅牛能夠好好坐下來談判，找到各自的利益平衡點，徹底解決權益紛爭，不再做「鬥牛士」，不要將大家多年來對品牌建設的心血付之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