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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会时代风云 挥出磅礴气势—沙孟海翰墨生涯

2020-07-09口述人周律之西泠印社社员

大学书法 2020年2期
关键词:天一阁书坛书风

口述人:周律之(西泠印社社员)

沙孟海晚年郁勃雄强的书风,是20世纪中华民族风云激变、奋发图强精神的象征,又是20世纪书坛兴碑融帖、尚势求新时代风貌的反映。

沙孟海先生在《中国新文艺大系·导言》中说过:“书法家、篆刻家的个人风格,往往经过长期的反复的探索和实践才能逐渐形成,这既决定于他本人的学识、素养和志向,更关联到时代和社会风尚的影响。”他又说:“真正具有时代风貌,能代表一代书风者,则必须是在形式上具有强烈的民族性的。”这段论述精确地说明,历代杰出的书法家的书法风格,总是会打上民族和时代的印记。

沙孟海生于1900年,卒于1992年,是世纪的同龄人。他的一生,经历了中华民族大动荡、大变革、大振兴的历程,经历了从清末、民国到新中国诞生风云激变、可歌可泣的年代;民族的兴衰、时代的风雨,一直牵动着他的心怀。

沙孟海出生于浙东的一个偏僻的山村。浙东沿海的宁波,在近代史上是一块充满辛酸和苦难的土地,鸦片战争后,被迫辟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受尽了帝国主义的欺凌和掠夺。战争频仍,国耻累积压抑着他幼小的心灵,埋下了强烈的民族自振自强的种子。“弱岁伏乡闾”“瀛台起悲风”—在他《题康更生观光绪痛史诗翰册为王黎夫》中可以看出,戊戌变法的失败,慷慨激昂的康有为诗文,曾激发起这个生长在偏僻山村少年的书生意气。辛亥革命一声惊雷—武昌起义胜利,让他无比振奋和喜悦,年仅11岁的沙孟海看到报纸上影印着篆体“中华民国军政府鄂省大都督之印”,情不自禁地高声朗读。14岁的他从偏僻的山村,负笈到宁波城中读书,结识了张让三、陈屺怀、冯君木、冯定、冯都良、吴公阜等良师益友,接受了中国古典文学、经史国学的严格训练和熏陶。“五四运动”激起他的爱国情怀,他以自己教书的薪给供养四个兄弟读书成才。看到他们投身于风雷激荡的大革命洪流,先后加入共青团、共产党,沙孟海也曾怦然心动。但他身为长子,难免有后顾之忧,不得不挑起全家老少的生活重担。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下,三弟遭通缉,家庭遭搜劫。二弟文求壮烈牺牲,使他悲痛万分,在烈士墓旁题上“苍天不可问,去者日以疏”一联。在上海他曾与冯定、冯都良等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共事交往,转递信件,因“交游太杂”而屡被解聘;20世纪30年代在杭州又与共产党员崔晓立等合营书店,掩护党的地下活动。抗战爆发,国家面临生死存亡关头,他携妻挈儿女,流离入蜀。家乡屡遭洗劫、搜捕,母亲在动荡不安中辞世,使他悲忧交加。解放战争时期,他虽“身在曹营”,但洁身自好,他知道在南京进行地下活动的弟媳是共产党员,因此常常设法掩护。他的前半生充满传奇色彩,压抑、悲痛、忧愤、反抗在他的内心世界烙下激越的音符,日积月累,对他的书风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沙孟海与周律之、周节之书

新中国成立后,民族振兴,国家昌盛,使他无比振奋。情动于中,形诸于外,每振笔作书,如大江奔腾,气势澎湃,郁勃飞动,雄强凝重,长期积累形成的晚年书风,正是中华民族由压抑到反抗到腾飞的象征。在沙孟海晚年书迹中,字里行间,我们仿佛能听到慷慨激昂、发愤图强的旋律。书法艺术虽不直接反映生活,然而历代杰出的书法家无不感受到时代的脉搏、社会的风尚,王羲之风流倜傥、潇洒自如的书风,颜真卿雄强刚毅、伟岸轩昂的气概,“宋四家”儒雅风度、文人意蕴,杨维桢苍劲狂怪、放纵不羁的狂乱书风……都反映了民族兴衰、时代风雨。沙孟海在书论中曾说:“艺术是国民性和时代精神的东西。”

当然,书法家的书风造诣,除了生活阅历的积累和精神世界的蕴涵,还有艺术功力的积蓄。

沙孟海 行草 鲁迅《自题小像》

沙孟海 行草 《金石寿》

20世纪,也是中国书法史上大震荡、大变革的时期,戊戌变法中的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不仅政治上主张维新,书法面貌也焕然一新。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在20世纪初的书坛掀起轩然大波,当年书法界“座中论书,言必及碑”。康有为、梁启超墨迹影印本广为流传。沙孟海少年时携带父亲嘱他临摹的一本王羲之《圣教序》来到宁波,一下子就被当时笼罩在甬上书坛的一片碑学气氛所包围和冲击。“朋友中有学《郑文公碑》《瘗鹤铭》诸体,笔力矫健,气象峥嵘,更感到自己相形见绌。”后又见梁启超临王羲之《圣教序》,使用方笔,锋棱崭然,大为惊奇。此时又结识了甬上著名书家钱太希先生,看他振笔潇洒,结合《张猛龙》体势写大字,又一新境界。于是他尝试按照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所启示的程序临写此碑。

沙孟海23岁到上海,看到沈曾植书迹,方笔翻转,诡变多姿,大受启发。后谒见康有为,进门见“游存庐”三字笔力峻拔开张,叹为生平稀见。1925年结识了吴昌硕,时见吴老挥毫作书,骨法用笔,章法变化,注重气魄,使他胸襟更为开豁,眼界更扩大。当时,上海是文人荟萃之地,沈曾植、康有为、吴昌硕都是全国一流书家。沙孟海青年时代十分荣幸地从这些大师翰墨作品中领略到20世纪初书坛的时代风貌。

沙孟海先生从不侈谈创新,但是他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一直转益多师,变古创新。上溯魏、晋,直接临习锺繇、索靖诸帖,同时涉猎苏轼、黄庭坚、米芾、祝允明、王宠、黄道周、傅山、王铎等宋、元、明各有专胜的书风,广泛吸收各家精华,“穷源竟流”,上下求索,追求既不同于古人,又不同于今人的新意。直至晚年,他仍孜孜不倦地临书不辍,吸收营养,开拓新的境界。他晚年所作岳飞《满江红》、毛泽东《重上井冈山》八尺巨幅横幅,郁勃苍劲、力透纸背,整幅气势磅礴,如排山倒海扑面而来,可以看出他老人家垂暮之年一股浩然之气,不断写出“瑰奇万变、惊心动魄”的作品来,达到“人书俱老”、炉火纯青的境界。这些巨幅作品可以称得上是20世纪书坛压世之作。

从20世纪80年代初至20世纪90年代初,也是沙孟海晚年特别恋乡的时期,他常说:“年纪越大越想常回故乡看看,看到家乡面貌变化,心里十分高兴!”每隔一两年或两三年,他来甬探望故里,到塘溪老家走走,看看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看到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常常激动于怀,形诸笔墨,留下不少珍贵墨迹,在字里行间,寄托着他对故乡的淳厚情意。

1982年2月,他回故里重访天一阁,这是“文革”后他第一次重返故里。他对天一阁有着深厚的感情,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曾多次来甬普查文物,走访天一阁,故地重游,他深情挥毫,留下两件墨迹:“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大幅屏条和“全谢山题天一阁诗”整幅中堂,落款:“壬戌仲春过天一阁漫书,沙孟海年八十三。”通篇笔墨淋漓、跌宕起伏,字字飞动,气势磅礴。这一时期,他还为天一阁鉴定名人墨宝,留下珍贵手迹,如为《黄山谷草书竹枝歌墨迹卷》题跋和《万季野明史稿》题记,这些作品大都收录在《沙孟海翰墨生涯》《沙孟海书法集》《二十世纪书法经典·沙孟海卷》中。

1983年10月,沙孟海探望沙村故居,下榻新落成的甬港饭店。当时,应鄞县县政府筹建“沙文求故居”之求,题联“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离甬时并为“甬港饭店”题名。

他看到家乡的巨大变化,常常寄豪情于翰墨。1985年,应新建的“北仑港”指挥部的邀请,冒着绵绵细雨,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北仑港码头,同工人热情交谈,回到港部即兴挥毫,题了“东方大港”和“北仑港区”两幅大字,气势雄放,神采飞动,折射出北仑港的雄势,也流露出他的激动心怀。

1989年10月,他偕四弟史永(沙文威)来家乡,当时他已90高龄、史永80岁,相约到轮船码头、江厦街、中山公园(解放前他为这里写过“总理遗嘱”碑,史永在20世纪20年代曾在“后乐园”参加革命活动),旧地重游,抚今思昔,感慨不已。1991年国庆节过后不久,他又偕史永,率三子更世、小儿匡世,在鄞县县委负责同志的陪同下来到莫枝镇,参观了正在筹建的“沙孟海书学院”,并泛舟东钱湖,游览了正在开发的各个旅游景点。第二天重访天一阁,应天一阁主人的请求,他在精裱的册页本上留下手笔:“一九九一年十月五日,沙孟海重到天一阁,年九十二。子更世、匡世侍。”他向天一阁负责人告别时说:“过去我两年来一次,今年我准备来两次,‘书学院’开幕还得来一次。”1992年4月25日,“沙孟海书学院”成立典礼前一天,他题写了“万柳园”三个大字,落款“孟翁九十三岁”。只是没有想到这就成了沙师一生孜孜追求的书法艺术封笔之作。

沙孟海先生不仅在书法艺术实践中富有创新精神,于书学理论也富有创见,发前人之未发。早在1928年《东方杂志》上发表的《近三百年的书学》一文,纵论书坛,评点书家,鞭辟入里。全文从头到尾,处处闪耀着创新卓见的火花,剖析了三百年帖学式微,碑学兴起,势所必然。称赞包世臣、康有为的功绩,又指出其“尊碑抑帖”,有偏激情绪,矫枉过正,主张太过。

他不迷信古人、深信书本,敢于提出历代名家的错误论断。对赵孟頫“用笔千古不易”论断提出质疑:古人席地而坐,执笔是否如后世那样笔管垂直?他引《女史箴图》《北齐校书图》及西陲所出唐画残片、唐壁画等所描绘古人执笔的图画,证明唐以前的执笔都是笔管斜着。宋代以后,用高案高椅,坐姿改变了,才有笔管垂直的执笔姿势。

1987年4月在中日书法讨论会上,针对郭沫若与高二适“兰亭真伪”之争发表《两晋南北朝书迹的写体与刻体—〈兰亭帖〉争论的关键问题》一论,援引许多书迹,更加全面系统而有说服力地论析,从而回答了《兰亭序》的真伪问题,澄清了先后长达半世纪的“兰亭之谜”。

本文选自:《二十世纪宁波书坛回顾》,宁波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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