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富森

(上海财经大学 商学院，上海 200433)

0 引言

伴随着创新型国家建设战略的提出，全面提升本土企业自主创新能力已成为中国制造业发展的重要着力点。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推进，中国制造业发展尤其迅速，但本土自主创新能力有限，导致其发展长期处于国际垂直分工体系的中低端，通过加大R&D投入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尤为重要。在中国40多年改革进程中，要素市场改革普遍落后于产品市场改革进程[1]，即存在着要素市场扭曲的现象。要素市场作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的重要环节，是配置和优化R&D投入的重要载体，要素市场存在扭曲虽然在短期内可以降低要素价格、促进产出增长，但从长期看，极有可能导致资源错配和产业结构失衡[2]，对制造业创新活动产生重要影响。

R&D活动是推进中国制造业实现自主创新转型升级的决定性力量，厘清R&D活动影响因素对进一步优化创新资源配置具有重要启示。为此，许多文献已从多个视角对影响或抑制R&D活动及其行为特征的因素进行了探讨。一些研究从企业视角出发，发现企业规模、治理模式、人力资本等均对R&D投入具有重要影响[3-4]，也有研究注意到行业特征如市场势力、创新环境等也会影响企业R&D投入动力[5-6]，还有研究发现外部环境如知识产权保护、政府激励等也都是影响R&D投入的重要原因[7-8]。但大多数文献并未注意到我国市场化改革的特殊产物，即要素市场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要素市场扭曲意味着资本和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价格偏离了实际价格，因而导致资源利用效率低下和经济结构失衡等一系列问题，从而影响创新资源配置和优化，不少学者对此展开了有益探讨[9-12]。总体来看，现有研究已经注意到其对全要素生产率、出口行为、能源效率、对外直接投资等的影响，而只有少数研究从区域层面对要素市场扭曲与R&D投入关系进行定量分析。如张杰等[1]结合市场化指数设计地区要素市场扭曲指标，运用各地区企业层面数据分析要素市场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戴魁早和刘友金[13]选用分省份样本数据，探讨要素市场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及区域差异。结合现有研究可知，要素市场存在价格扭曲已成为国内外学者的共识，且不同地区、不同行业要素价格扭曲程度不一致[14-15]，但现有文献对要素价格扭曲效应的研究多围绕区域层面展开，而行业层面研究较少，少数从行业层面对要素价格扭曲的研究也始终未涉及其对R&D投入的影响，更未挖掘要素价格扭曲影响效应的行业异质性。

基于此，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对上述问题进行全面探讨。本研究创新之处在于：①厘清行业异质性背景下要素价格扭曲对R&D活动的传导途径，从中观视角选择制造业细分行业为研究样本，系统考察要素价格扭曲对制造业R&D资本和R&D人力投入的影响，这是对现有研究的有益补充；②将行业异质性因素引入要素价格扭曲与R&D投入研究框架，考察行业特征对二者的调节效应，且引入非线性面板门槛模型，探讨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差异是否源于行业间市场竞争程度、资本密集度、企业平均规模和对外开放度等不同行业特征。将行业异质性特征引入研究框架，不仅能够更好地分析要素价格扭曲效应变化受到宏观市场化改革与政府调控的影响，还能详细分析要素价格扭曲效应受到中观产业结构变化的影响；③为准确检验要素价格扭曲对制造业R&D投入的影响效应，控制一系列行业特征变量和环境变量，不仅运用两步系统GMM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还以2008年金融危机为时期阶段性节点进行分样本稳健性检验。

1 理论机制分析

1.1 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机理

在中国渐进式改革过程中，出于稳定经济发展的需求，政府并未完全放开要素价格主导权，使得要素市场改革滞后于产品市场改革进程，导致要素市场扭曲的形成[1]。在中国近几十年改革进程中，要素市场存在价格扭曲意味着资本和人力要素价格长期低于市场价格。这虽然在短期内大大降低了企业生产成本，扩大了制造业产出规模，但从长期看，资本和劳动要素价格扭曲意味着市场并不能按照效率优先原则对资源要素进行分配，从而导致资源错配，并严重影响制造业创新发展。具体来说，资本要素和劳动力要素价格扭曲形成机制有一定差异。其中，从资本市场看，政府对资本要素定价和配置的主导权、补贴信息不对称、非生产性寻租可能是导致其价格扭曲的重要原因[16-17]。从劳动力市场看，分割理论可能是最主要的影响因素。Lang & Dickens[18]认为，由于非经济壁垒的存在，创新人才并不能有效流动，导致劳动力配置效率低下。而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政府对劳动力价格的管控，通过降低劳动力成本虽然短期内可以获得要素红利，但在长期内却很有可能导致要素依赖效应，不利于创新活动开展[19]。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发现，要素价格扭曲是由一系列内外影响因素综合而成，要素价格扭曲会导致各要素间的比价不再反映真实水平，当企业目标是利润最大化时，必然会依据扭曲下的比价水平进行成本最小化生产经营，而R&D投入属于典型的投资高、风险大和周期长的活动，显然并不符合企业短期成本最小化经营理念。因此，要素价格扭曲会挤出企业R&D投入。深入分析发现，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是一个立体化、多层次过程，会产生诸多影响效应。①要素价格扭曲会产生资源误置效应。拥有垄断权利、以寻租行为获得政府补助的部门往往会获得更多要素支持[20]，削弱市场机制对资源的优化配置能力；②要素价格扭曲会产生技术偏向效应。出于对GDP增长目标的追逐，各级政府在扶持企业发展时往往更有针对性，导致大量非正常发展资本密集型产业涌现，造成技术进步偏向；③要素价格扭曲会对R&D活动产生挤出效应，低要素价格为企业创造了较多超额利润，往往会刺激企业密集使用有形要素，从而降低对R&D活动的投入动力；④要素价格扭曲会产生创新惰性效应。长期处于要素价格扭曲中的企业，往往会对廉价资本和劳动力产生依赖，助长企业家投机心理，使得企业家对R&D活动的投资热情减弱，造成企业创新惰性；⑤要素价格扭曲会产生购买力需求不足效应。这是因为，当长期处于要素价格扭曲情况下时，劳动力价格水平被低估，这会降低劳动者需求层次，进而降低全社会购买力水平，造成企业创新动力不足。

1.2 行业异质性背景下要素价格扭曲影响效应

作为国家产业结构的子系统，制造业拥有众多产业体系，不同行业间差异和联系异常细密。随着产业体系的不断优化升级以及生产过程的智能化和自动化，制造业内部细分行业间的联系和差异日趋复杂。不同行业间的异质性，乃至不同时段行业内异质性特征，往往会使得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存在差异。其中，导致要素价格扭曲效应差异的影响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市场竞争程度。市场竞争程度差异会对行业创新发展产生不同影响[21-22]。当行业缺乏竞争时，要素资源流动和配置效率会进一步下降，从而抑制企业创新动力；随着行业中市场竞争程度逐渐加剧，要素市场流动性也随之增强，可以显著改善要素资源配置效率，促进企业研发创新投入；而当行业中出现过度竞争时，不但会对部分企业产生挤出效应，创新成果也不一定能被保密，由此破坏良好的资源配置效率，又会重新抑制企业研发创新投入。由此可见，市场竞争程度过低和过高都会降低要素资源配置效率，不同行业内竞争程度不同很有可能造成要素价格扭曲对不同行业的影响效应存在差异。

(2)资本密集度。作为行业重要特征之一，资本密集度往往是行业资本能力和技术复杂度的重要体现。众所周知，制造业类型有所差异，相比于资本密集度较低产业而言，资本密集度高的行业往往装备有更先进的技术设备，其产品生产过程也更加复杂[3]。在通过R&D投入进行新产品研发过程中，也往往面临着更大的研发困难，但由于对产品复杂度要求高，高资本密集度行业往往更难从低要素成本红利中获得产品市场竞争力，因此需要投入更多R&D资本和人力用于研发创新，以此提升新产品研发成功率。由此可见，在不同资本密集度行业中，同样的要素价格扭曲程度对R&D投入的影响效应也不同。

(3)企业平均规模。在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中，规模越大的企业越可能产生规模效应。其它研究表明，企业规模差异往往代表着资源禀赋和资源分配差异[24]。在不同行业间，企业平均规模更大的行业往往有着更强的资金实力和更好的创新培育环境，不但更有实力负担起大量R&D资本投入，也会吸引更多高技术人才。这会使得创新更有针对性，降低研发风险，从而提升R&D投入动力。除此之外，企业平均规模较大的行业也可能意味着其产品具有更高的技术含量，往往能创造更多附加值，容易在行业中产生示范效应，刺激其它企业产生创新动力。由此可见，在企业平均规模不同的行业，同样的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效应不同。

(4)对外开放度。在开放度较高的行业，往往存在着大量外资企业，外资进入一定程度上能带来大量知识和技术，但也会因为技术差距产生竞争效应和挤出效应[25]。当要素市场存在价格扭曲时，本土企业将会存在两难困境：一方面可通过寻租等方式获得要素扭曲收益，降低生产成本以获取市场份额，该举措虽然短期内获得了市场份额，但并不利于企业长期发展；另一方面可以选择模仿创新或自主创新方式提升技术水平。该举措的问题在于，R&D投资存在较高的风险性和较长的周期性。另外，在开放度较高的行业，企业也可以通过对外直接投资进入国际市场，但此时企业是获取国外更廉价的要素资源还是开展技术学习尚未可知。由此可见，对外开放度在要素价格扭曲对R&D影响效应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2 模型构建与变量说明

2.1 模型构建

根据前文所述，制造业R&D投入受到要素价格扭曲的影响，且行业异质性因素有可能是导致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影响差异的重要原因。因此，本文分别构建基本模型和扩展回归模型对理论分析进行验证。基本模型中控制了一系列行业特征变量和环境变量，拓展模型中引入行业异质性变量与要素价格扭曲的交互项。本文借鉴张杰等[1]的研究，首先构建要素价格扭曲与R&D投入基本回归模型，实证检验要素价格扭曲对制造业R&D投入的具体影响。

(1)

在式(1)中，下标i代表制造业各细分行业，t代表年份，Cit代表常数项，§it表示随机干扰项，被解释变量RDit代表制造业内不同行业的R&D投入水平，本文分别选取R&D资本投入(RDK)和R&D人力投入(RDL)表示。DISit表示各行业要素价格扭曲程度，由资本价格扭曲和劳动力价格扭曲合成，为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Zit表示行业特征因素，具体包括市场竞争COMit、资本密集度CAPit、企业平均规模SIZit和对外开放度OPEit，Xit表示影响研发投入的其它控制变量，具体包括产权结构STRit、融资环境水平FINit、盈利水平PROit和政府财政支持GOVit。

考虑到要素价格扭曲对不同行业R&D投入的影响存在差异，本文进一步将行业特征变量Zit与要素价格扭曲变量的乘积项纳入研究模型，进而得到拓展的回归模型。

(2)

根据前文分析，本文选取代表行业异质性的特征变量主要包括市场竞争程度、资本密集度、企业平均规模及对外开放度。

2.2 变量选取

(1)要素价格扭曲变量。本文关注要素价格扭曲影响效应，就当前而言，对要素市场(价格)扭曲的测度方法有生产函数法、随机前沿分析技术法和市场化指数法等。本文主要借鉴Hsieh & Klenow[26]、施炳展等[15]的研究，运用生产函数法对要素价格扭曲进行测度，基本思路为首先运用生产函数求出资本和劳动边际产出，即要素的名义报酬，然后分别与资本和劳动的实际报酬作比值处理，如果二者比值大于1，则表明要素价格被负向扭曲，反之则产生了正向扭曲。假设基本生产函数如下：

Yit=AKitαLitβ

(3)

式(3)中，Y表示制造业细分行业总产值，在实际测算中，以1995年为基期采用指数平减法处理；K表示资本存量，本文借鉴杨帆和徐长生[27]的研究，选取各行业规模以上企业平均固定资本年末余额表示，并以1995年为基期采用指数平减方法进行处理；L即劳动数据，采用各行业规模以上企业年末职工人数表示。对基本函数进行处理，得到资本要素和劳动要素的边际产出，整理得到：

MPKit=AKitα-1Litβ=αYit/Kit，MPLit=AKitαLitβ-1=βYit/Lit

(4)

通过对生产函数进行回归分析，可以得到要素边际产出MPK和MPL的回归结果，在通过整体回归和分行业回归后，发现测算结果虽略有差异，但基本一致。因此，本文选取整体回归研究方法，在得到要素边际产出之后，对资本和劳动实际报酬进行选取，对于资本价格rit和劳动力价格ωit的选取，本文借鉴Hsieh&Klenow[26]、施炳展等[15]的做法。在得到要素边际产出MPK、MPL以及要素报酬rit、ωit后，进一步计算各要素及整体要素市场的扭曲情况：

(5)

式(5)中，DISKit，DISLit分别表示资本要素和劳动力要素市场价格扭曲程度，而DISit代表整体要素市场价格扭曲程度。

(2)R&D投入变量。R&D活动是影响制造业创新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对R&D投入的重视程度意味着企业研发创新动力。以往研究多关注对R&D资本投入的影响，本文同时选取R&D资本投入和R&D人力投入作为被解释变量。其中，R&D资本投入选取制造业细分行业R&D经费投入表示，并对其取自然对数，记为RDK；R&D人力投入选取R&D活动人员折合全时当量反映，同样对其取自然对数，记为RDL。

(3)行业特征变量。①市场竞争程度(COM)。行业内市场竞争程度对企业研发创新活动具有重要影响，鉴于数据可得性，本文选取制造业细分行业中的小微企业数量占比衡量；②资本密集度(CAP)。资本密集度较高行业往往采用比较先进的技术和设备，不但有条件进行研发创新，在客观上还需更多高技能劳动力。本文运用行业固定资产余额与从业人员比值表示，并对其取自然对数；③企业平均规模(SIZ)。企业平均规模是影响R&D投入的重要因素，本文选取制造业中各细分行业规模以上企业的平均产值(产值/企业数量)进行衡量，并对其取自然对数；④对外开放度(OPE)。改革开放以来，先进外资企业的进入为我国产业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整体经济发展，但同时也加剧了国内市场竞争，对企业R&D投入产生重要影响；⑤对外贸易是我国企业对外交流的重要方式，贸易开放度较高行业可能面临较强的国际竞争，也有更多机会获取国外技术和资源，对R&D投入有重要影响。为综合表征对外开放度，本文用各行业中的外商资本金占比和贸易出口额占比的算术平均数表示。

(4)其它控制变量。在上述行业特征变量之外，本文还控制了以下变量：①产权结构(STR)。一般而言，非国有经济发展程度高，会刺激行业创新活性，促进创新活动开展。本文选取行业中非国有企业人员数与行业总从业人员数的比值进行衡量；②融资环境水平(FIN)。融资环境会对制造业R&D投入产生影响[28]，由于行业数据可获得性，本文选取应收账款与主营业务收入的比值衡量，该值越大，意味着行业融资环境越好；③盈利水平(PRO)。一般情况下，盈利水平代表了整体行业发展状况，会对企业R&D活动产生重要影响，本文选取细分行业利润水平进行衡量，并对其取自然对数；④政府财政支持(GOV)。政府财政支持是企业R&D投入的重要来源，会对行业R&D活动产生重要影响，本文选取科技经费筹集中的政府财政支持比例衡量。

2.3 数据来源与处理

本文选取样本为2003-2016年中国制造业细分行业面板数据。根据国民经济分类标准2002版和2011版，本文对齐进行对照整理。考虑到部分细分行业数据缺失以及国民经济分类的变动，本文在筛选过程中剔除“废弃资源和废旧材料回收加工业”和“金属制品、机械和设备修理业”，将2011年之前的“橡胶制品业”、“塑料制品业”合并成“橡胶和塑料制品业”，将2011年之后的“汽车制造业”与“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它运输设备制造业”合并成“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最终得到制造业门类下的28个细分行业。本文全部数据来源于《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等。

3 实证结果分析

3.1 要素价格扭曲影响R&D投入的基本分析结果

为保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首先对样本进行平稳性检验。由于本文选用的是面板数据，因此单位根检验不再是简单的ADF检验。本文选取LLC检验、IPS检验以及ADF-Fisher检验分别对样本平稳性进行检验。根据面板单位根检验结果，所有变量的原序列均通过LLC检验、IPS检验及ADF-Fisher检验，表明本研究面板数据平稳。

为更准确地分析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分别对全行业样本数据和分时间样本数据进行检验。在对全行业样本进行分析时，分别选取固定效应模型和两步系统GMM模型。在进行稳健性检验时，将要素价格扭曲视为内生性变量，参照白俊红和卞元超[18]的做法，选取内生变量一阶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主要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内生变量与其自身滞后变量显著相关，即当期要素市场扭曲程度会对之后扭曲程度产生重要影响；二是从当期看，滞后变量取值已经固定，与当期扰动项并不存在典型的相关关系。在对分时间样本数据进行分析时，本文选取金融危机前后(2003-2008年和2009-2016年)的样本分别进行检验。这是因为，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经济进入一个“三期叠加”的新常态阶段，在新一轮市场化改革推动下，要素市场价格扭曲有一定的改善；同时，国内制造业为实现中高端产业高附加值化，也亟需通过提高核心技术创新能力优化产业结构升级。基本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基本分析结果

根据表1，对全样本进行固定效应检验。结果表明，要素价格扭曲DIS对R&D资本投入和R&D人力投入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138和-0.130，且均在1%水平下显著。这意味着，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产生了抑制效应，与前文理论分析相一致。可见，从制造业整体看，由于要素市场滞后于产品市场发育程度所造成的要素价格扭曲，导致资本和劳动力要素价格长期低于实际价格，虽然短期内降低了企业经营生产成本，扩大了行业产出规模，但在长期内却对R&D活动产生了抑制效应，这与张杰等[1]、戴魁早和刘友金[13]对区域层面的研究结果较为一致。此外，通过两步系统GMM方法回归结果表明，要素价格扭曲DIS对R&D投入的影响也显著为负，验证了前文分析。

从分时间样本检验结果看，在金融危机之前，要素价格扭曲对R&D资本、R&D人力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166和-0.143；在金融危机之后，回归系数分别为-0.123和-0.124，影响程度明显下降。这表明，在金融危机之后，要素价格扭曲对制造业R&D投入的抑制程度下降。究其原因在于，金融危机之后，伴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市场化改革也进入深水区，进一步降低了要素价格扭曲程度，这在一定程度便利了创新要素的合理流动。不仅如此，为转变制造业长期处于国际垂直分工体系的中低端状态，经济新常态也对制造业发展有了新要求，这会导致不同细分行业产业结构、企业规模、生产效率、技术创新能力等特征发生重要变化，无疑激励了企业投入更多R&D活动以增强竞争优势。

表现行业差异的变量对R&D投入的影响有一定差异，市场竞争COM对R&D资本、R&D人力投入的影响分别为4.641和1.536，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这表明，在合理的竞争环境下，随着市场竞争程度的逐步提升，会对R&D活动产生正向影响。资本密集度CAP对R&D人力投入产生了正向影响，却对R&D资本投入产生了负向影响。究其原因在于，部分资本密集度较高的企业往往更符合地区政府为GDP增值而招商引资的目标，往往更容易建立寻租关系，在获取要素扭曲红利的同时抑制R&D资本投入；但对于R&D人力而言，资本密集度高的行业往往拥有更多技术设备，客观上需要更多高技能人才。企业平均规模SIZ对R&D投入的影响系数分比为1.258和0.727，均在1%水平下显著，表明企业平均规模越大的行业越有利于R&D投入增长。对外开放度OPE对R&D投入的影响结果并不显著，究其原因在于，开放度较高的行业，企业可选择创新方式，因此对R&D投入的影响不确定。其它因素诸如产权结构、行业融资环境、行业盈利水平及政府财政支持均对企业R&D资本投入和人力投入具有正向影响。

3.2 引入行业异质性因素后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

为进一步分析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是否存在行业差异，本文引入行业异质性因素，将其与要素价格扭曲的乘积项纳入模型中，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引入行业异质性后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结果

如表2中检验结果，在引入行业异质性因素后，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系数始终为负。而且，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企业平均规模和资本密集度提升有助于R&D活动开展，而市场竞争程度和对外开放度提升则不利于R&D投入增加。这表明，行业异质性是导致要素价格扭曲对不同行业R&D投入影响存在差异的重要原因。

(1)要素价格扭曲与市场竞争程度的乘积项(DIS*COM)对R&D资本、R&D人力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107和-0.085，在1%水平下显著。对此的解读是，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过度竞争会对R&D投入动力产生负向影响。具体来说，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政策的指引下，由于部分行业尚未完善市场体系，过度放松了对小微企业的进入机制，小企业数量过多导致出现过度竞争，在过度激烈的市场竞争环境下，企业创新活动会受到利益相关者的诸多制约，面临更大压力。激烈竞争更容易产生更多技术外溢，在不完善的市场机制下，企业创新成果很可能被竞争对手模仿，虽然提升自主创新能力是企业实现突围的重要方式，但由于研发周期长、投资高及风险性大等，导致企业可能更愿意选择低风险技术引进或寻租以获取扭曲收益。

(2)要素价格扭曲与资本密集度的乘积项(DIS*CAP)对R&D资本、R&D人力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21和0.013，且均在1%水平下显著。该结果表明，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资本密集度越高的企业越倾向于R&D活动投入。究其原因在于，一方面，在资本密集度更高的行业，企业往往具有更大的体量，对劳动生产率也有更高要求。同样，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密集度更高的行业仅仅通过获取要素扭曲红利的方式已经不能满足产业发展要求；另一方面，行业资本密集度是生产过程中的重要特征，资本密集度更高的行业往往会采用更先进的生产技术和设备，更有条件创造出更高的生产效率，同时，高端技术和装备也需吸纳更多高技术科研人才，从而也更有条件和动力投入更多R&D活动。

(3)要素价格扭曲与企业平均规模的乘积项(DIS*SIZ)对R&D资本、R&D人力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12和0.008，分别在1%和5%水平下显著。这意味着，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行业内企业平均规模提升会促进R&D活动投入。对此的解释是，相比于企业平均规模较小的行业，规模较大行业的资金实力更加雄厚，能够吸引更多高素质人才，对研发活动重视程度明显较高。

(4)要素价格扭曲与对外开放度的乘积项(DIS*OPE)对R&D资本、R&D人力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110和-0.088。该结果表明，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对外开放度越高，越不利于企业R&D活动。究其原因在于，在要素市场存在价格扭曲背景下，外资进入会加剧市场竞争，本土企业由于存在技术差距，往往会通过寻租等方式获取要素扭曲收益并减少生产成本，导致本土企业减弱R&D投入动力。

4 引入行业异质性因素的进一步讨论：门槛效应分析

上文实证表明，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抑制性影响存在行业差异，且行业异质性因素是导致这种影响效应存在行业差异的重要原因。在不同行业特征下，要素价格扭曲会因为行业异质性对R&D投入的影响发生变化，即存在非线性影响。那么，行业异质性达到何种程度时，会导致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出现拐点呢？为解决上述问题，本文进一步使用非线性面板门槛回归模型分析要素价格扭曲的不同影响效应。

4.1 门槛模型设定

根据上文式(2)的设定，加入乘积项验证要素价格扭曲与R&D投入间可能因为行业间差异而出现的非线性关系。进一步，为测算使得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影响发生变化的行业异质性特征变量的门槛值，本文采用Hansen(1999)提出的门槛回归模型，运用Bootstrap方法进行抽样检验，基于数据确定各分组的临界点，以避免人为划分的行业特征差异分组存在偏误。为便于统一对门槛变量进行分组，本文以Hansen设置的单一门槛模型为例进行说明，并对其进行改进，引入行业异质性特征变量，以此探索可能存在的门槛效应。回归模型如下：

(3)

上述模型中，qit表示门槛变量，在本文中表示的是行业特征变量Zit，μ是未知门槛，α1、α2分别表示行业特征变量在qit≤μ1和qit>μ1时的系数，其它变量均与式(1)中的一致。在对面板门槛模型进行估计前，需要确定门槛值的存在。通过观察门槛值μ的不同可以确定S1(μ)，即残差平方和，当S1(μ)达到最小值时，门槛值μ=argminS1(μ)即为最优门槛值，在确定最优门槛值μ1之后，可进一步据此搜索第二个门槛值μ2，然后固定重新搜索μ2，最终得到最优的μ1，以此类推。在将门槛值确定之后，还需要对其存在性进行显著性检验，首先是对门槛效应是否显著的检验，采用Bootstrap方法可以得到似然比检验的p值。当p值在一定显著水平下显著时，则意味着门槛效应存在；其次，检验门槛值是否真实，通过构建似然比检验统计量LR值可进行判断。当构建的似然比检验统计量LR值大于LR临界值时，则可以拒绝接受门槛值等于真实值的原假设，而当LR值小于等于LR临界值时，则可以接受门槛值等于真实值的原假设。

4.2 门槛模型检验

根据门槛回归模型，本文采用300次、300次和200次Bootstrap抽样方法依次对1个门槛、2个门槛和3个门槛进行检验，可利用测算的F值和P值判断门槛值的存在，最终得到相应的门槛估计值和估计结果，见表3。

表3 行业特征变量门槛效应检验结果

根据表3中的门槛效应检验结果，结合门槛值显著性及95%置信区间，可以发现无论是对R&D资本投入和R&D人力投入，市场竞争、资本密集度和企业平均规模的单一门槛、双重门槛和三重门槛模型均显著，对外开放度单一门槛显著。在利用最小残差平方和计算门槛值时，也可以通过LR图形中的最低点进行判断，本文给出了被解释变量为R&D资本投入时所有行业特征变量的单一门槛值的LR图，见图1-图4。

结合上文式(3)中的面板门槛模型，本文继续分析当行业特征变量未跨过和跨过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是否对R&D投入产生了影响差异。根据前文分析，本文以单一门槛为例，将行业特征变量分别划分为高低两组，分别纳入模型进行实证分析。以被解释变量为R&D资本投入、行业特征为市场竞争COM为例，其单一门槛值为0.881。因此，可将行业竞争程度分为低竞争性行业(COM1=COMit≤0.881)和高竞争性行业(COM2=COMit>0.881)，并将COM1和COM2与要素价格扭曲变量做乘积项纳入模型中，分别记作DIS1和DIS2，其它指标均照此划分方法进行，具体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

图1 COM门槛值检验结果 图2 CAP门槛值检验结果

图3 SIZ门槛值检验结果 图4 OPE门槛值检验结果

4.3 参数估计结果分析

(1)市场竞争程度门槛。当行业市场竞争程度高于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程度每增加1%，就会使得R&D资本投入降低0.142%，使得R&D人力投入降低0.131%。但是，当行业竞争程度低于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回归系数有明显下降。对此的解释是，行业竞争程度需要维持在一个合理范围内，当处于中低竞争状态时，逐步提升行业竞争水平有助于缓解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负向影响。但当行业竞争达到较高程度时，出于短期利润最大化考虑，企业会率先选择风险更低、周期更短的方式提升自身劳动生产率，而非R&D投入。

表4 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门槛模型回归结果

(2)资本密集度门槛。当行业资本密集度未跨过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对R&D资本、R&D人力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185和-0.239；而当资本密集度跨过门槛后，要素价格扭曲影响系数分别为-0.142和-0.139。这表明，随着行业资本密集度跨过门槛值，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抑制效应有明显降低。对此的解释是：制造业行业资本密集度往往是行业生产技术和工艺是否先进、是否复杂的重要特征，资本密集度越高，也就意味着生产成本和风险越高，企业也就更有需求创造更高的劳动生产率。

(3)企业平均规模门槛。当行业内企业平均规模未跨过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程度每增加1%，就会使得R&D资本、R&D人力投入减少0.145%和0.143%；而当企业平均规模跨过门槛值后，要素价格扭曲抑制效应有明显降低，分别为-0.131和-0.117。这表明，当行业内企业平均规模处于高水平时，行业内R&D投入受到要素价格扭曲的抑制效应更小。对此的解释是：企业平均规模较大时，往往意味着行业资金实力相对雄厚，不但有能力促进自主创新能力建设，也能够吸引更多高素质人才进入。

(4)对外开放度门槛。当行业对外开放度跨过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对R&D资本、R&D投入的影响系数分别为-0.141和-0.131；而当对外开放度低于门槛值时，要素价格扭曲抑制效应存在一定下降。这意味着，对外开放度的持续扩大并未对要素价格扭曲的抑制效应起到缓解作用，反而有所加剧。对此的合理解释是，无论是外资“引进来”还是本土企业“走出去”，对该行业都存在着两面性影响。外资引入不仅会带来示范效应，同样也会产生挤出效应，在要素价格扭曲背景下，本土企业面临竞争的压力更倾向于选择降低生产成本或技术引进，而非自主创新，这会造成企业R&D动力不足。

5 结论与启示

本文围绕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影响这一研究主题，将行业异质性因素引入研究框架，运用理论与实证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深入分析与检验。理论层面，本文理厘清在不同行业特征下，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机制；实证层面，本文选取2003-2016年制造业28个细分行业面板数据，从静态、动态以及分时间节点角度对要素价格扭曲与R&D投入基本关系进行实证检验。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运用门槛模型考察行业异质性背景下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影响存在行业差异。

理论和实证研究结果表明，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包括R&D资本和R&D人力)均产生了显著抑制效应，且该抑制效应在金融危机之后有所减弱。在引入行业异质性因素后，研究发现不同行业间市场竞争程度、资本密集度、企业平均规模以及对外开放度差异是导致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影响存在行业异质性的重要原因。进一步研究表明，随着企业平均规模和资本密集度的逐步提升，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负向效应明显下降，但随着市场竞争程度和对外开放度的提升，要素价格扭曲对R&D投入的负向效应得到增强。

本文首次将行业异质性因素引入要素价格扭曲与R&D投入研究框架，为解决要素价格扭曲抑制效应提供了新思路，且相关研究结果对中国制造业创新发展有重要启示。①要素价格扭曲改善有助于促进我国产业R&D投入动力，通过进一步推进要素市场改革，促进产业创新发展；②政府在制定相关产业发展政策时，不应只关注整体市场化改革程度，还应充分关注产品市场、要素市场等市场化改革平衡问题。可以根据各行业要素市场发育差异，适度引导和支持不同行业R&D创新能力提升，有侧重地推进要素市场改革，最终扭转要素市场扭曲对R&D投入的负向效应；③行业自身特征要素对R&D投入的影响有重要作用，行业特征因素的适度改变和完善有助于削弱要素价格扭曲抑制效应。具体来说，通过完善相关并购和税收政策，可以引导行业适度扩大规模；通过垄断与竞争政策相结合，可以保持适度市场竞争，减少挤出效应；通过对产业升级、创新政策的完善，可以引导企业生产出更具有技术优势的产品；通过提升对外开放度深度，有助于吸引先进知识和技术，促进本土企业研发活动动力，最终实现本土产业创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