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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的乐章

2020-07-17邹方斌

艺海 2020年6期
关键词:抒情线条旋律

邹方斌

〔摘 要〕书法同音乐一样,讲究对称和呼应、节奏和旋律。它的点画线条,形态上有起有伏,有收有放;力度上有强有弱、有刚有柔;速度上有急有缓,有断有续;感情上有紧张有松弛,有高潮有低潮,完全和音乐相同。音乐中有休止,乐段与乐段之间有间歇,书法作品也是如此,通过字里行间的布白和笔画上的继续,来达到这种休止和间歇。一幅用笔抑扬顿挫、用墨淋漓生动、点画结体和谐统一的书法作品,犹如一曲余音绕梁的美好音乐,令人百读不厌,回味无穷。

〔关键词〕书法;音乐;线条;旋律;抒情;空间

在各种艺术媒介中,声音与线条是最富抒情力的。古罗马雕刻的团块、建筑的实体、画家笔下的色块乃至绘画手法的各种各样的点等,其抒情功能均远远比不上线条。这是因为点容易显得零碎、而面又流于平板、团块则太笨重,只有线条灵巧活脱,流动不拘,粗细任性,枯润随意……

最典型的线条艺术首推中国书法。书法是汉字书写的艺术。一般来说,“书法”一词是有特定内涵的,即专指汉字的书写艺术,因为迄今为止,世界上还只有汉字的书写形成了一种具有独立价值的艺术。它一不靠色彩,二不靠光影,三不靠团块。它的一切,由纯粹的线条组成,完全是一个线条的王国。书法属于造型艺术范畴,具有艺术的一般的共同性质,也是人在现实中所产生的情感的艺术反映。书法作品的完成则是通过线条的变换移动、笔势的跳跃、时间的推移来实现的,故书法完成不仅是一种空间原理,也是一种时间原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书法甚至可以被喻为用眼睛来欣赏的音乐。就艺术所要求的生命觉醒而言,书法可谓是更为纯粹、更有内在性的艺术,因为书写时不断移动的文字线条,正是传导生命的韵律标记。也可以说,线条是书法的旋律。真正的书法作品,不仅仅是一种外在形式,而且显示着作者的思想意趣和精神气质。

而音乐所传达的情感流,却无法离开它的线条性,或者说,它依存于一种线条流。音乐的这种线条是一种有声的线条,也是流动于时间性的旋律——前后承续、抑扬起伏、紧紧如贯珠的旋律,也可以说,旋律是音乐的线条。

唐代张怀瓘在《书议》中把书法艺术称为“无声之音”。书法与音乐的相通之处表现在理论上,它们都遵循“寓杂多于统一”的原则。古希腊哲学家们用数学的观点研究音乐,认为音乐在质的方面的差异,是由声音在量方面的比例差异来决定的。如果乐音始终是一样高低,或者不按适当比例加以协调组合,没有任何规则的忽高忽低,就不能造成和谐的乐曲。于是便得出结论:“音乐是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把杂多导致统一,把不协调导致协调”。(引自《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中国书法自古以来也强调这种多样性的统一,力戒那种笔墨点画和字形结构毫无变化的写法。晋代王羲之说:“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點画耳”(《题笔阵图》)。唐代孙过庭也指出:每一字的点画结构必须“违而不犯,和而不同”(《书谱》)。也就是说,书法作品中的各个部分既要有差异性、多样性,同时又必须是一个关系和谐的整体。只有这样,作品才能变化丰富,对比鲜明,并且相互联系,彼此呼应,构成一幅完美的艺术佳作。

在创作上,书法同音乐一样,讲究对称和呼应、节奏和旋律。它的点画线条,形态上有起有伏,有收有放;力度上有强有弱、有刚有柔;速度上有急有缓,有断有续;感情上有紧张有松弛,有高潮有低潮,完全和音乐相同。音乐中有休止,乐段与乐段之间有间歇,书法作品也是如此,通过字里行间的布白和笔画上的继续,来达到这种休止和间歇。一幅用笔抑扬顿挫、用墨淋漓生动、点画结体和谐统一的书法作品,犹如一曲余音绕梁的美好音乐,令人百读不厌,回味无穷。

书法作为一门艺术,能给人审美愉悦,给人精神享受。一个受过传统文化教育的人在观赏书法作品的线条节奏和结体韵致时,能触摸到作者的感情脉搏,激发想象,启动灵思,使整个身心沉浸在超然的境界之中。这时,许多人会情不自禁地拿起笔来临摹或者创作,濡毫吮墨,神不旁骛,恬静安宁,淡泊虚和,冥冥中领略到无穷的乐趣。

书法是纯视觉艺术,是空间艺术;音乐是听觉艺术,是时间艺术。其实书法同样有音乐的时间属性,音乐也同样具有书法的空间属性。一般来说,书法和音乐都属于一次性完成的艺术。书法家创作书法作品时,往往屏息静气、一气呵成,倘若出现失误,即为失败之作。故当代很多书法家在创作实践中,作品都要经过反复推敲和多次调整书写后才能完成。但是,无论书法家如何推敲修改,最终呈现给我们的结果(作品)必定是一挥而就的,是书家经过深思熟虑、调整并处理好各种矛盾关系后的最终结果。而这个结果之前的过程则是鲜为人知的,这与作曲家在创作实践原理上也是一致的。我们欣赏一首交响乐或者一首独唱歌,呈现给我们的也是这首曲(歌)最后的结果,从作曲、填词、配器到排练等,这个过程也是鲜为人知的。没有这个过程,我们便无法看到最后的结果,至少这个结果是书法家(音乐家)自己比较满意的,不然,他们是不会以此示人的。

书法作品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点(线条即是由点累积而成)与乐曲中的音符一样有特定的审美意义,具有相当难度的技巧与规范方式,若一处失误,则前功尽弃。这就像演奏二胡一样,每一弓都必须根据整首乐曲的需要或轻或重、或快或慢、或厚重饱满、或轻灵飘逸;每按一指都必须准确无误地找准音阶,或刚或柔、或徐或疾、或如蜻蜓点水、或若龙跃天门。孙过庭《书谱》中说:“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书法家想达到这样的境界,不仅需要有深厚的功力和丰富的技巧,还需辅之以好的笔墨工具,正如一位优秀的器乐演奏家需要精良的乐器一样。当然,仅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作品艺术水平高低的决定因素还是艺术家自身的修为。

由于书法与音乐在空间和时间上具有流动性和不确定性,这就使得书法创作现场与音乐会现场一样具有感染力,观者与书家一道沉浸在线的律动之中。随着书家轻、重、缓、急的行笔过程,或喜或怒、或跌宕起伏、或静穆沉郁,使观者与书者心神融为一体。在领略书家笔墨技巧的同时,犹如欣赏一首首风格迥异的乐曲。书家在宣纸上分割出的一道墨线,似乎是一个个优美音符,使我们感受到线的旋律美。它既不源于琴瑟,亦非出自歌喉。然而,每当我看到一些技法娴熟、书艺高超的书家挥毫泼墨、尽情抒写胸臆之时,很容易让我联想到舞台上风度翩翩的音乐指挥家。此时,书法家手中的毛笔在我眼里似乎已变成了音乐家的指挥棒,时疾时徐、忽静忽动、上下翻飞、左右腾挪……各具姿态的一道道墨线似乎都变成了一连串的五线谱音符,当我流连于这一切时,一如漫步在音乐的殿堂。

书法的线条和音乐的旋律都是无拘无束的。一个字、一个笔画,就可能让一部分人联想到“惊蛇入草,云鹄游天”;而在另一部分人眼里来看,也许又是完全相反的物象。如同一个悦耳的和弦,可以让人联想到春天万物复苏蓬勃生长,也可以是情人间的甜言蜜语。这不仅要在相应“语境”中才能得到阐释,还要取决于欣赏者主体的心灵感受。

书法和音乐都具有起承转合与周而复始的同构性质。在形式上,书法与音乐一样讲究章法、节奏、旋律、对称和呼应。在体裁上,草书犹如动荡起伏、情感激烈的流行摇滚;而楷书、隶书、篆书则似结构严谨、意境内含的古典美声;行书却如优美婉转、悦耳动听的通俗民谣。在时间上,书法和音乐都具有时间结构美,呈现出一种前后相继的连续性动态结构。音乐作品先有引子,然后引入旋律,随着乐曲的展开直至全曲的高潮和尾声,整个过程起承转合看似无意,实则匠心独运。书法亦是如此,书法作品从首行字起顺行而下,动静结合、收放适宜、有起有收,有如曼妙无比的音乐,其雄壮处如大江奔流,明秀时如溪水涓涓,当行则行,知止则止,直到形成一篇完整的“乐章”。

每当我翻开历代书法名迹,不管是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是颜真卿的《祭侄稿》,抑或是怀素的《自叙帖》……在我眼里,这些作品已不是一件单纯的书法作品,而是书家谱写的一篇篇或愉悦、或闲适、或悲壮、或苦闷的乐章……

沈尹默先生说:“世人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是因为它能显示出惊人的奇迹,无色而有图画之灿烂,无声而有音乐之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书法论丛》)。我祈盼我们这个时代的书家谱写出更好的、更多的、更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乐章”。

(责任编辑:张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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