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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琴和扬州修脚刀,初心成就匠心

2020-07-18毕婴

莫愁 2020年19期
关键词:技工老先生扬州

文/本刊记者 毕婴

陆琴

骨子里的刚与柔

儿时的陆琴不会说扬州话,却对乡音有种天生的眷恋,每每大人们用方言聊起家乡,她一定会凑过来静静地听。大人们怀念扬州的适意,一定会说起“三把刀”,一把是理发刀,一把是厨刀,还有一把却常常半天想不起来。因此,陆琴对这把刀格外关注——如今回忆过去,她会有种宿命感,似乎人生中许多缘分从儿时起就确定了。

陆琴出生在扬州,长大在新疆。溜冰、爬树、打雪仗,河里捞鱼、地里掰玉米……在支边的父亲身边,陆琴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她至今记得,父亲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倒扣着,举办一场场家庭音乐会;父亲上山砍来毛竹一点点削尖,亲手做成风筝骨架,带着陆琴和姐姐妹妹,将纳鞋底的细线搓成粗壮的风筝线……在边疆广袤的土地上,陆琴撒开脚丫狂奔着长大,耿直、爽朗的性格因子缓缓注入血液中。

16岁刚高考完,陆琴回到扬州,开始找工作。看见第二服务公司招聘修脚技工时,她内心一阵波动。此前行业里的修脚技工全是男性,这是在政府支持下,扬州乃至全国第一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女技工。然而,当时修脚工社会地位低,女孩学这个的压力可想而知。陆琴犹豫了很久,自小留存的好奇心、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以及现实生活的经济需求……多方因素作用下,陆琴鼓起勇气递交了申请。

刚开始学艺,大家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浴室门口削筷子,练手劲和手指灵活度,等着修脚师父有空时出来指点一二。听说扬州出了一批女修脚工,市民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特意跑过来围观。下班回家路上,陆琴耳边也会传来闲言碎语,眼角余光总能看到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家中经济拮据,更不想让远在边疆的父亲担心,陆琴极力忍耐着。那段时期陆琴有些心不在焉,上班马马虎虎、应付了事,直到遇到一位让她惦念至今的老先生。

在给老先生修脚时,陆琴没有掌控好力度,一下重手割伤了他的脚,顿时血流如注。陆琴慌忙中记起师父教过的土办法,想把火柴盒上的擦火皮撕下来给老先生敷上,然而她的手一直在抖,怎么撕都撕不好。又想起师傅说过“报纸烧灰”,她来不及多想,烧了一坨纸灰,赶紧糊到老先生的脚上,场面一片混乱……这让陆琴歉疚又羞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过了一段时间,老先生又来了。陆琴远远看见他,连忙躲了起来。谁知老先生声如洪钟,进来就叫她的名字,也不要其他经验更丰富的技师,称自己就相信陆琴,今天还是让她修脚。

感受到这份人情味,陆琴心中一暖,长时间摇摆不定的心终于静了下来,手也稳当了。这一次,陆琴帮老先生仔仔细细地修好了脚。

一切从零开始

陆琴的手艺突飞猛进,名气也越来越大,她开始受邀去一些浴场修脚。那段时间,丈夫下岗,孩子体弱多病,陆琴独自扛起了整个家。白天带徒弟上课,晚上赶场为客人修脚,抽空还要编写教材,她的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

修脚整个过程细分为刮脚、修脚、捏脚三步,陆琴因为睡眠不足,在给客人刮脚时常忍不住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客人看了都发笑;到了修脚这最考验技术的一步时,她的精神立刻就上来了——这让陆琴意识到,自己是真心喜欢这门技艺。

修脚是个磨人功夫,能坚持下来的人不多。技艺熟练的老师傅10分钟修个脚,新入门的师傅可能要花几个小时,客人不满意就不能离开凳子。辛苦几个小时,拿到手却只有几元钱。夏天闷热,坐半天不能动,心情急躁是常事;冬天天冷,蘸着冷水磨刀,既考验技术,更考验体力。当初跟陆琴一起学艺的第一批女技工,如今只剩两人从事这一行业。

过去,男师傅在修脚行业占据绝对话语权,随着技艺精进、名声日盛,陆琴希望带动更多人尤其是女学员进入这个行业,打破此前男女不平衡的现象。于是,经历数次被迫搬迁,申办各种执照,顶住多方舆论,陆琴终于在2000年有了一处相对固定的教学点——陆琴脚艺职业培训学校。

离开新疆十多年,陆琴心里始终惦记着那片熟悉的土地。为了推广这门技艺,同时给学员更多实践机会,陆琴便带着他们去新疆干休所为老人们免费修脚。陆琴的好手艺在干休所、社区间口口相传,特地上门来找她修脚的人排起了长队。为了缓解租金压力,陆琴向每位客人收取1元费用,去社区、干休所等地服务仍然免费。就这样,陆琴带着学员埋头苦干。一年下来,她惊讶地发现,收入竟多达8万元,志愿服务了20万人次……进一步了解后,陆琴发现,来修脚的人太多,还流失了许多等不及的客人,“修了一半,走了一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大的市场。

此后,陆琴开始从技工向企业管理者转变。

在学校时,陆琴发现,许多老人宁愿不回家吃午饭,也要在外面排队修脚,否则回来又要重新排。陆琴便为他们准备一些清补的汤水饮料、粥和小菜。这项服务一直延续至如今陆琴脚艺的各个门店。此前,修脚行业没有严格的服务标准和规范,陆琴便决定自己确立标准。从提供免费餐食饮料,到为了保证清洁使用一次性床单,再到在每次服务后详细征询客人的感受和意见……陆琴摸索和尝试着,一条条行业标准伴随着大量实践在她脑海里逐渐成型。

有一次,国家标准局(现称中国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来扬州开会,陆琴应邀出席。看着台上各行各业的工艺师神采飞扬地介绍擅长的技艺,陆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修脚虽然也是一门考验人的技艺,却始终徘徊在大众认知的边缘。陆琴觉得,如果其他技工是在木头、石头上雕花,修脚就是在人体上“雕花”,力道深一分客人会受伤,浅一分则不起效果,对技术的要求绝不比任何一行低。说不清哪来一股冲动,陆琴突然起身去找领导,言辞恳切地要来5分钟发言时间——“你们雕一只小玉脚,过一个月,升值了;我‘雕’一只脚呢,第二个月,又长起来了。”站在台上,她用幽默、朴素的表达,让大家对修脚行业的规范和标准有了新的认知。

择一事,终一生

开门店、编教材、办学校、举办各类公益活动,扬州修脚术随着“陆琴脚艺”这块招牌逐渐被人们熟知。陆琴希望能做点什么,让扬州“三把刀”中的“修脚刀”名声更响,被全国乃至全世界知道。因此,当有人找陆琴带头为修脚术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时,她立刻答应了。

修脚术虽然延续了千年,但过去多为口口相传,极少有书面记载或图片资料。面对几乎一片空白的历史,陆琴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古籍店,从浩瀚资料中梳理出了修脚术的发展脉络。为了填补人文方面的空缺,陆琴遍访行业内的老技师。有人觉得她申报非遗不过是为了个人牟利,大家甚至联合起来拒签申报文件,让陆琴坐了不少冷板凳。但她从没退缩,坚持一一拜访。面对质疑,她摆事实、讲道理,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的态度最终让大家心服口服。从着手准备,到申报成功,陆琴记不清三年间自己在北京和扬州间跑了多少趟,只记得项目申报成功那一刻真正的喜悦与坦然。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陆琴开始放慢脚步。她建立扬州传统脚术博物馆,以温和、从容的方式让更多普通人来认识、了解修脚术。目前,她在筹建大规模培训学校,将集教学、会议、活动、比赛为一体,希望为行业提供稳定、专业的地面平台,从而集中更多力量进一步推广、发扬扬州修脚术……

陆琴说自己是个“笨人”,却有幸遇到了各种各样的“贵人”。当初那位老先生给予的小小温暖,让陆琴踏实留在这一行至今,此后遇到的许多客人让她深信没有入错行。陆琴正是凭着下苦功夫、笨功夫做好一件事的劲儿,收获了人生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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