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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赏一一中国插花与茶交汇之雅

2020-07-23马大勇

醒狮国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文士赏花插花

马大勇

中国传统插花,是美好的艺术。它与中国茶艺术有深厚的渊源,可谓是姊妹艺术。

明代袁宏道著有插花名著《瓶史》,写的是儒生文士的插花韵味,其中提到茗赏:“茗赏者上也,谭(谈)赏者次也,酒赏者下。”茗赏即饮茶赏花。茶之清逸,更适合文士高雅之品味,比谭赏、酒赏都要高。

事实上,在茶室或举办茶会的庭院、山林间设茶品饮、赏花,或就在山林野花间品茶赏花,即茗赏的源头,其来源实在很早。这是由热爱宇宙自然山水的传统审美精神而来。唐代茶圣陆羽所撰《茶经》里,即写陆羽最提倡的饮茶环境,是于野寺山园、松间石上、瞰泉临涧之际;就是在自然界中最好,不需那么多茶具:“若方春禁火(寒食)之时,于野寺山园丛手而掇,乃蒸,乃春,乃以火乾(干)之,则又棨、朴、焙、贯、相、穿、育等七事皆废。其煮器,若松间石上可坐,则具列,废用稿薪、鼎枥之属……若瞰泉临涧,则水方、涤方、漉水囊废。”这比之城邑之中、王公之门的饮茶环境要好得太多了。

唐代文人吕温《三月三日茶宴序》,记载在上巳节以茶代酒,在繁花里饮酌:三月三日,上巳楔饮之日也。诸子议以茶酌而代焉。乃拨花砌,爱庭阴,清风逐人,日色留兴。卧指青霭,坐攀花枝,闻莺近席而未飞,红蕊拂衣而不散。”女诗人鲍君徽《东亭茶宴》诗咏山亭中举行的优雅茶宴,有山色、弦管、水声、幽篁、芳槿之景色:“闲朝向晓出帘栊,茗宴东亭四望通。远眺城池山色里,俯聆弦管水声中。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檐欲吐红。坐久此中无限兴,更怜团扇起清风。”

唐代画家周昉《调琴啜茗图》,绘仕女在花树下弹琴、饮茶。白居易、杜牧等诗人都写到赏花与品茗。如白居易《北亭招客》诗,写花、竹间宜饮酒、饮茶、下棋。杜牧《题禅院》诗道:“觥船一掉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今日鬃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姚合《杏溪十首·杏水》更写满山杏花香月卿品茶之赏:“不与江水接,自出林中央。穿花复远水,一山闻杏香。我来持茗瓯,日屡此来尝。”茶香与花香互相融合,是宜人的。古人又有以花薰香茶之法。(明代顾元庆《茶谱》曾总结说:“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桅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蕊之香气全者,量其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这样,对花饮茶而赏的雅洁境界就逐渐形成了。

宋代,传为宋徽宗所画《文会图》,画文士们于园苑中设巨榻,陈列瓶花,酒肴,茶具,饮酒、饮茶,即在竹丛、松树、凌霄花之下。

南宋陆游《南窗》诗句,描写道梅花边煎茶:“暄妍一窗日,的皪数枝梅。小鼎煎茶熟,幽人作梦回……”

南宋张镃撰《梅品》,是记述文士赏梅花之雅篇,记”花宜称“也有扫雪煎茶一条。

直到清代曹雪芹的伟大小说《红楼梦》,还记述湘云请贾母等宴饮,在桂花树下煎茶;还有妙玉,收梅花雪煎茶。

诗人赵师秀有《叶侍郎送红芍药》一诗,也写插花饮茶之趣:“雕栏迎夏发奇葩,不拟分来野客家。自洗铜瓶插欹侧,暂令书卷识奢华。旧游尚忆扬州梦,丽句难同谢眺夸。应被花嗔少风味,午窗相对一杯茶。”对着友人送来的美葩,把它放置在书斋里,思恋扬州旧梦(扬州芍药最知名),午日窗前一杯清茶,意蕴深远。

宋代已有形成文士四般闲事: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九道:“盖四司六局等人,抵直惯熟,不致失节,省主者之劳也。欲就名园异馆、寺观亭台,或湖舫会宾,但指挥局分,立可办集,皆能如仪。俗谚云:‘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是为文士之雅风。一幅宋人佚名《人物图》(图一,宋人《人物图》),即表现了文士于书斋中烧香、点茶、挂画、插花,插花史研究名家黄永川先生已经指出。

茗赏,也与佛家以茶供佛有关。以茶供佛,吃茶悟禅,禅茶一味,流行于寺庙中。陆羽《茶经》已经记载武康小山寺释法瑶,敦煌僧人单道开,八公山沙门(出家人)昙济,皆喜饮茶。东晋名僧慧远,在庐山种茶饮茶。佛家禅宗史书《五灯会元》载唐代高僧赵州从谂禅师,以“吃茶去”之语引导弟子参禅,留下“赵州茶”之典。五代《云仙杂记》记载,唐代僧人用上等茶“紫茸香”供佛。茶與花一起供佛、参禅,也就日渐常见了。

南宋真山民《三峰寺》诗有句:“廊下蜗黏沿砌藓,佛前蜂恋插瓶花。竹床纸帐清如水,一枕松风听煮茶。”把供佛瓶花、清雅斋室内煮茶都写到了。当时杭州径山寺的茶宴也很著名,并流传至日本,是为日本茶道之祖。

南宋明州(今天的宁波)《五百罗汉图》中有罗汉会一幅,画出了花、香、茶荟萃:以瓶插牡丹、香炉、茶盏供奉罗汉。

南宋诗人葛绍体《询上人房》写到一位僧人的禅房,在窗下生火煎茶,插梅花小枝,春意便生;茶、梅芳香淡淡,便是世外禅韵:“自占一窗明,小炉春意生。茶分香味薄,梅插小枝横。有意探禅学,无心了世情。不知清夜坐,知得若为情。”

元代昆山名士顾瑛,有花竹边煮茶诗,其《湖光山色楼》一诗,写在昆山玉山草堂种满竹子的楼头赏桅子花、芭蕉花与品茗之雅,引用紫茸香之典,为著名的文士玉山雅集之一:“紫茸香浮詹卜树(桅子花),金茎露滴芭蕉花。幽人倚楼看过雨,山童隔竹煮新茶。”

明代苏州诗僧读彻(苍雪)有《折梅》诗,写松竹与梅三友宜共赏,写插梅赏月煮茶之趣,也隐含禅思:“未曾折得意先消,宜伴松堂与竹寮。瓦击插来朝晚看,茶炉移出外边烧。推窗引月频相慰,小勺添泉敢惮劳。正是游思春梦里,一声青鸟度山凹。”

明代文士茶会饮茶、插花赏花常见诗画中,常是把茶与文士风雅、僧侣禅思相融合。因而袁宏道有《戏题黄道元瓶花斋》诗,将瓶花与“傍佛杨技水,人碗酪奴茶”共衬。所撰《瓶史》也载花快意之一,即门僧解烹茶;并直接记述了茗赏。文人茶花正式形成,

明代画绘文士饮茶插花的如陈洪绶《品茶图》,画饮茶的文士,对着桌上瓶插白荷花,悠然自得。(图二,陈洪绶《品茶图》)

陈洪绶又一幅类似的《品茶图》(香港艺术馆藏),画着茶桌上瓶插白荷、小菊。画家王鉴《白描人物图》中,也画有一文士以白瓶插白荷花,身边有童子对着炉子扇火煮茶。又如唐寅《烹茶图》,绘数名文士园中清赏,将传统文人品茶、焚香、插花、读书、赏花、观石、游山水的七大雅举综合起来。芭蕉迎风,玲珑瘦漏的奇石衬于蕉前,竹荫扶疏,后景是清淡几笔画出的远山。一名文士于茶炉边火烹茶,另一文士对坐、凝望着他。竹茶炉后瓶插花卉,并设香炉。又有茶碗、水槽、书帙等物,甚是齐备。

茗赏之花常用小件斋花;皆为心花、香花、静花,喜素雅或悦目之色,不求繁丽。宜选花之清香者与茶香共汇合,如荷花、茗花(茶叶树之花)、梅、蜡梅花芳香可人,就可用于茶席。著名的明代高濂《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中本说:“茗花,即食茶之花。色月白而黄心,清香隐然。瓶之高斋,可为清供佳品。且蕊在枝条,无不开遍。”明代屠本畯茶谱书《茗芨》,载饮茶时的玄赏,便提及用茗花插放:“人论茶叶之香,未知茶花之香。余往岁过友大雷山中,正值花开,童子摘以为供。幽香清越,绝自可人,惜非瓯中物耳。乃予著《瓶史月表》,以插茗花为斋中清玩。而高濂《盆史》,亦载‘茗花足助玄赏云。”

清代画僧石涛《墨醉图》之一(故宫博物院藏),画一茶壶,一瓶梅花,题诗道:“庙后秋茶发细香,窗前枝影斗明妆。未妨水厄传新语,好与梅精作醉乡。”梅花香与茶香相融,令人心醉。(图三,石涛《墨醉图》之一)

若是色艳之花设于茶席,牡丹、芍药等一两朵便可。

明代以来,出现了紫砂壶,为饮茶不可缺少之雅器。清末《古今名人画谱》中一幅,绘大盂插菊花,小盆菖蒲,与茶壶共衬,为秋日茶会。吴友如绘《茶余遣兴》,娇丽的虞美人与茶壶共衬。

浙江博物馆藏清代李方膺《梅兰图轴》(图四,李方膺《梅兰图轴》),绘一瓶梅,一盆兰,衬一壶一杯。题词写明是吃峒山秋片茶,用无锡惠山泉水冲泡,贮砂壶中;在苏州光福梅花开时赏花吃茶,自是清韵:“峒山秋片茶,烹惠泉。贮砂壶中,色香乃胜。光福梅花开时,折得一枝归,吃两壶,尤觉眼耳鼻舌俱游清虚世界,非烟人可梦见也。”按此题跋在《阳羡名陶续录》一书中载见于板桥道人(郑板桥)梅花图,烟人作烟火人。又李鱓《壶梅图》(天津博物馆藏)亦有此题跋。足见吃茶赏花趣味流传之广。

或直接取紫砂壶作插花之具,清代画家任预、周闲、吴昌硕皆有绘。

所谓茶禅一味,饮茶品花的茶之花正是与此味相合。茗赏,可有文人之思,有禅、道之味。

编辑/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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