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倩仪

不久前，荷兰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享誉世界的“光影大师”伦勃朗逝世350周年，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都举行了一系列的纪念展览。收藏伦勃朗绘画最多的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推出了“所有的伦勃朗”大展，展览持续了4个多月的时间。随着伦勃朗的伟大作品映入人们的眼帘，他大起大落的一生中残缺凄美的三段情史也广为流传，令人不胜唏嘘……

阳光明媚的时光

1606年7月15日，天才画家伦勃朗呱呱坠地。他生长在阿姆斯特丹与海牙之间的幽静小城莱顿，父亲是一名磨坊主，家庭生活平静而温馨。伦勃朗在兄弟姐妹中显得格格不入，从小桀骜不驯，聪明过人，热爱画画，年纪轻轻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作画风格，一幅《头发散乱的自画像》令人惊叹。

他不满足于开画室招徒作画，希望成为有名的画家。当他听说阿姆斯特丹流行绘画，上流社会的人把绘画作为炫耀权势的手段时，便毫不犹豫地离开故乡，前往那个充满活力的城市。那年，他25岁，正值青春年华，意气风发，确信在阿姆斯特丹能获得荣耀与成功。

伦勃朗擅长在画画中运用光影艺术，并且能够准确捕捉人脸上的微妙表情，他画的肖像画堪称一绝。在他为阿姆斯特丹最负盛名的外科医生扬·杜尔普博士画了一幅名为《杜尔博士的解剖学课》的肖像画时，便在艺术圈一举成名。画商范·厄伊伦比格连忙邀请伦勃朗到家里来寄宿，谈论合作事宜。就在这个画商的家里，伦勃朗结识了一生都无法遗忘的女子萨斯基亚。

萨斯基亚是画商的侄女，父亲是瓦登市市长，她是名副其实的上流社会名媛。伦勃朗第一眼看到萨斯基亚，就不能自已地爱上她了。她拥有褐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深绿色的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气质清纯优雅，做事果敢利落。伦勃朗用画吸引萨斯基亚的注意力，在他给萨斯基亚讲解画中光影艺术的运用时，萨斯基亚也深深地爱上了这位比她年长6岁富有才华的画家。那一刻，伦勃朗大概不会想到，萨斯基亚会像光影一般缠绕着他的一生。

相识数月，情投意合的两人订婚了。

1633年夏天，订婚三天后，伦勃朗第一次为萨斯基亚作画。画中的萨斯基亚头戴宽檐草帽，神采奕奕，双唇闪闪发光，嘴角挂着一弯腼腆的微笑。她手里拿着一朵花，帽檐上也有同样的花朵点缀，那是伦勃朗送给她的礼物。

婚后，伦勃朗又为萨斯基亚画了许多幅肖像：倚在窗边的萨斯基亚、俯首的萨斯基亚、微笑的萨斯基亚等等，她时而正在梳妆打扮，时而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时而眼神挑逗地望着丈夫，一副容光焕发、幸福满满的模样。有的作品还成为了伦勃朗的代表作，比如《扮作花神的萨斯基亚》，只见她身着金色长袍，小腹隆起，怀抱一簇盛开的鲜花。那时，萨斯基亚正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两人正幸福地等待着孩子的降临。然而，儿子在出生时就不幸夭折了。萨斯基亚伤心不已，伦勃朗安慰她：“我们还年轻，以后还可以有很多的孩子。”

1634年，功成名就的伦勃朗为宽慰伤心的妻子，在赫雷运河边上，以分期付款的方式，高额买下一幢豪华住宅。从此，与萨斯基亚在那里过着充实而幸福的生活。

这座豪宅一共有9个房间，其中6个都被用来进行艺术创作。学徒在顶楼作画，助手在画室里工作，买家则在前厅等候，家里终日散发着亚麻油的香味。

萨斯基亚终于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积极打理家里的事务。和萨斯基亚在一起的日子，是伦勃朗一生中最幸福快活的时光，尽管不是事事顺心，但依然感觉每一天都阳光明媚。

有爱情的滋润，萨斯基亚很快又怀孕了。这次，她生下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儿，可是没过几天就不幸去世了。萨斯基亚伤心欲绝，伦勃朗只好终日陪在她身畔，不断抚慰她。经过食物和药物的调理，以及伦勃朗的呵护，第二年萨斯基亚再次怀孕，但与第二次一样，女儿只存活了几天便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萨斯基亚变得敏感起来。尽管伦勃朗一再说，即使他们没有孩子，他对她的爱也永垂不朽。但萨斯基亚是个要强的人，她受不了旁人的侧目而视和窃窃私语。“哪有画家不风流的，伦勃朗挥霍无度，谁知有没有把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呢？何况他娶的又是一个不能正常生育的女人。”萨斯基亚总能听到这类风言风语，让她倍感压力，多次生育又使她身体极度虚弱，于是变得郁郁寡欢。

有一次，伦勃朗看到萨斯基亚痛苦地喝药，忍不住说：“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孩子了。”岂料，萨斯基亚大声说：“不，没有孩子，我们的爱情就是残缺的、不完整的。”伦勃朗只好闭嘴。

1641年，萨斯基亚竭尽全力，终于为伦勃朗生下儿子泰塔斯。日子一天天过去，泰塔斯健康地活下来了。伦勃朗刚松了一口气，可是萨斯基亚却从此卧病不起了。

跌入无边的黑暗

萨斯基亚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到外面吹风，伦勃朗为了让她看到外面的风景，便把她的床设在窗边。此外，一向只画肖像画的伦勃朗为了妻子，开始画一些风景画，村外的水草小屋、沐浴着灿烂阳光的树木、流动的运河景致等等，恨不得把外面的世界都搬到画中来。他希望用这些美丽的景致，留住美丽妻子年轻的生命。

可是萨斯基亚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于1642年香消玉殒。临终前，病恹恹的萨斯基亚依然机智如初，考虑到丈夫正值盛年，幼子前途未卜，她立下遗嘱，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了泰塔斯，而倫勃朗只要不结婚，也有自由支配一定数额财产的权利。

痛失爱妻，伦勃朗哭成了泪人。而正在这时，伦勃朗如日中天的事业也开始岌岌可危。

班宁柯克连长和手下15个民兵，每人出100盾请伦勃朗画一幅集体肖像。视艺术为生命的伦勃朗没像当时流行的那样把16个人摆放在宴会桌前，画出一幅呆板的画像，而是设计了一个出巡的场景，每个人做着不同的准备。伦勃朗采用强烈的明暗对比画法，用光线塑造形体，画面层次丰富，是一幅难得的杰作。但粗俗的民兵们可不这样认为，都是出了100盾的，就应该让每个人在画中占据同样大小的位置，他们要求伦勃朗重画。

伦勃朗性情乖张，又出于对艺术的尊重，他拒绝重画。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从此再也没有人来找他来画集体肖像画了。这对花钱如流水的伦勃朗的收入有一定的影响，恰逢此时荷兰人受到意大利和法国艺术的影响，对于绘画的爱好逐渐发生变化，与伦勃朗所擅长的阴影厚重的风格相比，那种色彩柔和的高雅风格更受到人们的喜爱。于是，来找伦勃朗画肖像的人逐渐减少了。

事业开始走下坡路，此前肆意挥霍钱财又欠下不少债务，加上思念萨斯基亚，伦勃朗感到抑郁苦闷，仿佛跌入无边的黑暗中，便借酒消愁。“我应该怎么办？如果萨斯基亚在，她一定可以告诉该怎么做的。”伦勃朗一面喝酒，一面自言自语。这时，儿子的保姆云尔茨来帮伦勃朗收拾酒瓶子：“先生，跟上潮流，画宗教画吧！没准您在宗教中还能寻求到解脱。”

多么睿智的一席话，恍惚间，伦勃朗似乎看到了萨斯基亚的身影。他连忙拿起画笔，完成了最后一幅萨斯基亚的肖像画《萨斯基亚》，这也是伦勃朗唯一一次对爱妻的侧颜进行描绘。那是伦勃朗最伟大的作品之一，画中女子身着金红色的丝绒长袍，头戴一顶巨大而华丽的帽子，面容娇嫩精致，肌肤光彩照人，嘴唇细腻而性感，脸颊洋溢着精明和稳重的智慧。

这幅画完成后，伦勃朗投入到宗教画的创作中，云尔茨赞美他的画，不断鼓励他振作起来。孤独的伦勃朗牵起了云尔茨的手，走进了她的房间，他在她的身上寻求到了慰藉。云尔茨把泰塔斯视为己出，伦勃朗遂将萨斯基亚留下的一颗宝石送给她。云尔茨心花怒放，不久便催促伦勃朗与她成婚。然而，伦勃朗从未真心爱她，与她在一起只为排遣寂寞。

眼看伦勃朗无意结婚，云尔茨也不再温柔软语，经常大发脾气，对他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嚎啕大哭，让伦勃朗不胜其烦。他想过解雇云尔茨，奈何泰塔斯年纪尚小，根本离不开她，只好一忍再忍。伦勃朗再次觉得自己被困于黑暗的深渊，他和泰塔斯看着定格在画上的萨斯基亚，泪流不止。斯人已逝，容颜不老。他爱她，又忍不住怨她过早离他而去。

1649年，一次偶尔的聚会，伦勃朗认识了比他小20岁的韩德瑞克，他被她明亮的双眸和开朗的性格吸引，尽管她身材矮胖，手脚粗大，脸庞也不如萨斯基亚漂亮。韩德瑞克也十分倾慕伦勃朗的才华。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同时果断地将云尔茨赶出家门。

云尔茨恼羞成怒，向法庭出示伦勃朗送她的宝石，状告伦勃朗不履行婚约。伦勃朗万万没想到，这场官司竟让云尔茨胜诉了。这让伦勃朗的生活陷入了贫困状态，他的绘画事业不温不火，平常要分期支付房子的款项，还各种债款，现在还要按规定支付云尔茨高额的赡养费和养老金。

伦勃朗感到非常不满。一天，他在花园散步，竟发现云尔茨从他家里偷偷取走萨斯基亚的一条项链，不禁怒从中来，毅然将她送到了精神病院。自此，两人的荒唐纠葛才算告一段落。

半明半暗的爱途

伦勃朗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在年轻善良的韩德瑞克的支持下，又开始了创作。和韩德瑞克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放下萨斯基亚了，黑暗的爱途又明亮起来了。郎有情，妾有意。伦勃朗想到了再婚，给韩德瑞克一个承诺。可他猛地发现，他无法做到，能给韩德瑞克的只能是一份残缺的爱，因为萨斯基亚的遗嘱明确说明，如果他再婚，将不能享用萨斯基亚的遗产。被债务所困的伦勃朗，根本割舍不下那份遗产。

伦勃朗彻底明白到，萨斯基亚就像他运用在绘画中的光影，一生如影随形。他永远都摆脱不了她，她明明已经离去，又好像从未离去。他有点恨她，绝望地哭了起来。

幸好，韩德瑞克性情温厚，并不在乎一纸婚书，还在伦勃朗48岁那年，为他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伦勃朗非常高兴，但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此时他已经陷入了破产的边缘。他被迫卖掉自己的住宅、大部分的艺术藏品和手工艺品来避免破产。伦勃朗带着家眷住进了穷人区一所租来的房子里艰难度日，甚至沦落到出售萨斯基亚在西教堂的墓地来贴补家用。

1656年，为生活所迫，韩德瑞克和泰塔斯开始经营美术公司，伦勃朗做他们的雇员，这样他的画作就可以免遭债主的追讨。韩德瑞克凭借出色的经营能力，帮助伦勃朗渡过难关，又用温柔体贴的关怀给予他爱情的润泽。

伦勃朗的激情被重新点燃，画了许多历史、风景和神話题材的作品。渐渐地，伦勃朗的画在国内重新得到肯定，甚至在海外声名鹊起。

可就在这时，不幸也接踵而来，心爱的韩德瑞克患急病离世了。这对伦勃朗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他沉沦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没有发觉泰塔斯已患上绝症。韩德瑞克离世第5年，泰塔斯也病逝了。所爱之人相继离去，他的心就像一根蜡烛，刚被点燃，又被冷风无情吹灭。

他失去了精神寄托，无心作画，也不懂经营公司，与年幼的女儿科尔内利亚相依为命，晚年凄凉。

伦勃朗又回到了穷困潦倒的生活状态，曾经在最窘迫的时候，他都不曾变卖自己心爱的作品。可如今，他除了这些画，别无他物。为了生活，他只能低头，只能妥协。

1668年秋天，14岁的科尔内利亚突然生病，反复发烧。伦勃朗吓坏了，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能让她也先他而去。伦勃朗向朋友简·萨斯借钱，请高明的医生救治女儿。简·萨斯却反问他：“那你拿什么还我呢？”伦勃朗无言以对，他的确不知何时才能还钱。简·萨斯的意图也很明显，他是一位收藏家，想要伦勃朗手上的最后一幅作品。

女儿，不能不救;画，与其落入他人之手，不如卖给简·萨斯。伦勃朗知道，朋友一场，他会给自己一个好价钱。伦勃朗缓缓取出珍藏多年的作品——《萨斯基亚》，眼神变得空洞。这一生，他对萨斯基亚爱过、念过、怨过、恨过，但不管与谁在一起，心里始终有萨斯基亚的位置，所以一直珍藏着为她而画的最后一幅肖像画。

简·萨斯啧啧称赞，伦勃朗却面无表情。女儿终于活过来了，伦勃朗却在次年溘然长逝。昔日的辉煌与潦倒，爱情的甜蜜与凄凉，都随他一起被埋进了公墓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艺术的沉淀，伦勃朗独特的画作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画家，他被誉为“光影大师”，被称为荷兰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享誉世界。

2019年10月，伦勃朗逝世350周年，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都举行了一系列的纪念展览，其中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更是史无前例地进行长达4个月的展览。

在伦勃朗众多的画作中，有一幅画却极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并且在过去200多年的时间里，始终悬挂于一座德国城堡的墙上，从未移动。它作为弗里斯博物馆此次展览最大的亮点之一，在最后压轴登场，它就是——《萨斯基亚》。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