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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圈》中斯炯形象的新解读

2020-07-26魏尚妹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0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摘  要:《蘑菇圈》中的斯炯淳朴、善良、坚韧、博爱,散发出神性的光辉,堪称完美的女性形象。但斯炯人格上的完美表明作者放弃了文学中最重要的一环——开挖人性的幽深与复杂,无可訾议的斯炯被抽空了血肉,看似完美,实则单薄。并且作者在小说中设置了种种叙事陷阱误导了读者的阅读,人物形象是作者想要展示给读者的面貌,而非人物本身所具有的面貌,看似一眼明确的人物形象背后充满矛盾。

关键词:人物形象;“审美信息”;“语义信息”;叙事陷阱

作者简介:魏尚妹(1995-),女,汉族,安徽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20-0-02

一、以“审美信息”观照《蘑菇圈》中的人物形象

日本学者川野洋曾对艺术信息的性质与特征进行了深入的探索,并在文章中指出在文学语言的符号表述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信息观,一种是C.申农(C.Shannon)的信息观,一种是N.维纳(N.Wiener)的信息观,他把前者称为“审美信息”,后者称为“语义信息”。“审美信息”以其朦胧多义的表达传递出文学的美感,可以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语义信息”以其意义传达的准确单一更适用于对外信息的传递。

(一)“审美信息”与“语义信息”

为了以下内容理解之便,先给大家解释个名词:信息源。信息源即发出信息的人或事物(川野洋的文章中将其称为信源),比如画像可以作为一个信息源,女人也可以作为一个信息源。申农认为,由信源产生的信息可与信源的熵相替换。熵是信源概率的不确定状态的尺度。[1]也就是说申农将信源所包含的信息量等同于信源的熵,信源的熵越多,其蕴含的信息量越大。比如信息源为一名亚洲女性,因为这名女性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温柔抑或粗暴,是美丽抑或丑陋都不确定,所以信息源的熵数量众多,按照申农的观点这个信息源所传达出的信息量丰富详实。川野洋将申农的信息观称为“审美信息”,并进一步指出这种信息是一种不确定意义上的信息,大多用于表现信息源自身的潜能,是一种内在的标量。而N. 维纳(N.Wiener)的信息观则与申农相反,维纳认为信息源的熵越少,所具备的信息量越大。前面所举的例子:信息源为一名亚洲女性,在维纳看来等于什么都没说,只有这名女性各方面的信息都被具体介绍到,才显示出高信息。川野洋将维纳的信息观称为“语义信息”,他认为“语义信息”是一种确定意义上的信息,大多用于解说他物,是一種外在指向的讯号、借以说明它所指的某一外在事物。

(二)好人的无聊、坏人的生动

古往今来,优秀的文学作品都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作家再深刻的思想、再高超的写作技巧都要灌注到人物形象中,以种种特性化合成的独特的“这一个”人物形象来说话。而文学走廊中成功的“这一个”如林黛玉,如王熙凤,如阿Q,如孔乙己,如曹七巧,如祥子……绝没有哪个可以一言道尽。如昆德拉曾言,小说的艺术是不确定的艺术,所以我们要用“审美信息”而非“语义信息”来打量文本中人物形象的艺术魅力。我们来看看《蘑菇圈》中人物形象的熵:阿妈斯炯一生都可以用善良淳朴博爱来概括,她的熵数量微小,这种形象意蕴贫乏,不在血肉丰满的圆形人物之列。同样的还有斯炯的儿子胆巴,胆巴在文中一直以积极、勤奋、善良、孝顺的形象出现,美则美矣,与其母一样缺乏“余味”,不够丰满。而斯炯的哥哥法海和尚既坚守自己的僧侣身份,又破戒与女人相好;既深爱妹妹斯炯,又不帮她解决日常生活上遇到的困难;纵使在寺庙里只有一个毫无地位的烧水和尚,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寺庙。还有四清工作组女组长既柔弱又坚强,既无情又有情,既同情斯炯又恨其蒙昧不争,这些“配角”反而给读者提供了多角度解读的空间,呈现生机勃勃旖旎多姿之态。

斯炯的形象是完美的,她爱自然、爱生活、爱众生,但爱这个词也是“最冗长、含混和费解的主题词”[2],它指向一种普遍的答案,我们都知道爱是好的,是弥足珍贵的。斯炯形象的圆满实则指向了一种匮乏,普遍答案的指向使得多重视角解读斯炯的形象变得困难。而小说中那些不完美的人物如法海、丹雅、刘元萱、四清工作组女组长反而给不同读者以不同阐释的可能,更具美学的意蕴。

二、《蘑菇圈》中为斯炯加分的叙事陷阱

《蘑菇圈》中的斯炯看上去好像是“交叠了质朴人性、敦厚母亲与自然神性的藏族乡村女性”[3],但深入文本会发现斯炯的形象充满矛盾:她尊重自然界中蘑菇的生长规律,却对哥哥法海和尚的宗教生涯充满鄙夷;她对自然界的蘑菇充满爱意,却对丹雅有无尽的怨恨……如果避开斯炯的目光,法海真的如此软弱无能吗?丹雅真的如此可恶吗?

(一)法海被矮化

当笔者试图绕开斯炯的视线,深入文本重新打量法海和尚时,发现作者在文中设置了很多叙事陷阱误导读者对法海的看法。其中最大的一个叙事陷阱是:作者将斯炯被迫离开民族干部学校的原因推脱到法海和尚身上。斯炯离开民族干部学校的真正原因在小说中的后半部分才坦白:“那时,我就知道,我就是把法海和尚找下山,带回村里,也不能回干部学校了。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那也不能继续穿着好看的干部服了。”[4]斯炯离开民族干部学校的真正原因是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因为没找回法海和尚。但作者一直在误导读者的阅读:他让斯炯怪罪法海和尚,称他为生命中不好的洛卓;他让胆巴和媳妇怪罪法海和尚,新媳妇称斯炯不好的命运都是法海所致;他让刘元萱怪罪法海和尚,“你舅舅,你那个舅舅,要不是他,你阿妈斯炯也是一个体体面面的国家干部!”[5]67~68作者甚至让法海和尚自我归罪,总是对自己让妹妹丢失成为干部的机会心怀愧疚。法海并不曾耽误过斯炯的前程,但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包括小说外的读者都将“耽误前程”罪归咎于法海和尚身上。作者不但安排法海承担了莫须有的罪名,还遮蔽了和尚的可怜之处(又一个叙事陷阱):斯炯在山上找寻法海的时候,法海被糊里糊涂地关进了监狱,甚至没人给他一个要被关进监狱的理由,甚至连出狱也是自己糊里糊涂地跑出来了。作者只关心斯炯的不幸,法海的不幸似乎不足以构成不幸。作者还将法海“烧火和尚”的身份放大,让不同的人用烧火和尚身份来轻视法海。斯炯嘲笑哥哥,蔑称烧火和尚算不得真正的和尚。法海和斯炯都是没有父亲的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哥哥因为没有钱财供养上师只能为庙里做劳力以换取衣食,沦为烧火和尚,内心已够遗憾与悲哀。博爱的斯炯可以将爱心投向蘑菇,却不愿体谅自己的哥哥,在最令法海疼痛之处撒上粗盐,不得不说令人感到讽刺。斯炯认为法海“没脑子”,但发出“为什么人只为活着也要犯下罪过”哲理般感慨的是法海;斯炯认为法海“没心没肺”,但在她和四清工作组女组长双双昏迷被送医院的晚上,法海和尚在村口的寒风中等她到半夜,见到她时热泪直流;斯炯对法海的僧侣生涯发出“那样一生有意思吗”的质疑,但我们需要追问的是人生何为有意思,何为没意思?大自然值得斯炯尊重,人间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就不值得斯炯尊重?

(三)丹雅被丑化

丹雅是刘元萱的女儿,小说直到刘元萱去世作者才向读者坦白胆巴的生父也是刘元萱,所以很狗血地以前有过情感纠葛的两人实则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丹雅在父亲去世后第二次拜访斯炯,当她以胆巴妹妹的身份向斯炯重新介绍自己时,斯炯却没好气地回应:“哦,那时你可是没把他当成哥哥。”[5]102丹雅那时没把胆巴当成哥哥,胆巴那时把丹雅当成妹妹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有丹雅一人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对比丹雅第一次来时斯炯的亲昵态度,笔者不免感慨斯炯翻脸过于迅速。丹雅在向斯炯解释董事长是做什么的之后,斯炯借题发挥:“姑娘,你自己管自己?好啊,好啊,女人就得自己管好自己,不是吗?”[5]102这刻薄的话语顯然是对丹雅的批判,但丹雅此时还没有说到蘑菇圈的事情,斯炯对丹雅的不满、怨恨之情来自何处?丹雅纵使之前在男女之事上没管好自己,斯炯与丹雅的生活没有交集也无从知道(斯炯此时显然突破了限知视角变得全知全能),并且斯炯不应忘记胆巴是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当丹雅跟斯炯说她看起来有点像外国电影里的老太婆,斯炯立马反攻丹雅:“姑娘,不要笑话人。一个人可以自己软弱,看错人,做错事,这没什么,神佛会饶恕,因为犯错的人自己咽下了苦果。可是一个人要是笑话人,轻贱人,那是真正的罪过。”[5]105丹雅说她像外国电影里的老太婆都没具体说是哪种形象,怎么就是笑话她轻贱她了?外国电影里的老太婆不乏坚强乐观幽默慈爱的形象。再者斯炯现在说看错人做错事没有什么,那她刚刚嘲讽丹雅管好自己的话语不是自我矛盾吗?并且此时此刻到底是谁在轻贱笑话谁?斯炯对丹雅的批评像是在夫子自道。丹雅在还没有提及蘑菇圈的情况下,斯炯好像就先验地发现她是“坏人”,没来由地对丹雅发脾气。这种先验的恨意不但有损客观,而且有将丹雅沦为一个丑陋的象征符号之嫌。

作者在小说中为了突出斯炯之高尚正义,将“黑锅”甩向法海,将丹雅贬得一文不值,这番操作不但令无可訾议的斯炯露出了虚伪阴暗的一面,破坏了形象的统一性;而且遮蔽了小说中其他人物的真实面目,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读者的阅读。

三、结语

阿来在写作“山珍三部”时曾言:“今年突然起意,要写几篇从青藏高原上出产的,被今天的消费社会强烈需求的物产入手的小说。”[5]《蘑菇圈》中被如今社会强烈需要的不仅是松茸,更是斯炯。消费社会需要保护生态、爱护自然、修正人类中心主义,与自然界和谐相处;消费社会需要批判过度的物欲追求、因追逐利益引发的道德沦丧以及精神信仰的缺失,斯炯以汇集了当今社会急需的一切优秀品质出现在读者面前,当然赢得大众一片叫好。斯炯身上的优秀品质都指向普遍的答案,读者何以唱反调呢。只是文学关注的永远是人性的幽深与复杂,被抽空了人性复杂的斯炯如何让读者产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审美效果呢?

参考文献:

[1][日]川野洋.语义信息与审美信息——符号的信息结构[J].李心峰,译.文艺评论,1985(6):132-135.

[2][法]让·波德里亚.致命的策略[M].戴阿宝,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140.

[3]马杰.人性、母性与神性的叠合——论阿来《蘑菇圈》中的斯烱形象[J].陈思广.阿来研究第九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8:86.

[4]阿来.蘑菇圈[M].北京: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96~97.

[5]阿来.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G].阿来.河上柏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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