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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立千古—《红楼梦》文化展女性服饰探微

2020-08-07鲍丽娟

艺术品 2020年5期
关键词:曹雪芹服饰红楼梦

文/鲍丽娟

《红楼梦》是举世公认的中国古典文学巅峰巨著,是一部描述古代封建社会全貌的百科全书,它不仅具有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而且还具有极为重要的社会价值。它通过描写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的衰落史,为时代立传,深刻反映了我国十八世纪中叶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展现整个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的总体危机。作者曹雪芹凭借文学家对世事变迁和时代变化的敏锐观察,身处生活艰困之境,思接纵横万里之阔,以“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精神创作出中华民族不朽的精神丰碑。《红楼梦》翔实地记载了明末清初的社会结构、生活方式、人际关系、道德伦理、宗教意识、民俗民情、礼节仪式、庭院建筑、饮食起居、服饰装扮、诗词歌赋等诸多方面的立体化图像。虽只是一部小说,它却以深宏博大的包蕴量隻立千古;虽只是一部小说,它却编写着中国封建社会的思想史、文化史、宗教史、风俗史、园林史、服饰史、工艺史、膳食史、游戏史等。这部中华文化巨著虽非卷帙浩繁,但是作者自云“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时人则谓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其中甘苦,令人唏嘘。

隻立千古—《红楼梦》文化展展厅内

中国文学由“诗三百”至《楚辞》,再至两汉辞赋,继而魏晋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戏曲小说,一脉相传,千年不断,滋养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塑造着每一个中国人的性格。中国国家博物馆联合中国红楼梦学会、北京曹雪芹学会、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国家图书馆、故宫博物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等20多家文博机构共同举办“隻立千古—《红楼梦》文化展”,通过展示与《红楼梦》相关的历史文物、学术动向及艺术作品近600件(套),引导观众进一步了解《红楼梦》这座文学高峰所传达和培育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以及由此而衍生的《红楼梦》文化,让观众感受到跨越时空的恒久艺术魅力,以及它所蕴含的深刻文化内涵。

此次展览共分为六个部分,从文学源流、创作背景、艺术表现、文化传播、深远影响、重要评价等不同角度进行展示。第一部分“揭开一座文化高峰的面纱”,以文学发展简史的叙述展现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发展脉络,观众可以看到《史记》《山海经释义》《〈诗经〉集传》等中国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著作。第二部分“经典的创作背景”,通过展现曹雪芹的家世和身世,反映其深厚的文化背景、精深的思想,表现出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创作精神。约乾隆十一年(1746)或之前,三十岁左右的曹雪芹移居北京西郊撰写《红楼梦》,曹雪芹书房为北京植物园曹雪芹纪念馆内的题壁诗场景,一比一复制。第三部分“不朽的文学巨著”,以丰富的文物表现《红楼梦》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是全景式的社会描述。实物是一个时代的直接印记,该部分展出的大量生活实物,为我们真实还原了封建末世贵族豪华奢侈的生活状态。其中女性服饰及饰品显得格外耀眼,《红楼梦》呈现给读者一片中国服饰的经纬天地,小说中人物服饰所表达的不仅是外在审美形态的传统美学的集大成,也是现实艺术和浪漫主义的结合,本文后面部分将对此做重点探讨。第四部分“广泛的文化传播”,为观众展现众多《红楼梦》的版本、续本及译本,其中许多版本首次公开露面。这些珍贵的版本,一方面真实再现该书“家传户颂,妇孺皆知”的盛况,一方面反映出《红楼梦》深远的文化魅力。第五部分“深远的文化影响”以及第六部分“走向崇高深邃的中华文化精神”,实物展现与《红楼梦》有关的学术研究、艺术创作和生活日用,阐述百年红学,久盛不衰的面貌,为观众呈现这座难以逾越的中国文学高峰。

曹雪芹书房

清 女性织物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现代 瓷塑十二金钗 中国工艺美术馆藏

清 嵌珠石点翠银钗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清 银镀金嵌料珠项链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清 黄咔喇彩绣云蝠八宝翔凤轿顶罩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包含一定的文化底蕴,但不是每一部作品,甚至也不是每一部名著都能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化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红楼梦》就属于可以独立提出“红楼文化”这一概念的少数作品之一。其一是因为《红楼梦》作品本身具备丰富深刻的文化意蕴,经得起人们反复咀嚼和研究;二是因为《红楼梦》在流传过程中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影响,并形成了一种独立的文化现象。就服饰史来说,中国服饰文化发展到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时候,无论是从服饰工艺还是服饰礼仪来说,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红楼梦》中服饰描写所渗透的传统文化的因子,不仅表现在大量服饰的直接描写中,更主要的是书中的服饰所折射出封建贵族家庭文化的方方面面。曹雪芹以自己独特的艺术视角和对中国服饰文化的理解,利用小说作为载体,精妙地描绘了小说人物—特别是那些禀山川灵秀之气的女性人物的服饰,向世人展示中国服饰所具有的东方神韵和审美风范。因此,就小说文本的事实来说,中国古代小说中很少有哪部小说对服饰的偏爱超过了《红楼梦》。本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阐述《红楼梦》所涉及的服饰文化内涵。

第一,《红楼梦》呈现给读者“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服饰百象,与作者曹雪芹的贵族世家出身是分不开的。

曹雪芹,名霑,字芹圃,号雪芹、梦阮、芹溪居士。大约生于清康熙五十四年乙未(1715),卒于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明天启元年(1621),曹家归附后金,后于顺治八年(1651),归隶内务府正白旗汉军旗籍,为皇帝包衣家奴。明崇祯十七年(1644),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从戎入关”,以军功卓著累迁官职,曹家成为专为宫廷服务的内务府人员,奠定了百年世家的基础。他的曾祖曹玺的妻子当过康熙的保姆,而祖父曹寅小时也作过康熙的伴读。由于这种特殊的关系,康熙登基后,曹家得到格外的恩宠。康熙二年(1663),曹玺授江宁织造,此后曹寅及其子曹颙(曹雪芹伯父)、曹(曹雪芹父亲)袭任此职,前后达六十余年。江宁即今之南京,南京作为中国古代织造中心之一,自南宋时其地位就已经确立。清顺治二年(1645)在此设立了专门制造御用和官用缎匹的官办织局江宁织造府。曹寅及其子名义上是一个为宫廷采办织物和日常用品的小官,但实际上则是康熙派驻江南、督察军政民情的私人心腹。江宁的繁华,加上曹家和康熙的亲密关系,江宁织造府曾经是清代皇帝的行宫。康熙六次南巡,五次驻跸于此。同时江宁织造还控制着江南的丝织业,从中获取极大的利益。曹雪芹就诞生于江宁织造府,并在此度过了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曹雪芹出身于这样祖辈连任织造的家族,故其极精通服饰的布料、式样、纹样、色彩、出处等等,在这方面具有极深的造诣。这种潜移默化的感应,使曹雪芹在《红楼梦》这部鸿篇巨著中,倾注了大量的服饰与色彩意蕴的美学观念,使非语言信息的符号—服饰与色彩在文学艺术表现中产生内蕴不朽的魅力。

第二,服饰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代表个人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使人人各守自己的本分,不得僭越。在中国古代,服饰被视为政治的一部分,其重要性远远超出服饰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对服饰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写,表现封建贵族家庭荣、宁两府极尽奢华的生活,服饰对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铺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蕴含着深刻的文化意蕴。随着服饰民俗观念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和制度的变化,人类由“衣毛而帽皮”发展到“易之以丝麻”,服饰由单一的色调发展到染帛作五彩,效鸟兽翠翟之文,荣华之色以为服,并形成制度,服饰逐步变成人们“报功章德,尊仁尚贤”的标志。封建时代的等级制度在服制上有很严格的规定。“卜其人不得服其服”,“尊尊贵贵,不得相逾。”

服饰印证人物社会地位和等级观念,以浓墨重彩的王熙凤为例。王熙凤的服饰在所有红楼女性人物中,是最精美奇崛、华贵艳丽,把这个角色塑造得犹如百鸟中的一只凤凰:这个人打扮与众姊妹不同,彩绣辉煌,恍如神妃仙子。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罩翡翠撒花洋绉裙。王熙凤服饰的高贵和华丽,体现了她在贾府的地位和管家奶奶的重要角色,刚出场就完成了她位高权重、先声夺人的角色定位。毋庸讳言,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和家庭角色决定了王熙凤必然的着装结果,这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正如“去认同和主动参与某个社交团体,都会和人类的身体和身体上的装饰品和衣服扯上关系,个人的社会地位越重要,越有可能特意去装扮”。

清 改琦款《红楼梦》图册 绢本设色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第三,服饰不仅表现穿着者的身份和地位,体现穿着者的闲烦或者富有,还传达出人物性格。张爱玲曾说: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杉野芳子也讲:“衣服可说是一个人的第二皮肤和第二个性格”。《红楼梦》中人物多达400余人,但在刻画人物服饰方面却各具特色,金陵十二钗各有不同的体态,各有各的着装形式,各有各自喜好的颜色,各有各的审美认知和着装环境氛围。作者对服饰细节的描绘,往往不是孤立的纯客观的叙述,而常常伴随着人物心理的刻画和人物性格的塑造。与“少说有一万个心眼”来说的王熙凤,林黛玉的服饰刻画就显得冷静了许多:一般着装都十分的素净,浅灰色背心,月白色绣花小皮袄,配着海棠红色的裙子,不甚鲜艳,梳妆也是非常随常,很少有华丽装饰,是一种清雅素淡的美,周围的氛围是潇湘馆的竹子,衬托了林黛玉的孤傲的性格。同样是美,由于社会地位、环境氛围及个体性格的差异给人的视觉感知截然不同。

第四,服饰传达人物审美意象。几千载中华民族的文明史让我们有着“衣冠古国”的赞誉,当服饰成为文学的一部分,其主要功用就是营造文学的审美意象,同时,在文学的滋养下,服饰文化形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流。中国古代文学的审美追求,极为讲究意象的营造。中国古代哲学认为,在语言不足以表达个体的意识或情感时,就要借助具体存在的形象以表达胸中的意念或情感。

在中国礼仪文化的支配下,服饰意象成为一种社会的普遍价值标准,也成为文学意象。中国古代文学的传统之源《诗经》和《楚辞》,其中服饰意象俯拾皆是,甚至有人提出《楚辞》是服饰中心说。服饰与社会、伦理、个人情感等联姻而形成意象的手法,历经在诗词等文学形式中的洗炼,到明清章回小说兴盛的时候,已经达到成熟阶段,为服饰意象进入小说叙事提供了丰厚的艺术基础。服饰作为小说的意象,其成熟出现在明清两代,又以《红楼梦》的艺术成就为代表。

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来源于现实生活,一旦进入文学殿堂,就融入了作者的情感选择,小说中的服饰是作者情感的物态化意象。在《红楼梦》中,曹雪芹精于意象的营造,为我们塑造了几十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以薛宝钗为例:“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蜜合色绵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绵裙,一色半新不旧,看来不觉奢华。”服饰以暖色为主,蜜合(浅黄白)、银鼠(洁白)、葱黄(浅黄),温暖亲切,与她温柔、随和的性格契合。在一系列的暖色中,又以冷色的玫瑰紫进行调和,使冷、暖色达到平衡状态,与她安分随时、善于平衡人际关系的性格暗合。她的服饰“一色半新不旧”,符合她不争奇斗艳的大家闺秀风范。“薛宝钗是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莲青,即深紫色。作为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这件衣服使她显得比较成熟,与她富贵中不失沉稳和冷峻寡情的性格吻合。曹雪芹以不多的笔墨从体态到装扮上描述了薛宝钗的品貌端庄是为了体现她内心深处的冷静、理智和温文尔雅的个性特征。这种没有过分装扮的清淡、典雅与其内在的“质”形成了统一。

服饰无声,但它道出了一切。服饰作为一种文化形态,贯穿了中国古代各个时期的历史。中国古人的服装审美意识,除了深受封建等级制度“礼”的种种限制外,还闪烁着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光辉。《红楼梦》中所有服饰描写都体现了“贵贱之别,望而知之”的社会模式。服饰作为一种“分尊卑、别贵贱、辨亲疏”的特殊工具,已然成为一面镜子,折射出时代与社会的文化制度结构,充当时代等级制度的载体。人物的身份地位在服饰上悄无声息地做了恰切投影,达到了“见其服而知贵贱,望其章而知势位”的艺术效果。

清 江宁织造库四柱收支残册 纸本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清抄本 红楼梦(蒙府本)纸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清刻本 红楼梦(程乙本) 纸本 首都图书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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