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运

1铺首衔环。

北京，历代遗存下来的古建多，宫殿、寺庙、王府，还有官衙、府第、店铺、民居，凡没有被时光磨灭掉的，大多木质门板上都有成双成对的金属制装饰部件——铺首衔环，俗称门环。铺首不管什么形状，多是凶恶狰狞的兽面。铺首衔环是北京古建门户的特色之一，有实用性、装饰性，但更多的则深蕴着古老的吉祥文化，是传统门户吉祥文化的表征。

2小门脸，门环文化一目了然。

门环，一道亮丽的门户风景

门环，也就是铺首衔环，它包含两部分：铺首和门环。铺首是门环的底座，门环插在凸起的铺首两侧的孔眼儿中，吊挂着，构成一个完整的门户部件，两部分是一体的，谁离开谁也不行。

3太庙一角。

4宫墙门上的门环。

古典的传统的门户建筑有很多细节的美，美得超乎寻常，美得刻骨铭心。门环就是这样。它在传统门户景观中并不起眼，游客对它一般不太在意，走近或走入皇宫、王府、官衙、寺庙等景区景点和民俗旅游区的民居时，往往会忽略它们。在门户装饰上它占的面积小，门户上抢夺眼球的往往不是它们。这也和人们对铺首衔环的习以为常有关，见多了也就麻木了。但一旦您注意到它，并细心观察，在比较中品味，就会发现它有一种特殊的美，而且会发现这种特殊美的内容很丰富，其中还有很多文化与习俗上的奥秘。我是从《旅游》杂志的社长夏志强发在微信朋友圈中的一组门环专题照片中注意到它的，各种类型的门环勾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决定来一次门环之旅。

首先想到了北京的故宫。故宫是过去的皇宫，明清时代的紫禁城，门环的数量和样式一定不会少。

注意了挑天气，但没注意故宫的开放时间。是个星期一，故宫这天不开放。

我没有沮丧，天安门的东阙门没有禁止游客通行，其后还有端门，那是过去紫禁城外的两道门，也曾是皇城内庞大宏伟壮丽的宫殿建筑体系的一部分。

1故宫午门，三门均有门环。

天安门前金水河上架着七座汉白玉石桥，七桥对着天安门城楼的五座阙门。最东边的那阙门是游人唯一能进入天安门里的入口，大门门板朱红色，每扇门板向外一侧嵌着九横九竖81颗金色的门钉。两扇门板的外侧正中，各有一个大门环。这是天安门城门楼现在唯一可供游客近距离观赏的门环。端门门环，三个门洞，只有正中门洞的大门板上有门环。午门未开放，三门紧闭，游客被阻隔在午门广场之外，午门广场空无一人，视线无阻，也正因为这个，游客可隔着午门广场，能同时完整地观赏到三门并峙的门板、门钉和门环，那个画面融在门阙合一平面凹形的午门城台、门楼、雁翅楼的辉煌里别具神韵。

有一失必有一得。无法贴近看午门门环，整体的午门门环之姿便呈现给你。

出阙左门几步路就是太庙（现为劳动人民文化宫）的西北门。太庙里有很多的门，它有三道黄琉璃瓦红墙围峙，哪道围墙不设门？有门就有门环。我这么想着，顺脚就进了太庙。第二道围墙的西北门果真是有大门环的，而且门环和天安门阙门门环并不一样。大门没有门钉，门环的图案差别很大，铺首兽面的神态韵致另一味，功能上也有了不同，虽大，却是朴实的风格。戟门门环又有了皇家气派，有横九竖九的门钉相伴，每门四颗门簪，门檐上不仅油漆彩画，而且斗拱成画。三座戟门在门廊正中，透着威仪和庄严。正中的门道是御路，正门对着重檐庑殿顶的大殿，门环内外的空间宏阔中的尊贵感特别强烈。正南的第二道围墙正中一组琉璃砖门，这组琉璃砖门的正中门有三座拔券式门洞，站在门外向北看，多门的重檐黄琉璃瓦红墙长列成阵，气势非凡。门钉中间的门环也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气韵。

门环的美，是脱不开周围建筑环境的烘托映衬的。

2太庙南内墙门。

3环状门环。

4葉状门环。

5景山牡丹园琉璃门。

出了太庙的东门是南池子大街。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条街上，几乎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装有门环，气派的高大的门楼大门上有门环，寺庙大门上有门环，最普通的小杂院门上也有门环。居民也热情，看你关注他家的门环，立即过来介绍门环叫什么，有什么用途什么讲究用什么做的，热情得让你不好意思，不知怎么感謝他。在南池子大街，你看到的所有门环，无论个头大小，造型如何，都是传统民间特色的，构成一条与皇家建筑区域内大不相同的门环风景线，门户门环风景也多姿多彩地呈现。

铺首，既有凶猛也有温顺

北京的居民，把铺首怪兽叫椒图。这并不全对，铺首造型中也有狮、虎之类，还有龙生九子中的饕餮。

有椒图是我国神话传说中的龙的第九个儿子之说，亦有就是龙的儿子中的一个之说。龙生九子，这九不是实数而是虚数，九为大为尊为贵之数，是泛指，并非整整就是九个。现今我们能叫出名字来的，就有趴蝮（也叫八夏）、嘲风、睚眦、赑屃、椒图、螭吻、蒲牢、狻猊、囚牛、狴犴、貔貅、饕餮等。各有性格，各有喜好，各有发挥其作用的地方，如在桥柱上、桥边看到的石雕神兽就是趴蝮，它喜水;在殿角看到的石雕神兽就叫嘲风，它好冒险;刻在刀柄上的神兽就叫睚眦，它好杀;赑屃力大，能负重物，就让它驮石碑;蒲牢善鸣，古钟上的钟钮就是它的形象;螭吻好吞火，作大脊的脊角兽;狻猊好蹲，香炉的底部就有它。

6民间的门环也气派。

7太庙戟门。

1侧看门环，又一种气势。

2北池子大街上古建改容，门环依旧。

椒图生性好闭，造型通常为螺蚌形，受到外敌攻击时就把壳口紧闭起来，取紧闭门户以保家宅平安之意，铺首造型往往用椒图。椒图性好僻静，忠于职守，还性情温顺，所以用作守宅兽。作为性情温顺的龙子，天安门东阙门上的铺首怪兽和太庙门上的铺首怪兽都很明显，不仅温顺，还调皮可爱，甚至有一种憨态，萌宠的宠物一般。但你绝对看不出这些铺首浮雕形象像螺壳。天安门的东阙门铺首是圆的，从圆上可往螺蚌上联想，神兽口衔的门环分了上下两层，上层半圆形，下层瓜子形，两层有交叠，与铺首连接起来看，倒有点长螺蚌的意思，但这样的整体造型联想必须是你预先知道椒图为螺蚌形，直观视觉中不可能有螺蚌的感受，圆环底座上的浮雕兽首更像宠物狗。咧开的嘴巴很大，嘴角向上咧出笑纹，鼻翼微挑，雕了牙齿，在整个兽首面积中所占比例很大。不过可以确定其是椒图形象的就是它的眼睛，对称斜立的锥形螺形，但必须仔细看才行。

端门门环椒图整体上和天安门阙门门环椒图有差别，差别更多是在色彩上，金色浅淡一些，双目却一样是锥螺。太庙的门环椒图多了哀泣忧伤的感觉，隆鼻下垂，大嘴紧闭，眼睛形貌有点儿像蛇头了，但腮须却是水纹或说螺壳的组合，说螺壳也是要借助联想的。有螺壳的图案才确定铺首兽是椒图造型。

3小门小户有门环。

4豪门大户有门环。

太庙东门外的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大门上的门环铺首兽开始面目狰狞了，像狮子还是像犬？更拟人化，怒目圆瞪呲牙咧嘴，两腮凸突，不过腮须图案还是能确定这铺首形象是椒图，它们是立螺组成的。南池子大街一户人家门环上的铺首兽的狰狞面目更胜一筹，如同独角厉鬼，腮纹如同狮子纹，若说是椒图让人有点儿不服气。走过大半条街，大部分人家的门环铺首都趋于面目狰狞化，不狰狞也凶恶，连宠物狗形貌的也呲牙相向，就像吠叫着要扑上来咬你一口似的，与皇家的门环形成鲜明的对比。皇家门环铺首重温顺憨萌，民间的门环铺首重凶恶狰狞。但不管重什么，都是吉祥寓意，求平安保福泽的。

源远流长的门环吉祥文化

门环也叫响器，叩动门环发出响声，让院里的人知道有人来了好过来开门。这是它的实用性功能。皇城皇宫里的门环有的是紧嵌在门板上的，成片状死贴住，不可能拉起来，无法悬空，没有能叩击下去的空间，它们是装饰品，实用功能是不存在的。任何人到访都不可能敲击，出于什么考虑不得而知，和君临天下的观念有什么联系？是出于皇家阙门本就是龙廷，皇帝是真龙天子，镇宅谁也镇不过皇上，设龙子形象于门环也只是循从民间的习俗意思意思，它们也只能俯首贴耳的不能惊扰皇上？再说还有御林军日夜守卫着阙门呢，不容谁去叩动门环。

5寺院门扉有门环。

6仔细看，铺首门环上有多少吉祥图案。

1门间文化浓浓的门环。

皇家宫殿区域也有能叩响的门环。王府和王府以下的大门门环就没有虚设的了，都能叩响。能叩响的不只是门环一种形式，有的还有各种形状的门坠，如令箭形、叶形等等。

门环无论是皇家大门上的还是民间大门上的，能叩响的不能叩响的都有装饰性。

作为底座的铺首以圆形为主，兽面周围有边，边沿有圆形、六角形、长方形、正方形、菱形等。环叩击在铺首下的边缘上，或叩击在门板上。有的兽面底座没有边，兽面是个独立的完整的造型，一般是浮雕，也有镂雕的。除了兽面造型的千变万化，所有铺首的空间都会充分利用，加以美化，雕饰出各种花纹和图案，有的还有文字，那是艺人发挥才艺进行创作的舞台。门环也会进行雕饰。我看到的天安门东阙门、端门阙门、太庙戟门的门环雕的都是龙的图案，上下半环均为飞龙戏珠，云纹衬底，画面丰满，凸凹有致，片状环发挥才艺的空间大。端门的铺首边缘和门环边缘还沿边际线嵌了圆珠，让画面更丰满。太庙第二道红墙西北门的门环不是半环状，而是双拼的叶状，饰纹浅淡，线刻，我看是如意纹和蝙蝠纹的交错组合，不近看细观容易被忽略，但那有曲线的叶状门环却引人注目，在门环造型中它比较个异。铺首和门环都是艺术品，供欣赏，壮门面。最简朴的镲形铺首也是一种艺术品，两镲倒扣在门板上，既实用又让铺首有点艺术趣味。门环衔接在铺首上，这衔接中创意空间挺大。有不同的衔法，就有不同的铺首造型。有从兽面两腮上衔接的，有从兽面嘴边上衔的，还有从兽面舌头上或鼻子上衔的。衔在不同的部位，兽面的造型也就相应改变，突出嘴或舌头，夸张出一个怪异的另类。民居的铺首边缘有的故意留出较大的空间，雕饰铜钱，而门环下摆则是半圈展开双翼的蝙蝠。还有的门环铺首边缘镂雕着恭喜发财、吉祥如意、福等字样，亦有铜钱图案，门环则是上下镂空的腰葫芦状，福禄财都有了。

由此，我们知道，铺首门环在实用和装饰作用之外，更有辟邪、安宅、祈福的作用。

用凶猛之兽辟邪是我国的民俗传统。

2铺首底座是六角六边的。

3少了门环，这经典的门楼会有多大缺憾。

4门环为喜气添彩。

铺首门環起于何代其说不一，有说有门就有门环了，它的俗称是门拉手，没门拉手门怎么开？门何时始？原始氏族社会就有门了。原始社会有辟邪的信仰，但铺首既和信仰有关也是一种文化，就有说从商代起，从周从先秦起，并有出土文物为证。还有说从汉代起从隋唐起的，那时的铺首衔环比较系统化了，门上的铺首衔环独立出来自成一体了。以前的铺首衔环不只是用于门上，各种器物上也有，如罐如鼎什么的。

我国的辟邪、祈福文化源远流长。避邪镇宅，什么动物凶猛用什么。创造了很多凶猛的神兽，取实的就是狮虎之类。西安唐大明宫出土的铺首通体鎏金，圆形片状，兽首睁目蹙眉，阔口大张，利齿毕现，舌卷铜环，面目凶恶狰狞。后代承袭了这个传统，并在造型和图案上不断扩充和丰富着祈福内容。

铺首衔环也是地位和等级的象征。门楼、门扉设置是有等级规定的，门环也一样。从皇家到官府到平民，等级越高门环尺寸越大，各级有各级的标准，不能越制。皇家的大门有门钉，官员家不能有。有门钉的门环，属于皇家的。我发现了一种现象，那就是官府级别的铺首底边上布设门钉，不是为把铺首钉在门板上的实用门钉，而是装饰性门钉，它们多，而且有秩序地排列。是否是挑战皇权的一种行为？也是等级设置上打擦边球吧。

门环的等级象征也体现在用材上，皇家的用鎏金铜，是金色;官家的用紫铜，平民百姓家的用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