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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拉秀玛杂记

2020-07-29王小忠

文苑·经典美文 2020年8期
关键词:尕海玛曲欧拉

王小忠

1

动身已经是下午,路过尕海湖天就黑了。从合作市到玛曲县,尕海湖必须要经过,但地方政府为保护尕海湖,遏制人为破坏,于是就重新修了一条路。新修的那条路绕过了尕海湖,也绕过了尕玛梁。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执意让师傅走那条旧路。

四周黑糊糊的,草原夜色悠长而寂静,碎石和沙砾在车轮的压碾下飞溅而起,从空中落入草地,不见了踪迹。

道路两旁是一片片秀长的青草,车灯掠过它们的头顶,看不清它们是否带有惊慌的表情,也看不见下面隐藏着的秘密。

我陪同师傅,一路睁大眼睛,不敢打盹。赶到玛曲县城已经是半夜了,原本想第二天早早乘坐去欧拉秀玛的班车,然而就在那夜下起了大雨。去欧拉秀玛只能暂时取消,因为我知道,玛曲县至欧拉秀玛的公路建设正在进行中,遇到大雨就不能继续前行了。

2

绵绵阴雨一下就是好几日。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爬到窗台上看看外面的天气。天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我的心里像蒙了一层薄雾。一直想找一处安静之地,静心休养几日,于是孑然一身,山一程水一程到处寻觅,想不到这连日阴雨倒是满足了我瞬时的心愿。

然而当我独居玛曲,连日不开的阴雨却让我倍感烦恼,顿觉了然无趣,甚至对整个尘世都产生了一种厌倦。

雨又要下来了。我想,当这场雨过后,太阳再次悬挂在草原之上的蔚蓝天空中时,这儿定会弥漫起浓烈的羊膻味和青草味,很多人定会赶着马匹、驮着褡裢,向另一个腹地进军了。

是的,当把生活的全部囊括到长年累月企盼明媚的阳光中时,你就不得不思考“阳光”带给精神与现实的意义。

3

天终于晴了,我再次踏上黄河大桥,已经是到玛曲的第十天。

于是我又想起好多年前的一件事来。第一次来玛曲,索南昂杰带我去虹鳟鱼场。离开虹鳟鱼场时,我对索南昂杰说,我有点眩晕。他说他也有同感。我一直在想,面对静水,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儿眩晕?

那天晚上,索南昂杰的朋友刀嘎从牧场回来。他说,有了猎枪后,草原就变得寂寞起来了。常在一种害怕与担心中过惯了,心里不舒服。可是过于安逸和平静的草原总觉得缺点什么。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再去跋涉一座山梁时,总觉得有点儿眩晕。

刀嘎的话让我感到万分吃惊,刀嘎是地道的牧民,但他却一语道破了我们活着的意义。

第二天我们去了玛曲大水金矿,并认识了一个叫龙江的诗人。返回的路上,他用肥厚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能挺住海拔3700米以上的寒冷,面不改色,你行。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大水金矿距离县城有20多公里,路很崎岖,我被颠簸得东倒西歪,而龙江却四平八稳,我本想对他说:在如此颠簸下,能稳住身形,你也行。但我没有说出口。

下午赶到县城后,我们又去了欧拉草原。天气很闷,大家席地而坐,捡拾的一堆雪白的蘑菇被我搁在草地上,一动不动。草原很静,我没有看见任何异样的变动,可那些搁在草地上的蘑菇却一一翻转过身子,把长长的带有泥土的根朝向我,我感到有种莫名的好奇与惊讶。龙江微微笑了笑,没有开口。

离开欧拉草原后,又去了黄河岸边。我们面朝黄河,都不曾说话。

看了一阵,龙江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看见了河水。

又看了一阵,我问他:看见了什么?

他说:看见了荒凉。

这时我发现他脸上带有无穷的迷茫。我当时想,在阴暗潮湿的矿洞里,当他卸下一身疲惫,迎面扑来一股寒流时,他的内心又在想些什么?

后来,我知道龙江出版过一本诗集——叫《走出荒凉》。

龙江终究没有坚持到最后,几年之后他离开了玛曲。没有打问过他到底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离开的缘由。但我想,《走出荒凉》有可能是他离开玛曲的理由,而更多的可能是他无法守住那份荒凉和寂寞。

身居首曲黄河,面对茫茫草原,听草原深处的风呼啸而来,看高原硕大的圆月,加之大雪飞扬,道路封锁,对一个外地人而言,他的心思怎么可能安稳下来呢。

荒凉是令人内心感到不安的一个词。这个世上真有荒凉吗?实际上,荒凉源自于一个人对身处环境的感叹。倘若拥有一种坚定的信心,安稳住起伏不定的内心的话,看到的或许就不仅仅是荒凉了。可是,实际生活中,要守住那颗坚定的心,又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4

去欧拉秀玛必须过黄河大桥。我在牧民们的帮助下过了桥,乘坐一辆货车,沿欧拉秀玛的方向前行。

蓝天、白云、红墙、金瓦、花朵、流水,一切自然而平静。我在返回的半途,只身去了欧拉年图寺。

眼前是一条小溪,水很清澈,冰凉。而更远处是茫茫草原,是谁也不能预料的明天。一个人活着,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尽管我知道思想的清洁很重要,可处于生活之中,却很难做到洁身自好。所以,一些烦恼会乘虚而入,它进入我们体内,进入灵魂深处,致使更多的烦恼、虚伪,乃至痛苦滋生蔓延。但我还是在小溪里洗了洗手,去了寺院。因为我知道,转身或前行,在那里你都有可能会碰到另一个自己,都有可能遇到前世的亲人。

阿克们出来了,他们做完了日课,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他们用惊慌的目光打量着我,当我准备小心打问和我同乘大货车的那位阿克时,他们却很快消失在寺院拐角处。

从寺院出来,我坐在路边的一块草地上,静静等候着过往的车辆。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再过两个小时,就会有麻烦,可还是不见车辆经过。

我索性躺在草地上。天真蓝,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忧伤的蓝天。众神就在头顶,他用朴素的语言教导我们健康和祝福的意义。你来自茫茫红尘,带着明亮的眸子和清洁的双手,那么就让尖刀生锈吧,让万物在阳光下生长,让自由在大地上繁衍。谁能拥有自然如此的馈赠?更多空虚和痛苦、寂寞与浮躁接踵而至,因为心灵觊觎而不能拥有?

我的初衷并非源于草原的美,也非草地上闲舒的牛羊和草原上空飞翔的苍鹰。当我面对草原,面对牛羊,看到牧人脸上布满的风霜时,我想,潜藏在他们背后的肯定是你无法臆想的另一种生活。有一天你或许是牧人,或许是一棵小草,让你日日夜夜守护在草原上的时候,你的影子会和大地一起,生生不息。

想象似乎无法停止,可我真的听见了遥远的汽车喇叭的声音。弯曲的道路没有尽头,也看不到起点。远处的草原一望无际,牛羊星星点点。我站在路边,怅然远望。路的弯道处,终于有车驶来,那是一辆装有不多牛羊的卡车。还算幸运,车停了下来。师傅没说什么,他朝车厢指了指。我爬上车厢,双手紧紧抓住栏板。

一路上,思緒万千,甚至流下了泪水,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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